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節之變後,參與救駕的幾人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賞賜。李華章不用說,腳下這座府邸就是他的功勞之一,接下來他可能還要升為京兆尹;謝濟川被升為從五品下太子洗馬,掌東宮經史子集、四庫圖書的刊輯貯藏;任遙被封為平南侯,官職升為羽林軍從五品上遊騎將軍;江陵是江安侯府世子,江家已沒什麼可封的,女皇便破格提拔江陵為從四品上宣威將軍。
明華裳和明雨霽兩人是臣女,無官職可封,分別得到了一封聖旨和一大筆財物,但背地裡,她們兩人在玄梟衛中的級別跨了一大階,相應的退休俸祿也高了不少。
明華裳對此很滿意。外界都覺得花朝節那天,明華裳會出現在燈樓是跟著李華章去的,她得賞賜也全是蹭了李華章的功勞。人人皆羨明華裳好運,躺著天上就會掉餡餅,沒人懷疑她背地裡另有一重身份。
這樣很好,明華裳喜歡這種悶聲發大財的感覺。
明華裳以為全用官職稱呼總該消停了,不料謝濟川冷不丁道:“你為什麼把我放在最後?”
明華裳還沒來得及狡辯,江陵就看熱鬧不嫌事大道:“因為你官職最低。也虧我們不和你計較,要是平時在路上遇到,你要主動下馬給我們問好呢。”
明華裳張嘴試圖補救,謝濟川冷笑道:“江世子好大的官威,那世子可要小心,別在外面碰到平南侯。她現在和你的父親平級,你當喊她一聲世姑呢。”
“倒也不用。”任遙設想了一下那個畫面,深深起了層雞皮疙瘩,“我不需要這麼蠢的侄兒。”
江陵這個炮仗一點就炸,抓著任遙問他哪裡蠢了,謝濟川搖著扇子站在旁邊,悠悠煽風點火。明華裳沒想到她隻是隨口排了個序就引起這麼多麻煩,明雨霽站在一旁揉了揉耳朵,真心發問:“你們平時說話就這麼吵嗎?”
嘈雜,幼稚,且無用。
明華裳有點尷尬,實在忍無可忍,怒吼道:“差不多行了,我本來隻請了任姐姐,你們不想聽就出去。”
關鍵時分路上走來一群人,總算把明華裳從幾百隻鴨子中拯救了出來。
李華章看到來人,臉色微微收斂,其他人也不約而同停下說話。那行人走近了,太平公主率先上前,嗔道:“二郎,你怎麼在這裡,叫我們好找。”
李華章回歸李家後,在皇室中重排序齒,正好也行二,親近的人都稱他為二郎。
明華裳就站在李華章身邊,不經意和太平公主的視線對上。她不知為何心裡冷了一下,垂下眸子,恭敬給來人行禮:“臣女見過太子、相王、太平殿下。”
現在雍王和鎮國公府是長安熱門話題,鎮國公用自己的孩子救幼主的事也在貴族圈裡傳遍了。太平公主笑著叫她們起來,掃過明華裳和明雨霽身上相似的裙子,問:“你們就是鎮國公府那對姐妹花?我原以為雙胞胎都是一樣的,沒想到還能似而不同,各有千秋,鎮國公可真是好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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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華裳道謝,表現出恰到好處的恭順羞怯,言辭間卻沒有多少親近之意。明雨霽初來乍到,對情緒最敏感,她感覺到太平公主隻是客套而已,並沒那麼想認識她們,便學著明華裳的樣子問好,不再有多餘動作。
太平公主當然不會在意一個公府小姐,她今日來這裡,主要是促進他們李家人的感情。太子、相王看到李華章,都感慨萬千,相王更是險些落淚。
等太子、相王說完話後,太子妃、相王妃帶著兒女們上前,明華裳原本站在李華章身邊,被郡王、郡主們擠得越來越靠後,最後,隻能站到欄杆角落。
明雨霽察覺到明華裳情緒不高,詢問地看向她,明華裳對明雨霽笑笑,搖頭示意自己沒事。明雨霽望了眼大包大攬的太平公主,似乎明白了什麼,暗暗握了握明華裳手臂。
這種時候,明華裳突然慶幸自己還有個姐妹了。兄弟再親厚,有些情緒,他們天生無法理解。
明華裳心情低落,倒不完全因為這些公主王妃理所應當地忽略她,而是因為那個夢。
她曾經一直想不懂到底是誰要殺她,後來她逐漸意識到,她是作為掩護李華章的廢牌,被及時舍棄。可笑她直到死亡,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不出意外的話,夢中殺她的兇手,就在這個亭子中。雖然李華章已被女皇承認,夢中的事情沒有發生,但能殺她一次的人,何愁不能殺她第二次呢?
隻要他們覺得她擋了李華章的路,就會毫不猶豫將她抹除。
她無法毫無芥蒂面對殺自己的兇手,但也不想讓李華章為難,就靜靜站在角落裡,聽安樂郡主、臨淄王等人和李華章訴舊。
李華章突然從臣子成了親人,不光曾經對他不冷不熱的皇室覺得尷尬,李華章也不太適應這種轉變。太子、相王等人表現得很懷念章懷太子,但李華章還是感受到,太子並沒有那麼喜歡他,尤其是太子妃韋氏,對他的敵意都快寫在臉上了。
顯然,東宮也聽到那些女皇要繞過太子,將皇位傳回章懷太子一脈的傳言了。太子一家被圈禁在廬陵十來年,好不容易苦盡甘來,卻突然冒出一個前太子遺孤,也不能怪他們敏感。
尤其東宮唯一的嫡子李重潤殒命了,對太子一家來說,李華章的出現簡直是雪上加霜。
相王沒有繼承權的顧忌,對李華章就很熱誠。他把幾個兒子叫到李華章面前,說:“二兄是我們兄弟中最聰慧的,小時沒少照顧我們,可是二兄死時我無能為力,光順死的時候,我也救不下他。幸好還有你,以後,你就是我的親子,大郎、三郎就是你的兄弟,有任何難處來和我說,你的事就是相王府的事。”
臨淄王熱絡地改口稱李華章為“二兄”,李華章不太習慣這樣的距離,勉力應付著,沒一會就覺得心力俱疲。
他心裡默默嘆氣,本能想到明華裳。他意識到自己無意冷落了她好久,趕緊去尋明華裳,卻發現她縮在柱子邊,神情淡淡,單手抱臂,似在出神。
手臂抱著自己是一種很不安的表現,李華章能理解她不喜歡這種場合,但為什麼她會感到不安?
李華章在腦中回溯,發現她是在看到太平公主後逐漸沉默的。李華章知道太平公主曾想過放棄明華裳來保他,他對太平公主心生防備很正常,但明華裳為什麼會如此呢?
而且,她對蘇雨霽接受得也太順暢了,仿佛她早就知道會有這樣一個人,在調換孩子一事揭露時無需任何調整,立刻就能投入到新角色中。
簡直像未卜先知。
李華章第一次對明華裳產生懷疑,她是不是經歷了什麼?
第157章 政變
李華章怔忪的功夫,臨淄王又問他話了。李華章分神應和了兩句,暗暗留意明華裳。
李家人齊聚一堂,這個亭子很快成了視線焦點。外面的夫人小姐暗暗羨慕明華裳、明雨霽,尤其是明雨霽,置身鄉野十七年,一朝回來就能和公主、王妃們交際,簡直天上掉餡餅。
然而明雨霽本人卻覺得很無聊。上次她就有這種感覺了,這些貴女的話題似乎毫無意義,之前她以為是自己身份太低,融不到天之嬌女的世界中,但這次她聽著太平公主、相王等人和李華章說話,依然替他們累得慌。
每個人都說三分留七分,不肯推心置腹,然而又要裝出親密無間的樣子。明雨霽覺得他們更像是擁有一個姓氏的同盟,而不是家人。
明雨霽頗為百無聊賴,卻不能表現出來,隻能一邊微笑,一邊盯著旁邊的樹數葉子。她數完一株後,正要開始新的一株,餘光無意瞥到路對面站著一個人。
他似乎站了很久,但當明雨霽看過去時,他卻轉身走了。
明雨霽愣了下,她很確定蘇行止看到她了,但蘇行止沒和她打招呼就罷了,竟還轉身走了?
走了?
明雨霽心裡莫名其妙,還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她已經習慣了無論發生什麼,她都是蘇行止的第一順位,這段時間明雨霽要適應新的環境,她理所應當將所有注意力投入鎮國公府中,從沒想過蘇行止。
在她心裡,這段關系就像星辰伴隨著月亮一樣天經地義,不需要維護,不需要費心,隻要她回頭,他永遠都在。這還是她第一次被蘇行止忽視。
他甚至連和她說話的意思都沒有,點頭之交還會說兩句客套話呢,難道她改姓明,就成了陌生人了?
想到這裡明雨霽自己一怔,好像,當真如此。她和蘇行止本來就沒有任何關系,她有什麼資格要求他像對待家人一樣對待她呢?
明雨霽怔忪,再無心聽後面的應酬。好在沒一會就到了午時,侍女來請示何時開席,李華章順勢提出回宴會廳。
雍王府的侍女多是宮裡出來的,全程訓練有素,整齊劃一,喬遷宴辦的如宮宴一般規整。眾人想到這些人中說不定就有女皇的耳目,宴席上也不敢多言,隻一昧說吃喝玩樂,一頓飯吃得花團錦簇又無關痛痒。
好容易宴席結束,明華裳無聲松了口氣,心想終於能回去歇著了,管家卻過來,熱忱地對鎮國公府拱手:“明家眾娘子留步。娘子們第一次來雍王府,雍王特意安排了畫舫遊湖,還請各位娘子賞臉。”
雍王主動相邀,臣子沒有不應的道理,明華裳隻能隨著大流,笑著應下。
今日李華章開府,長安非常捧場,朝堂半數臣子都來參宴了,少數不方便到場的人也託親信送來賀禮。宴席過後,魚龍混雜的客人陸續離場,唯有最核心的一圈被留下來遊湖。
明華裳登船後左右巡視,船上不是李家的郡王公主就是武家的兒子兒媳,她們一家留在這裡,當真格格不入。
明華裳掃視一圈,輕輕“咦”了一聲。先前宴會廳上人多,她沒有留意,如今李武兩家匯聚一船,明華裳才注意到魏王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