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愣了下,以為自己數雲數出了幻覺,竟然聽到腦海裡的人和自己說話。任遙見喊了他好幾聲都沒反應,忍無可忍朝著他的腦袋揍了一拳。江陵吃痛地捂住後腦勺,很好,現在他確定了,不是幻覺。
江陵轉身正要抱怨,而這時任遙也湊過來和他說話。不經意間,任遙的嘴唇擦過江陵嘴角,兩人都一下子愣住了。
江陵耳尖砰的爆紅,任遙本來也有些尷尬,但她轉念一想這裡馬上就要發生爆炸,親不親的又有什麼所謂,她立刻將那些心思拋到九霄雲外,揪住江陵的耳朵說:“昨日兇手找錯了,真正制造爆炸案的人是京兆尹,現在他要行刺聖人。控制住你的表情,別露出異樣。”
江陵飛快眨眼睛,後知後覺“啊”了一聲。
事件太多,直接把他的腦子幹燒了。
任遙本來還擔心江陵反應太大引人注意,現在看來她實在太高估這個傻子了。任遙沒好氣道:“別愣著了,聖人在哪裡,領路!”
江陵終於慢慢覺過味了,知道這種事不容馬虎,收斂起沒用的心思,正容道:“聖人攜恆國公、邺國公及太平公主等人去燈樓了。魏王為聖人準備了花車獻藝,巳時開始。”
任遙看了眼太陽,忙道:“馬上就巳時了,快走!”
江陵仗著臉開特權,一路暢行無阻,但走到燈樓下時,他們被太監攔住了。太監掃過他們幾人,目光警惕,問:“你們是誰,是隨著哪位大人來的?”
江陵正待搬出自己爹的名號,明華章實在沒耐心在這種地方浪費時間,冷聲道:“我是京兆府少尹,前來尋找京兆尹。”
京兆尹倒確實在燈樓上面,但太監還是一臉挑剔,上上下下打量他們。
這種人他見多了,為了在貴人面前露臉,什麼關系都敢攀扯。既然京兆尹沒帶少尹上樓,那就是沒有隨行資格,若是什麼人都放上去,貴人還要他們做什麼?
太監不陰不陽道:“少尹是不是記錯了,京兆尹早就上樓了,雜家不記得他提過有同行人。”
明華章和這個太監說得著實火大,眼看他沉了臉色,明華裳忙拽住他的手,笑道:“公公辛苦了,但我們確實有約。我們是跟著東宮來的,不信,您去問太子身邊的謝舍人,他知道我們。”
明華裳言笑晏晏,溫聲軟語,眉宇間卻十分從容,看起來底氣十足。太監瞥了她一眼,怕真得罪了人,轉身上樓去問了。
沒過一會,一個青衣郎君從樓上走下來。剛才的太監討好地跟在他身邊,問:“謝舍人,就是這幾人。他們說是跟著您來的,不知為何落在外面了,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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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濟川掃過明華章、明華裳幾人,臉上滴水不漏,溫文爾雅笑道:“確實。殿下讓他們去取東西,沒想到他們耽誤了這麼久,有勞公公通傳。”
太監一聽還真是太子的人,態度立即大轉彎,點頭哈腰地送他們進去了。等走到轉角處,謝濟川才收斂了笑,挑眉問:“你們這是做什麼?”
明華章根本沒時間和他廢話,他掀起衣擺,一步連跨好幾節臺階,健步如飛朝樓上奔去。任遙也二話不說跟上,明華裳落在最後面,好心和謝濟川解釋:“我們都中計了,你還記得嚴精誠送去義莊後,屍體上好像丟了什麼東西嗎?昨夜我在招財身上找到了,是一塊巴掌大的金牌,上面刻著‘空’。”
明華裳一說,謝濟川就想起來嚴精誠驗屍時,他確實掃到過這樣一個金牌,隻是後來莫名消失了,他也就沒再注意,沒想到去了招財身上。
這必然是兇手做的,而能在驗屍後接觸到嚴精誠的屍體,不驚動義莊看守就拿走東西的……
謝濟川的腦子轉得極快,電光火石間就串聯起來。這個人隻能是京兆尹,日月有許多種組合,但若加上空字,那天底下唯有一人。
天授元年,女皇登基,詔行所造新字,日月凌空,普照天下,故以曌為名。
謝濟川和明華裳對視一眼,無需語言他就明白了明華裳未盡的話,明華裳也知道他理解了。謝濟川瞥了眼衝在最前方的明華章,壓低聲音問:“所以現在怎麼辦,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救人。”明華裳言簡意赅,她甚至沒有用救駕,仿佛在她眼裡,女皇也隻是一個具體的人。她提著裙擺往樓梯上跑去,說:“謝兄,麻煩你留在這裡守著出口,決不能讓人將撤退通道毀了。”
謝濟川微微仰頭,亮光從樓層上漏進來,像時光隧道的出口,他們義無反顧投入光亮中,而他,獨自留在黑暗。
謝濟川想,又一件他不能理解的事情出現了。為什麼要救她呢?她死了,對鎮國公府,對江安侯府,尤其是對明華章,不是天大的好事嗎?
為什麼會有人,奮不顧身救敵人的命?
明華章率先跑到樓梯上,這座樓是魏王為了討女皇歡心新建的,二樓搭了寬闊的觀景平臺,極盡奢華精巧之能事。此刻,觀景臺前,一座華麗的花燈徐徐推近。
那座燈做成花神模樣,足有三層樓高,花神眉目慈悲,彩衣環佩,迎風欲起。她手中拈著一朵鳳凰花,正含羞待放,在她腳下,萬物復蘇,百花盛開。
花神的手下方搭出一圈細窄的平臺,一群身著璎珞飄帶的舞姬正在上面翩翩起舞。她們時而分,時而合,在窄窄的木板上如履平地,舞姿輕盈華美,宛如花間精靈。
女皇領著眾多皇親國戚站在欄杆前,正撫手稱好。明華章掃了一圈,立刻就注意到花神手裡那朵鳳凰花。
女皇幸臨的地方要經過好幾道手續,反復檢查,樓裡連隻蒼蠅都沒法藏,更不用說炸藥。可是從外面運來的花車就不一樣了,禁軍隻會搜查舞姬身上有沒有武器,卻不會檢查燈裡有沒有手腳。
尤其這個手腳是主辦方動的,那就更是神不知鬼不覺。
花神燈和燈樓都由魏王一手承辦,是仔細算過距離的。舞姬起舞的地方比二樓觀景臺略低,女皇毫不費力就能看到獻舞,而花神拈花的手,隻稍比觀景臺高一點。
也就是說,如果這個地方爆炸,餘波會毫無懸念波及到觀景臺。
而現在,花神燈已經停到女皇面前,舞姬們纖細的手擺出花開模樣,正欲點燈。
明華章指尖夾著暗器,毫不猶豫朝花神燈擲去:“快讓開,燈裡有炸藥!”
領舞精心設計了舞蹈,在燈車走到女皇面前時,她帶領舞姬們集體擬花亮相,並且點燃上方的鳳凰花,到時候會有彩帶和花瓣飄落,又吉祥又美麗,貴人肯定喜歡。誰能想到,在她跳出最引以為傲的動作時,忽然一柄飛刀疾射而來,直奔她的手腕。
領舞嚇了一跳,手本能松了,火折子朝下墜去,飛刀也貼著她的胳膊,深深刺入後方燈籠。
這一連串變故發生後,明華章的聲音才傳出來。舞姬們完全呆住,等看到女皇、太子等人被人保護著往下走才終於意識到發生了什麼,驚慌尖叫。
獻舞最要緊的是美觀,沒人考慮舞姬方不方便,所以跳舞的隔板是浮在空中的,並無上下通道。平時排練不覺得有什麼,如今要逃跑,她們才意識到絕望。
這可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明華章制止了舞姬點火後,就立即朝廖鈺山奔去。然而廖鈺山既是抱著赴死的心,怎麼會沒留後手?他完全不躲,而是從袖中拿出一支小巧的弩,毫不猶豫撥動機關。
特殊處理過的弩箭燃燒起來,如流星一般劃過半空,精準射中引線。滋啦一聲,引線飛快燃燒,轉瞬沒入鳳凰花苞中。
明華章想阻止時已經來不及了,他臉色冷沉,飛快對旁邊的蘇雨霽喊了句“他交給你”,就頭也不回朝花燈跑去。
引線已經點燃,幸而鳳凰花沒有立刻爆炸,明華章知道為了保證炸彈的威力,廖鈺山肯定在裡面設計了其他開關,這些開關啟動還需要時間。
誰都不知道啟動時間長短,明華章來不及猶豫,立刻抽出軟鞭,躍上欄杆,一一將那些舞姬扔到地上。
她們有舞蹈功底,又有鞭子緩衝,應當不至於摔得太嚴重。即便摔斷了胳膊或腿,也好過被炸死。
廖鈺山徹底不裝了,想用弩箭燒毀樓梯,卻被蘇雨霽一個飛鏢射中肩膀。廖鈺山不愧是玄梟衛老資歷,竟然連本能的生理反應都忍住了,手抖都不抖,還要繼續發射弩箭。
蘇行止今日也隨行,他已經失去蘇雨霽的消息許久,實在心煩,就站在角落裡生悶氣。也正是因此,他和廖鈺山所隔並不遠。
他看到蘇雨霽從樓梯衝上來時,還以為自己在做夢,隨後明華章示警,蘇雨霽射飛鏢,雖然蘇行止沒聽到明華章喊了什麼,但他本能配合蘇雨霽,一個手刀砍到廖鈺山肩上,從背後將廖鈺山的弩箭打掉。
有了這片刻緩衝,蘇雨霽也趕到了。她抬腿,膝蓋毫不客氣撞在廖鈺山腹部,反剪雙手將他壓倒在地。
任遙跑上樓梯後,立刻去救女皇。她高聲喊著“護駕”,一邊護送女皇、太子、太平公主等人往後撤。很快江陵也趕過來幫忙,手忙腳亂間,任遙回頭,發現廖鈺山已經被蘇行止、蘇雨霽兄妹控制住,明華章在救花燈上的舞姬,明華裳在樓梯口維持秩序,一切都亂中有序。
然而,這些皇親國戚養尊處優已久,下樓梯又慌又慢,前面的人走不快,後面的人就沒法離開。但火藥是不會和人講道理的,照這個速度,至少有一半的人走不了。
任遙匆匆一眼掃過這些皇親國戚,生死關頭,那些被稱為貴女的公主、王妃、郡主並不比她強,一個個驚慌失措,連路都走不利索。
可是,她卻必須救這群人,因為她需要立功,她需要足夠的功勞去搏女子繼承侯府的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