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妤心想可真是說曹操曹操到,她笑著看向門口,道:“我和三嬸正說你們,趕巧你們就來了。三嬸,這才是明家的大娘子呢。”
明妤知道她說這些話會得罪三夫人和老夫人,但那又如何?她未來的倚仗是明家和雍王這層關系,而雍王明擺著更親近大房,老夫人的喜惡重要嗎?
不重要。
她多多少少有故意說給來人聽的意思,然而當她回頭看到相繼進門的兩人,仍然被驚豔了一瞬。
月初鎮國公府去大昭國寺上香,當日蘇雨霽就搬回公府了,隔了沒幾天,鎮國公開祖祠,第一件事是將蘇嬤嬤的牌位請入祠堂,供奉在已故鎮國公夫人王瑜蘭旁邊,第二件事就是將蘇雨霽寫入族譜,蘇雨霽正式更名為明雨霽。
將外姓人,還是一個奴僕供入自家祠堂,可謂驚世駭俗。但鎮國公不顧旁人勸阻,執意為之。他這樣做看起來是便宜蘇家,實際上是借抬高蘇嬤嬤,來給明雨霽撐腰。
蘇嬤嬤因為是王瑜蘭的奶娘,還養大了明雨霽,就能被供奉在明家祖祠,從此還有誰敢質疑那位養在鄉下、剛回公府的明大娘子呢?鎮國公此舉不止是敲打明家眾人,也是在往外界傳遞信號,明雨霽是他的大女兒,一應待遇和明華裳一樣,絕不可因為她長在鄉野,就對她心生輕視。
姐妹之間容易爭長短,而鎮國公府的情況更為微妙,一個女兒嬌養在身邊,另一個寄養外地,如今兩人同處一個屋檐下,無論哪一個都會覺得自己受了委屈。
眾人都等著看這對姐妹鬥法,沒想到兩人和和氣氣的,明華裳主動給明雨霽介紹鎮國公府的人手,繡房送來新一季的衣服首飾,明華裳當著眾人的面說要先送去春華院,等明雨霽挑完後,再送到她這裡。
就比方今日,雍王府喬遷宴,想也知道定然百花爭豔,熱鬧非凡。這種場合最忌諱撞衫了,但明華裳卻提出和明雨霽穿同一款裙子,明雨霽穿青色,明華裳穿黃色,保準讓人一眼看出她們是雙胞胎,省得別人再問。
明妤最開始聽到明華裳的想法,覺得她簡直瘋了,但此刻明妤看著這兩人站在一起,一個穿著白襦青裙,首飾以青玉為主;另一個穿著紫襦黃裙,發髻上綴著寶石。一個如雨過天青懸崖幽蘭,一個如更深夜靜海棠花未眠。明明能看出她們眉眼和衣服上的相似,卻無法忽略她們的不同。
明妤突然覺得有一個姐妹好像也不錯。
天底下華服那麼多,但能毫無芥蒂穿同款衣服的,唯有姐妹了。
明妤不知道明華裳是真心接納一個處處壓自己一頭的姐姐還是裝得好,如果是裝得,能裝到這個程度,明妤佩服她。明華裳聽到屋裡的話,解下披風,笑著問:“給祖母、嬸母問安。剛才你們在說什麼,大姐怎麼了?”
明妤暗暗挑眉,以前怎麼沒發現呢,明華裳才是最扮豬吃老虎的人,外表看著軟糯無害,其實心裡什麼都明白。明華裳肯定聽懂了,但她不願意留話柄,這是和她們裝糊塗呢。
明妤心領神會,不再繼續這個話題,笑道:“你們這身衣服真好看,早知道,我也讓繡房做這條裙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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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華裳坐下,說:“大姐若喜歡,我一會讓人將剩下的布料送去大姐房裡。還未恭喜大姐訂婚,祝大姐和姐夫永結同心,白頭偕老。”
明二夫人一聽這件事就舒坦了,她笑得合不攏嘴,還裝模作樣道:“還沒納吉,八字沒一撇呢。這幾日二郎在外面看房,在宣平坊看中一套三進宅子。宅子環境不錯,離阿妤婆家也近,二郎想盡快定下,讓我來和母親說一聲。”
明華裳呀了一聲,忙問:“二嬸這就要搬走了?”
“是啊。”明二夫人笑道,“都已經分家了,再住在大伯家說不過去。正好阿妤的親事也定了,女人一輩子就這一次,我想讓阿妤從家裡出嫁。”
鎮國公府再好,那也不是他們自己的家,明二夫人在這一點上意外地想得開。鎮國公提出分家後,並沒有明說讓他們搬走,但是人貴在有自知之明,誰願意和親戚長期住在一起呢?
二房和爵位毫無關系,又不是明老夫人親生的,遲早都要搬離公府,不如自己提出,還能得些實惠。
而且,作為一個母親,明二夫人更希望女兒堂堂正正從娘家走出去,而不是借住別人家,借伯父的府邸撐面子。鎮國公府再好,那也是明華裳和明雨霽的東西,容家遲早都要知道二房是什麼模樣,不如一開始就大大方方的,讓明妤挺起腰杆嫁去容家。
明華裳笑意盈盈地說恭喜,問明二夫人院子地段怎麼樣,將來打算怎麼安置。明二夫人最開始還有故意說給人聽的意思,後面越說越眉飛色舞,興奮道:“等新宅子收拾好了,請你們姐妹去二嬸家做客。來日,還得有勞你們送阿妤出嫁呢。”
“那是自然。”明華裳笑道,“大姐從小勤學苦練,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如今覓得佳婿,我們都替她高興。”
明華裳這一番話說到二夫人心坎裡,明雨霽順勢說了幾句恭喜,二夫人笑得合不攏嘴,明妤紅著臉垂下眼睛。屋子裡其樂融融,明三夫人保持著微笑,低頭時眼中轉瞬劃過冷淡。
可真是牆倒眾人推,如今連二房都敢奚落他們了。二夫人當著眾人的面提起搬家,不就是點他們嗎?
明三夫人氣得不輕,但又無可奈何。等二房搬走後,他們再賴在公府裡不走就太難看了。不過是雍王對明華裳表露出些許異樣,這些人就眼巴巴湊過去討好,真是令人作嘔。
明三夫人忿忿不平地想,她倒要看看,鎮國公沒有兒子,日後要如何承爵,她不信他們真的舍得讓國公爵位打了水漂。
隻要下一任國公是她兒子,就算明華裳、明雨霽兩人高嫁,也不過是給她的兒子鋪路罷了。
女眷們在延壽堂說了會話,就要套車去雍王府赴宴了。此刻雍王府門前已是車水馬龍,明雨霽下車,看到這樣的場面,本能感到緊張。
明華裳從後方下來,不動聲色挽住明雨霽胳膊,笑吟吟說:“姐姐,我們走吧。”
雍王府的管家得知來的是鎮國公府,對他們非常熱情,尤其對明華裳。管家派了專人接待明華裳,明華裳婉拒無果,隻能讓侍女在前引路,她帶著明雨霽去給交好的人家請安。
明雨霽被動跟著明華裳走。一路走來,明華裳笑著和來往女眷問好,一旦有人注意到她們的裙子,明華裳就炫耀般說這是她和姐姐定制的衣裙,以一種春風化雨卻又不容忽視的方式,將明雨霽拉入社交場中。
明雨霽這時候才真正明白明華裳為什麼非要和她穿一樣的裙子。明華裳知道明雨霽心裡的症結,但明華裳沒有點破,而是主動和她穿一樣的衣服,主動帶著她認識人,將那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展現在蘇雨霽面前,卻不會刺傷她的尊嚴。
像一場春雨,無聲無息,澤被萬物。
明雨霽心裡暗暗嘆了口氣,對鎮國公府最後一絲芥蒂也慢慢消融。
作為一個一出生就被送走的孩子,她很難不去責備拋棄她的父親,但是等她見到那個男人時,卻無法真正厭惡他。
明雨霽無法指責他做錯了什麼,在那個關頭,要想保全最多人,仿佛隻能那麼做。而頂替了她的位置,被鎮國公養大的兩個孩子,一個行勝於言質勝於華,一個通透善良外柔內剛,明雨霽連遷怒於他們都做不到。
明雨霽想,她能這麼順暢地回到鎮國公府,多虧了李華章和明華裳。尤其是明華裳,她的行為就像春風細雨,看似不引人注目,卻至關重要。如果沒有明華裳在各方之間轉圜,在背後為她化解矛盾,明雨霽在鎮國公府裡肯定寸步難行。
明華裳帶著明雨霽在場中走了一圈,相熟的臉認了個七七八八,這時她聽到侍女說平南侯府來了。明華裳許久沒有見任遙了,忙讓侍女去請任遙,她和明雨霽坐在涼亭裡等。
明華裳見明雨霽身體緊繃,默默用餘光觀察旁人的樣子,不著聲色說:“姐姐,不用緊張,這種場合大家都是面上平靜,心裡時刻提防自己出醜,這樣一來,其實誰都隻能看到自己,不會注意別人。你該怎麼樣就怎麼樣,以後這種場合還多著呢,多來幾次就習慣了。”
明雨霽發覺好像確實沒多少人關注她,悄悄松了口氣。上次去太平公主府參宴的感覺非常差,她像一隻一無所知的野雞誤入鶴群,簡直左右掣肘,寸步難行。這次她以鎮國公府的身份出席,她本以為那些不懷好意的打量目光會很多,沒想到,卻比上次友善多了。
這樣的友善,九成都要歸功於明華裳,另一成歸功於李華章。明雨霽別扭了一會,真心對明華裳道:“多謝你。”
明華裳怔了下,唇邊露出笑:“謝什麼,我還要感謝你呢。以前出來參加宴會,別人都有姐妹陪同,唯獨我是一個人,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久而久之,我就不願意出來了。這次有你在,我也自在多了。”
明華裳總是不吝於表達對周圍人的贊美,以前明雨霽覺得和身邊人道謝很難為情,但在明華裳的帶動下,她漸漸覺得其實坦白自己的感受沒什麼可怕的。
高興也好,不高興也罷,說出來才能知道自己想要什麼。道謝之後,明雨霽心裡果然輕松多了,自然而然就帶到了臉上。
她們兩人隨意說著話,這會哪怕冷場明雨霽也不覺得緊張了。沒一會,路上傳來一陣腳步聲,明華裳抬頭,看到來人先是一喜,隨後凝固:“任姐姐……江陵,你們怎麼也來了?”
江陵理所應當跟在任遙身旁,道:“不是你叫我們來的嗎?”
明華裳默然不語,她記得,她讓侍女請的是平南侯。江陵這廝越來越像牛皮糖了,無論任遙在哪裡,總會跟著他。
至於李華章和謝濟川為什麼也在這裡,就不得而知了。
明華裳心裡暗暗嫌棄,面上笑盈盈道:“沒想到你們來的這麼齊,有失遠迎。雍王、謝兄、江世子、平南侯萬福。”
明雨霽和這些人臉熟但又沒那麼熟,微微點頭示好。明華裳自認說話藝術把握得非常到位,沒想到好幾個人都不樂意了。
江陵不滿:“為什麼叫她侯爺卻叫我世子?那我不就差她一輩了嗎?”
李華章也不滿:“為什麼叫他謝兄卻叫我雍王?”
謝濟川憑什麼超過他?
他們兩人同時說話,明華裳被吵得不知道該聽哪邊,忍無可忍道:“好好,是我思慮不周。李少尹,任將軍,江將軍,謝洗馬,給您幾位請安,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