“不用。”明華章小心拭去明華裳額頭上的汗,頭也不回說,“她膽子很大,看到屍體一點都不會害怕,怎麼會被嚇到?何況,就算世間真的有鬼,也是招財所變。招財最是親近裳裳,留在她身邊定然為了保護她,有什麼邪可驅呢?”
明老夫人皺眉:“不是撞邪了,那她怎麼會變成這樣?”
明華章看著她睡夢中都緊蹙的眉,握緊她的手,說:“她隻是愧疚而已,她覺得是自己害死了招財。裳裳,招財不會傷害你,也不會怪你,你要早點好起來,招財才不會擔心。”
明老夫人看到明華章和明華裳過於親密的動作,擰眉道:“如果她非要抓著別人的手才能睡著,那就讓丫鬟守著吧。二郎也有其他事要做,不能總耗在這裡。”
“無妨。”明華章低聲道,“沒什麼事比她最重要,我甘願陪著她。”
明老夫人臉上的慍色更重了,她轉頭看向鎮國公,目光十分明白。
管管你的兒子,難道非要鬧出醜聞,捅得人盡皆知嗎?
鎮國公昨夜就過來了,所以能很明顯感受出來,明華章回來後,明華裳的狀態安穩許多,不再像昨夜一般夢魘不停。他看著明華章和明華裳交握的手,終究不忍心,說:“裳裳做了一夜噩夢,難得睡安生了,讓她好好歇一會吧。娘,您也累了,我送您回去。”
明老夫人聽到鎮國公的話,簡直氣得七竅冒煙。她用力甩袖,怒道:“好,我老了,說話不中用了。你養的兒女,你就縱著吧,我看看你要把明家禍害成什麼樣子。”
說完,明老夫人就氣衝衝出去了。鎮國公抱歉地對明華章看了眼,追出去送老夫人。
屋裡,丫鬟們仿佛也感受到不同尋常,放下東西就退下了。內室隻剩他們兩人,明華章看著近在咫尺的明華裳,輕輕擦去她鼻尖的汗珠,聲音低不可聞:“你何須愧疚,不斷給身邊人帶來災厄的,分明是我。”
明華章一整日都在陪明華裳,親手喂藥、喂水,完全意義上的寸步不離。日頭漸漸西斜,明華章照顧明華裳間隙,也忍不住盯著地上的光斑分心。
今日他抽不開身,實在沒法去京兆府,十日期限馬上就到了,不知查案那邊怎麼樣了?
說曹操曹操到,他這個想法剛落,侍女便來稟報,說太子舍人謝郎君、羽林軍校尉任遙、江安侯府江陵前來看望二娘子。
明華章有些驚訝,這三人來探望明華裳不稀奇,他們不來明華章才要揍他們,但是,這麼早?
現在還沒到散衙時間,最後一天理應很忙,他們是如何脫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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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華章感覺到事況有變,立刻讓侍女將三人請進來。他不敢離明華裳太遠,便直接讓丫鬟將他們領到明華裳院裡。
人未到聲先至,江陵一進門,便高高興興道:“明華章,大喜事,兇手抓到了!”
一扇屏風將內室外堂分隔開,明華章的身形隱在屏風後,影影綽綽看不清晰,像一道修長氤氲的墨痕。但江陵卻很明確地感受到明華章回眸,冷冷看了他一眼,目光中的冰鋒如有實質。
江陵嚷嚷的話卡在喉嚨,一下忘了本來要說什麼。這時候任遙追上,從後面狠狠踹了他一下,呵斥道:“二娘還病著呢,你會不會說話?”
江陵撓撓頭,悻然道:“我又不是說明華裳病了是喜事,而是指抓到兇手。”
明華章站在屏風後,解開玉鉤,把床幔、帷帳都放下來後,才淡然走出來,道:“她睡著了,小聲點,去外面說。”
江陵也沒想到自己竟然連坐下的待遇都沒有,要站在回廊上說話。明華章率先出去,江陵嘆了口氣跟上,嘟囔道:“連口水都不給喝,小氣。”
明華章充耳不聞,他出門時迎面撞上謝濟川,兩人視線相對,彼此臉上都很平淡,仿佛早上交鋒的人不是他們。
謝濟川往屋裡看了一眼,屏風後帷幔四垂,如籠煙霧,看不清模樣,但他知道,有一個人正躺在那裡。
昨日明華裳暈倒後,是謝濟川把她送回來的。不知,她今日好些了沒有?
明華章在柱邊站定,他瞧見謝濟川站在門檻前,一動不動望著室內,眯了眯眼,道:“謝濟川,你在看什麼?”
明華章的聲音中隱含威懾,謝濟川翻了個白眼,長袖逶迤,慢悠悠轉身:“自然在看二妹妹。她怎麼樣了?”
明華章面無表情,道:“她好不容易睡著了,別去打擾她。任遙可以去裡面看,但你們倆不行。還有,叫她二娘子。”
鎮國公府其他人聽說謝濟川等人來了,都趕過來看。鎮國公進門聽到明華章的話,呵道:“二郎,不得對謝公子無禮。哪能讓客人站著,快請裡面坐。”
“無妨。”謝濟川還是笑眯眯的,一點都不在意明華章的怠慢,一副隨和守禮模樣,“客隨主便。我們今日過來,一來是看望二妹妹,二來是告知國公、老夫人,昨夜戕害招財的兇手找到了。”
鎮國公糟心了一整天,聽到這裡不由振奮:“抓到了?”
“是。”謝濟川說,“說起來那個人我和二妹妹都見過。有一次我和她從城外回來,在京兆府附近無意撞到一個人,那個人瘋瘋癲癲的,看到我們就跑了。我當時應該想到的,若不是心虛,他跑什麼?早知他會殘害二妹妹,當日就該將他抓住的。”
明華章眉心微不可見地攏起,他沒表露什麼,問:“你們是怎麼抓到他的?”
任遙一臉愧疚,道:“昨日都怪我們不好,讓招財在我們眼皮子底下出了事。今日我和江陵跟著謝濟川找了一天,謝濟川在排水渠裡找到一件血衣,詢問周圍人,他們說好像是羊半瘋的衣服。我們立刻去搜查羊半瘋的家,在他家裡找到了帶血的刀,刀身長度、形狀和招財傷口一模一樣,我們還在他家裡找到了染血的衣服,制備火藥的硝石、硫磺,奇形怪狀的符號,還有一個寫滿了人名的本子。我們問這些名字是什麼,他說是他要殺的人。”
江陵接過話道:“我們本來隻是去他家裡問問話,但他一看到羽林軍就跑,被抓到後還大放厥詞,一會說他要殺了我們所有人,一會又抱著頭哭,說朝廷在監視他,有一個大人物要害他。我們問他前幾個爆炸案是不是他做的,他都承認了,還說長安底下埋著炸彈,等再過三天,佛祖就會來接他。”
江陵說著忍無可忍翻了個白眼:“神神叨叨的,他一個要什麼沒什麼的普通人,誰想害他?我們懶得聽他胡言亂語,就趕緊從京兆府過來,把破案的好消息告訴你們。”
謝濟川嘆氣:“實在沒想到,在長安折騰出這麼多事,把半個朝堂耍得團團轉的,竟然是一個瘋子。”
明華章緩慢問:“羊半瘋是兇手的名字?”
“是綽號。”任遙道,“沒人知道他真實名姓,隻知道他姓羊,平時裡一半時間正常,另一半時間瘋瘋癲癲的,總叫嚷別人要殺了他,所以大家就叫他羊半瘋。”
明華章問:“他為什麼覺得別人要殺他?”
“不知道啊。”任遙說道,“要不怎麼說他是羊半瘋呢?”
“那他為何要殺招財?”明華章怔了下,道,“不,若按他的字謎,他要殺的人應當是‘明’。我也姓明,還是朝廷命官,他為什麼不選擇殺我?”
“他這個人不正常,不能以常理度之。”謝濟川道,“他疑神疑鬼,明明隻是很正常的風吹草動,他卻覺得是別人要害他,興許二妹妹無意做了什麼,他誤認為二妹妹要害他,出於自保便要殺掉二妹妹。隻是那日留在外面的是招財,陰差陽錯替二妹妹擋了一劫。他屋裡的血衣、刀具,都和招財屍體對得上。”
明華章眉心攏著,說道:“他一個半瘋之人,他說有人要殺他是假的,那怎麼能確定他說的殺人就是真的?他這樣的人,真的做得出威力那麼大的火藥嗎?”
“這件事我也想過。”謝濟川淡淡接腔,“我在羊半瘋家周圍調查過,他們坊裡一個老人說,別看羊半瘋現在瘋瘋癲癲的,其實他曾經是個進士,登過金鑾殿,雁塔題過名,隻是後來仕途不順,慢慢就瘋了。我其實懷疑他在裝瘋賣傻,他若能考中進士,配得出火藥也不足為奇。喜歡在殺人時留謎藏名,亦符合他酸腐文人的身份。”
江陵攬上謝濟川的肩膀,道:“難得吧,謝濟川竟然出門了。今日是他親自盯著仵作給招財驗屍,又親自去長壽坊搜查,我們能這麼快找到兇手,多虧他。”
謝濟川感受到江陵搭在自己身上的手,像沾了瘟疫一樣,嫌棄地推開:“你的手那麼髒,別碰我。”
江陵嘖了聲,嫌棄道:“不識好歹,我誇你呢。”
明老夫人、二房、三房等人陸陸續續來了。明老夫人聽完謝濟川的話,念了句佛號,道:“阿彌陀佛,抓到了就好。這世上總有些人,自己不得志卻怪別人害他,真是作孽。”
院中眾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明華章卻意外的安靜。他沉默一會,問:“那羊半瘋現在在哪裡?”
“在京兆府大牢,雖然還沒判,但多半是秋後問斬。”江陵道,“京兆尹進宮去述職了,好險,剛好趕在截止時間前破案,再晚一點就來不及了。”
明華章問:“那聖人怎麼說?”
“能怎麼說?”江陵大咧咧道,“自然是論功行賞。放心,雖然你今天不在,但前幾日你出了大力,等花朝節結束,不說頭功,怎麼也能評個次等功。”
明老夫人聽到這裡心裡就安穩了,嘴裡連連念菩薩慈悲。任遙見眾人高高興興的,有些猶豫要不要說,明華章看出她心裡有話,主動問:“任遙,怎麼了?”
任遙有些尷尬,支支吾吾問:“那個,招財的屍體,你們看如何處理?”
所有意外死亡的人,無論什麼身份,必須經過官府驗屍後才能讓家人領走,沒有家人的便由官府統一埋葬。招財是奴籍,她的喪事要由主家鎮國公府決定,若鎮國公府願意安葬她,那屍體就會送回明家,若鎮國公府不願意,那就隻能一卷涼席丟到亂葬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