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雨霽道:“凍酥花糕太涼了,你吃了當心鬧肚子。讓廚房端一盤五福糕來,那個小巧又好克化,你吃正好。”
明華裳忙道:“凍酥花糕也給我留幾塊,我回來吃!”
喜娘瞠目結舌地看著準雍王妃一眨眼吃完一盤五福糕,還沒出門,連下次吃什麼也預定好了。喜娘心想真是個小姑娘,腦子裡隻記得吃,等她嫁人後操持家務、相夫教子、伺候婆家,恐怕就沒有如今的嬌憨了。
這麼一想,喜娘有些傷感,笑道:“能吃是福,二娘子一看就是大富大貴之人。二娘子若喜歡這個味道,何不將做糕點的廚娘陪嫁到王府,省得二娘子思念娘家。”
“那可不行。”明華裳道,“廚娘得留在國公府,要不然,以後我怎麼有借口回來蹭飯?”
房間裡的丫鬟婆子聽到都笑,喜娘擦掉笑出來的眼淚,說:“二娘子和娘家感情真好,還未出閣,就已經念著回娘家了。”
“那可不是,多虧我有個能幹持家的姐姐,以後非但我回來蹭吃蹭喝,還得多帶一個人。”
房間裡哄堂大笑,明雨霽聽著明華裳胡言亂語,很是無奈,但不知不覺露出笑意。
是啊,婚禮隻是一個儀式而已,明華裳依然是明家人,他們的親緣沒有斬斷,反而多了一個親人。
他們一家人踏踏實實過日子,何嘗不及高朋滿座、賓客盈門呢?
她們正在房間裡說笑,突然聽到丫鬟稟報:“大娘子,二娘子,平南侯來了!”
明華裳有些驚訝,任遙竟然來了?如今局勢不明,他們幾家過得都很艱難,她還以為任遙不會來了。明雨霽最先反應過來,一邊說“快請”,一邊讓丫鬟撤走糕點盒,給明華裳重新補妝。
任遙穿著紫色胡服,衣服上繡著對獸,長發簡單挽起,一路大步流星,英氣勃勃。她進來時看到丫鬟們忙著收拾糕點盒,大咧咧道:“該吃就吃,幹嘛遮遮掩掩的,這是沒把我當自己人?”
明華裳聽到噗嗤一笑,道:“任姐姐說得對,把凍酥花糕也拿來吧,我覺得我沒吃飽。”
明雨霽瞪了她一眼:“還吃,唇妝都吃花了。若一會迎親隊伍來了,你打算就這樣出門?”
“有何不可?反正出門時會用扇子遮臉,別人看不見,怎麼知道我沒畫唇?等晚上卻扇後,我就說路上蹭花了。”
Advertisement
明華裳越想越覺得這真是一個完美的理由,明雨霽又好氣又好笑:“你呀,就知道在自己婚禮上偷工減料,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替別人成婚呢。”
任遙也道:“不用上那麼濃的妝,反正情人眼裡出西施,無論二娘打扮成什麼樣,李華章都覺得她是最美的。”
明華裳不甘示弱道:“那是因為我本身就美,和他沒關系。”
喜娘見明華裳談笑無忌,漸漸意識到自己對明華裳的同情毫無根據,甚至很可笑。婚禮當日賓客稀少,夫家前程未卜,換成別的娘子肯定要委屈死了,但明華裳一點都不在意,反而說說笑笑,有吃有喝,說明她一點都不擔心未來的生活,她對自己的夫婿和家人有足夠的安全感。
自己的日子幸福,又何需觀眾呢?
喜娘的想法剛落,又有幾個女賓來了,分別是太平公主府和相王府的人。太平公主和相王是李華章那邊的親人,不方便來女方宴席,便派了最得力的兒媳或女兒到場,無聲表達著自己的態度。不大的閨房逐漸站滿了人,雖然人少,但每一個都分量不輕。
不知不覺間到了黃昏,親迎吉時快到了。在二門看熱鬧的小丫鬟們急急忙忙跑進來,嚷道:“雍王來了!雍王來了!”
喜房裡一陣匆忙,丫鬟連忙找蔽膝和團扇,遮住明華裳的臉。任遙拎起一根趁手的木杖,松了松筋骨,道:“你們慢慢找,不用著急,我去門口攔著他們,有我在,絕不叫李華章輕易進了門。”
明華裳看到任遙手裡桌腿粗的木棍,頭皮一陣發麻,忙道:“任姐姐,和氣為主!”
唐朝習從北朝,民風尚武,甚至蔓延到了婚禮上。女婿要想進門,得先經過女方親戚的考驗,新娘的長輩會在門後握著木杖打新姑爺,俗稱“下婿”,此風之行連皇帝都不能免俗,有些時候打得狠了,鬧出了人命也不是稀罕事。
等武打過後,新婿還要作詩,每過一道門就要現場吟詩一首,等到了新娘閨房前還要作催妝詩,直到女方這邊所有人滿意,才終於能見到新娘。
然而這隻是第一步,之後還有障車、坐鞍、青廬拜堂、卻扇等,反正明華裳覺得,她若投胎成男人,這輩子怕是娶不到媳婦了。幸虧李華章能文能武,他來對陣任遙,應當沒問題……吧。
鎮國公府正堂,李華章一身緋紅禮服,彎弓搭箭。一箭向天,謝天賜姻緣,一箭向地,敬祖宗保佑,一箭向婚車,退小人路煞,保佑夫妻餘生同心同德,白頭偕老。
他連射三箭,箭風氣勢如虹,引得圍觀路人拍手交好。李華章為這一天準備了許久,攔門詩根本不值一提,他又對鎮國公府的構造了如指掌,一路上勢如破竹,長驅直入,鎮國公府這邊還沒反應過來,他就已經闖到了最後一關——明華裳的閨房前。
任遙握著木棍站在門前,松了松肩膀,抱拳道:“雍王,見諒了。”
李華章看到任遙手裡兒臂粗的木棍,無奈嘆了口氣:“至少比我預料的強些,好歹沒拿紅纓槍來。”
“小瞧我?”任遙拿著桌腿,輕輕松松揮了道槍風出來,挑眉道,“你們一起上還是一個一個來?”
江陵在李華章宣布婚訊的時候就鬧著要當儐相,他煩了李華章半年,終於如願以償。江陵一路樂呵呵看戲,他看熱鬧不嫌事大道:“敵寡我眾,群攻非君子所為。”
“你說得對。”李華章點頭,毫無預兆將江陵推出去,自己閃身朝院門襲去。
李華章最討厭冗員冗職,他安排人手絕無一人多餘,也絕無一人浪費。江陵寫詩不行,武功也不行,那李華章為什麼要用他當儐相?
顯然是要做些貢獻的。
江陵明明在看戲,突然全無防備出現在棍棒下,他看著棍子劈頭朝他打來,驚慌道:“手下留情!都是自己人,別動手!”
李華章用江陵作餌,成功金蟬脫殼,趁任遙不備逼近院門。但他才推開門,迎面一道勁風劈下,李華章忙後退一步,險險躲過。
明雨霽站在門後,掌心緩緩掂著木棍,似笑非笑:“偷奸耍滑,想抄近道?想得美。”
李華章看著面前另一根稜角分明的桌腿,果然人不該抱有僥幸之心,該躲得還是沒躲過,他嘆氣,無奈道:“你們到底拆了幾條桌子?”
明華裳坐在床上,聽著外面一陣陣歡呼聲、起哄聲,簡直坐立難安,心驚膽戰。
正常來說下婿隻是個遊戲,娘家借此殺殺姑爺的威風,提醒他要好好對新婦,並沒有多大危險。但他們家不一樣,任遙、明雨霽都是受過專業訓練的女暗衛,她們拎著木棍打人,是真的能打出人命的。
李華章在院子裡騰挪閃避,他不是打不過明雨霽,但婚禮下婿是習俗,他不能拿武器,隻能被動躲避。靠躲倒也有辦法贏,但太慢了。
李華章看向不遠處薄薄一扇門,突然莫名其妙道了句:“冒犯了。”
明華裳握著團扇心神不寧,正在想要不要給明雨霽、任遙傳信,暗示她們差不多行了,突然房門被撞開,扒在門縫上看熱鬧的丫鬟們摔成一團。明華裳驚訝抬頭,透過金絲勾喜、彩鳳環繞的團扇,看到一個颀長高挑的少年穿過人群,如驚鴻般落在她面前,含著笑意說:“傳聞燭下調紅粉,明鏡臺前別作春。不須面上渾妝卻,留著雙眉待畫人。裳裳美貌,娶之不易,隻能行此下策,來搶婚了。”
李華章拉著明華裳的手腕就往外跑,這時新房內的女子們終於反應過來他想搶婚,鬧哄哄道:“別讓他走,攔住他!”
李華章帶來的男方迎親隊伍終於有了用武之地,少年們一邊高聲起哄,一邊衝進來幫忙。任遙聽到裡面的動靜,忙要回去支援,江陵像隻熊一樣撲過去,牢牢纏住任遙:“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萬一把李華章得罪狠了,小心他在你的婚禮上報復你!”
任遙踢又踢不到,甩又甩不開,羞惱道:“放開,我才不怕他報復。”
“我怕!”江陵死不松手,賴皮道,“哎呦我腳崴了,站不起來。”
明雨霽見李華章這個無恥小人居然玩陰的,不老老實實闖關,竟打算搶婚,簡直氣不打一處來。她沉了臉,怒衝衝要過去阻止李華章,走到半途被旁邊一個人拉住。
蘇行止罕見換了身紅色衣服,站在人群中無奈地拉住明雨霽:“雨霽,雍王娶妻不容易,算了吧。”
明雨霽聽著心頭火起,一路走來就讓他作幾首詩,這就不容易了?鎮國公把一個女兒養大就很容易?
男人在這種事上總是很容易共情男人,明雨霽冷冷說“松手”,蘇行止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放手。果然下一瞬間明雨霽的棒子就朝蘇行止揮來,蘇行止趕緊躲過,心道他這個觀禮賓客真是冤,隻是說兩句公道話就被遷怒了。希望李華章不要辜負他的犧牲,趕快把妹妹娶走。
李華章拉著明華裳穿過亂成一團的人群,明華裳發冠上的珠寶來回碰撞,耳邊喧鬧的人聲仿佛霎間成了陪襯。她抬起一隻手扶住搖搖欲墜的發冠,忍不住邊跑邊笑,問:“我們就這樣跑了,是不是不合規矩?”
“婚禮婚禮,能娶到心上人才是最重要的禮。”其實這並不是李華章的計劃,但一遇到她,尋常克己守禮的他就沒法循規蹈矩,他腦海完全被一個念頭佔據,早點見到她。
迎親和送嫁隊伍都在找新人,雙方擠成一團,好不熱鬧,哪裡知道婚禮的主人公已經跑出去了。李華章帶著明華裳跑出院落,琢磨接下來要如何收場,他心裡忽的冒出一個念頭,要不就這樣帶著明華裳離開吧,拋開所有人,去一個隻有他們兩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