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華裳看著明雨霽的臉色,她若是真不在意,剛才說起夫婿那個話題時就不會生氣。明華裳沒有多言,依然笑道:“好啊,那下次我給他送帖子,邀他來府裡做客吧。正好我也有些案子上的事,想請教他。”
明雨霽哼了聲,依然沒好氣道:“不用管他。”
明華裳笑著挽住明雨霽的手,煞有其事道:“那可不行,我破案需要他。若是卷宗被察院打回來,那我可就白忙活了。”
第161章 賜婚
鎮國公府的馬車離開後,那群皇子皇女繼續往北走。義興郡王李重俊終於找到機會,問:“雍王兄,你真的打算求娶明二娘?”
義興王李重俊是太子的庶三子。李重潤死後,太子妃韋氏總懷疑是庶二子李重福搞的鬼,因為那天東宮大部分人都在太平公主府赴宴,隻有李重福在東宮,他的正妃還是二張兄弟的外甥女,而李重潤被杖斃的原因,正正巧是議論二張兄弟。如果李重潤死了,獲益最大的顯然是他這個庶次子。
但韋妃空有懷疑,卻沒有證據,她總不能當著女皇的面去逼問二張兄弟是誰告的密。
二張兄弟她動不了,但收拾一個庶子還綽綽有餘,這段時間韋妃毫不掩飾自己對李重福的厭惡,李重福在東宮內的待遇一落千丈。李家其他人也不會救一個可能給二張兄弟通風報信的人,所以,李重福就這樣理所應當地“消失”在外界視線裡。
韋妃失去了唯一的嫡子,痛不欲生,然而再不願意日子也要繼續,東宮嫡長子暴斃,次子廢棄,三子李重俊就成了太子默認的繼承人。
李重俊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和皇位有關系,突然有一天大任落在他肩上,李重俊惶恐又驚喜,正磕磕絆絆熟悉自己的新身份。
李華章看了李重俊一眼,語氣淡然,意味篤定:“自然。我這就進宮請陛下賜婚。”
隊伍中的人都吃了一驚,李重俊道:“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二兄不妨先去問問長輩,不必這麼急。”
“是啊。”太平公主的女兒永和縣主也道,“我原先隻當明雨霽不過一個半路回來的村姑,沒想到此女頗有心機。今日她當眾提起鎮國公,不就是逼你在人前表態嗎?明家雖然有功,但算計太多了,二兄你應當多考校考校他們家,不急著決定。”
“我不覺得明雨霽的話有哪裡不對,她是二娘的姐姐,她一心一意替二娘考慮,我很高興。”李華章聲音清冷,如風吹林木,泉石相激,灑脫中自有一股堅定,“我已經想得非常清楚,沒什麼需要問的。我隻喜歡她,無關任何事,如果陛下不同意,我就不會成婚,僅此而已。”
李華章知道李重俊等人的言外之意。他們無非覺得在這個當頭,李家應當拉攏一切能拉攏的籌碼,來換取重回皇宮。這其中,當然包括婚姻。
這些皇族子女很早就明白感情是感情,婚姻是婚姻,隻要利益夠大,他們自己也可以成為商品。鎮國公府除了忠誠之外,其實並無其他助益,李華章犧牲自己的正妃之位娶明華裳,太不劃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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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華章無意置評這種想法對不對,但他很清楚,他不是商品,他也永遠不會交易自己的感情。
他娶明華裳僅僅因為喜歡,他發自真心欣賞那個熱烈、善良、堅韌的靈魂。其實今日那些話他沒有誇大,如果沒有明華裳,他確實不會成婚生子。
他身上背負著太多,成家於他而言,害人害己。
但命運就是這樣不講道理,明華裳像一隻斑斓的蝶,不由分說闖入他的世界,擾亂他既定的軌跡。他體驗到了快樂、悲傷、不甘、吃醋,那些不理智,卻無比鮮活的情緒。
他被她無所保留地依靠著,也曾在脆弱時依靠過她,從此,他黑白分明的世界中有了妄想,李華章忍不住在心裡勾勒,若餘生與她相伴,未來每一天會是什麼樣。
這些畫面出現的越來越頻繁,他忍不住萌生一個非常不理智,卻讓他無比期待的可能。
——如果能和她成婚,和她商量每一天吃什麼,穿什麼,一起讀書,一起出門,一起給長輩請安,一起被父親訓斥,像他們四歲之前那樣,兩人肆無忌憚地在一起揮霍時間,多好。
這是他可望不可即的奢望,所以,還有什麼需要考慮的呢?女皇是否會猜忌,相王、太平公主等人同不同意,李華章都不在意。婚姻六禮隻是俗世的標準,在他心裡,他的妻子隻有,也隻會是明華裳。
李重俊和永和縣主等人面面相覷,他們從未聽過這般輕狂的話,一時不知該用什麼表情回應。而李華章正如他所說,並不關心別人怎麼想,不等他們回話,李華章已松開韁繩,如疾風般朝大明宮馳去。
馬蹄踏在天街上,仿佛濺起湍流,李重俊不得不往後退了幾步,重新穩住馬。他看著李華章頭也不回朝丹鳳門奔去,難以理解又不可思議:“他真的要去?這麼大的事,都不和家族商量嗎?”
永和縣主擰著眉,道:“得趕快回府,將此事告知阿娘。”
永和縣主急著調轉馬頭,一片忙亂中,唯有臨淄王勒馬停在原地,一直注視著前方。永和縣主瞧見他不動,詫異問:“三郎,你在看什麼?”
臨淄王輕嘆了口氣,發自真心說:“真羨慕二兄,自在如風,一往無前,可以去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
這是他做不到,卻十分向往的感情。永和縣主怪異地看了他一眼,實在不明白這樣任性妄為、不顧大局的行為有什麼好羨慕的。她警惕道:“你該不會也想效仿吧?”
臨淄王搖頭,不知是笑是嘆:“我倒是想。”
然而他心裡很快就浮現出下一句話,但他不會。
他沒有為了喜歡,拒絕被外界待價而沽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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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族們結伴而行,任遙不想在狩獵結束後還要花心思應酬,所以選了另一條路,慢悠悠回家。
江陵、謝濟川和她一起走著,江陵感慨道:“我以為今日隻是出來打獵,沒想到看了這麼多戲。李華章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我就感覺之前他們倆親密得有些過分,我還以為是我的問題,人家感情好的兄妹就是那樣相處,沒想到啊沒想到……”
任遙嘁了聲,說:“這多好,大大方方當著眾人的面承認,就是對那些風言風語最好的回擊!”
說著,任遙忍不住羨慕道:“真好,蒹葭蒼蒼,溯洄從之。他們誰都不在意別人的看法,熱烈地奔向彼此,真羨慕這種感情。”
江陵回頭,看著她似乎想說什麼,最後道:“我也不在意呀。”
任遙白他一眼,道:“跟家裡對著幹誰不會呢?但要緊的不是反抗父母,而是拒絕家人的幹涉,不傷害他們,卻還能做成事。就像李華章,他當眾說出那些話,我就會祝福他們,而不擔心宮裡會不會不同意,他會不會見異思遷傷害華裳。因為我相信,他會解決這些問題,隻要他想,就一定能說到做到。”
江陵不服氣道:“我也能說到做到呀!”
“你?”任遙沒好氣瞥他,“你哪來的自信和李華章比?他多可靠,你呢?”
“我哪裡不可靠了?我也做成了許多事好吧!”
任遙和江陵吵吵嚷嚷,不知道已是今日第幾次鬥嘴。謝濟川跟在旁邊,冷寂沉默。江陵吵了一會,發現謝濟川一直沒說話,好奇地砸了下他的肩膀:“老謝,你怎麼了,為什麼不說話?”
正常來說謝濟川是不會搭理江陵的,但今日,謝濟川安靜片刻,破天荒開口道:“你們為什麼敢相信一個人承諾此生呢?我們連明天都不知道,如何敢確定未來幾十年世事如故,有情人會一直相愛?等將來感情變淡,再回想今日,豈不是很諷刺。”
任遙被問得愣了下,本能說:“倒也是……但他們肯定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呢?”謝濟川問,“世上那麼多夫妻都曾有過新婚燕爾,但最終貌合神離,憑什麼他們會是例外?”
任遙想替李華章、明華裳反駁,但又覺得謝濟川說的很有道理。她說不明白,正想算了的時候,江陵難得堅決地發表意見:“如果抱著這種心態,那無論枕邊人是誰,最終都會走向貌合神離。幾十年後連城牆都會倒塌,為什麼要要求對方不變呢?哪怕最後夫妻陌路,但中間相伴度過的歲月,共同經歷的快樂,都是真實存在的。”
“快樂?”謝濟川挑眉,難以想象人和動物一樣,追逐一生隻為了快樂,“既然如此,為什麼需要另一個人呢?琴棋書畫、吃飯睡覺都會讓人覺得快樂,這麼簡單的事,難道自己不能做嗎?”
“當然可以。”江陵從路邊折了枝柳葉,叼在嘴裡,大咧咧說,“婚嫁說白了隻是人生路上一種選擇。如果能自得其樂,一點都不期待別人的陪伴,那自己過一輩子也挺好;如果想要有人陪著自己,一起栉風沐雨,那就要先付出真心。既渴望真情,卻又不想改變,天底下哪有這種好事?”
任遙意外,頗有些驚詫地看向江陵:“看不出來,這竟然是你說出來的話?”
江陵輕哼,立馬神氣洋洋道:“那可不,我懂得可多了!”
任遙白了他一眼,說:“這段路前段時間剛澆了肥,你還把樹葉含在嘴裡。快吐出來吧,傻子!”
“你怎麼不早說!”江陵趕緊把樹葉吐出去,對著地面呸呸呸。任遙哈哈大笑,等熱鬧看夠了才一拍馬屁股,說:“騙你的,你還真是個傻子。”
江陵意識到自己被騙了,揮舞著鞭子追上去。那兩人你追我打鬧成一團,謝濟川馭馬走在後面,優雅,從容,也冷清。
謝濟川看著那兩人,突然羨慕他們可以如此肆無忌憚,旁若無人。
不像他,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又成了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