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華裳被侍衛簇擁著走了,寶珠站在門口目送,等看不見那團影子了,她才放下厚厚的棉簾,轉身回房。
李華章還在三樓檢查現場。明華裳提著燈上樓,看到他半跪在地上,仔細查看灑落的茶水。炭火已經熄了,樓上沒有任何取暖之物,寒意如附骨之疽,封老太爺仰躺在躺椅上,緊閉雙眼,肢體卻帶著不自然的僵硬,仿佛隨時都能站起來,看著瘆人至極。
明華裳放下燈,提著衣擺走到李華章身邊,嗔道:“這麼冷的夜,怎麼不讓人搬個炭盆上來?”
李華章知道是她,頭也不回說道:“我怕破壞現場,不讓他們點。這點冷遠不及長安,算不了什麼。”
明華裳見識過李華章忍耐的能力,他在長安時冬天就不點炭,美名其曰鍛煉意志力。明華裳知道憑他的性子,無論多苦多難受都會說沒事,她蹲在李華章身邊,包住他的手,用自己的體溫給他取暖:“怎麼就算不了什麼,你要是凍壞了,還不得我心疼?”
“我沒事……”
“行了。”明華裳不想聽,直接打斷他的話,說,“我在這裡陪你。我知道你怕破壞現場痕跡,我用自己的手給你取暖,總行了吧?”
李華章拿她沒辦法,隻能隨她。李華章一一檢查樓上的東西,明華裳緩慢踱步,仔細打量案發現場。
封老太爺不愧是享受慣了的人,哪怕隻是臨時住一夜,三樓依然布置得十分精致。明華裳掃過四周的帷幔、古董,停在封老太爺屍體旁。
三樓這麼大,為什麼封老太爺要將躺椅放在這裡呢?可能是下人隨意放的,但這裡透風又透光,以寶珠的細心程度,不會把寢具放在這裡,那就隻能是封老太爺自己要求的。
明華裳試圖以封老太爺的角度,思索為什麼要選擇這個地方。為了就近看守隨侯珠?有可能,這裡離藏寶的匣子隻有兩步之遙,躺在躺椅上一轉頭就能看到鐵匣。但封老太爺要是不放心隨侯珠,完全可以讓人將躺椅緊貼著鐵匣放置,中間何必空這麼大?
為了夜裡舒服?那就更不合理了,這裡空蕩蕩的一覽無餘,窗戶裡的風能直接吹到身上,實在和舒服沒有任何關系。明華裳思來想去,這個位置唯一不可替代的優勢,大概就是從這裡站起來,能清楚地被外面看到。
莫非,封老太爺是為了方便示警?
明華裳暫時想不出結果,就跑過去騷擾李華章:“怎麼樣,你看出什麼了?”
李華章正在用銀針檢查茶幾上的糕點水果。他直起身,看著指尖寒光凜凜的銀針,說:“封老太爺嘴唇紫黑,手足指甲俱青黯,應當是中毒。但我檢查了樓上所有食物,並沒有下毒,唯一漏過的……”
李華章和明華裳低頭,不約而同看向木板上碎裂的茶壺。明華裳問:“沒法驗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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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華章搖頭:“裡面本來就隻剩半壺,被封錕打碎後,茶水順著木板滲到下面去了,很難驗。”
明華裳沒有氣餒,輕輕握住他的手臂,幹勁十足道:“封錕應當不至於這麼蠢,親手送加了毒的茶水上來,再當眾打碎。可能是某種能延時發作的毒,我們去問話,一定能找出來的。”
李華章知道明華裳在安慰他,他將工具收好,摘下手套,修長的手掌用力反握住她:“好。”
李華章接觸到她的手指後才覺心驚,他習慣了寒冷,不覺得案發現場冷,但明華裳的手已是冰涼。要是隻有他自己,李華章肯定死磕到底,驗不出毒就不離開。但她也在這裡,李華章最知道明華裳原本的生活多安逸,如今卻要跟著他摸黑受凍,他怕把她凍出好歹來,沒再強求結果,命人把守好現場後就趕緊回去了。
如今夜已深,他們勢必要在封府睡一晚上了,封家留給他們的小院竟還真派上了用場。回屋後,明華裳將丫鬟們都打發出去,自己準備入寢需要的東西。但有李華章在,基本沒有明華裳動手的地方,李華章將衣服換好,洗了手,換了手爐、湯婆子,甚至連被子都鋪好暖好,明華裳隻需要鑽進去就行了。
李華章的動作行雲流水,有條不紊,明華裳在旁邊光看著卻插不進去手,眼看他連明日她要換的小衣都拿出來疊好,明華裳不好意思道:“我來吧。”
“沒事,我順手就做好了。”李華章一邊替她整理衣服,一邊說,“你出去問什麼了?”
兄長實在太能幹,比她細心、比她講究還比她動作快,明華裳嘗試了半天都毫無用武之地,索性躺平了,心安理得地接受現狀:“我去和寶珠聊了聊,她說,亥時後封铻、封錕都出去過,封錕先回來,封铻在快子時才回來。他回來沒多久,煙花就響了。”
李華章點頭:“看在現場的樣子,我就知道這兩人必有齷齪。封錕今夜還故意撞倒了茶,那茶是他全程經手吧?”
“沒錯。”明華裳說,“寶珠要回去捉鸚鵡,他非要幫寶珠送茶。說起來,我剛下去的時候,他和寶珠在爭執,揚言要賣了寶珠。”
李華章輕輕嗤了聲,未置一辭。他道:“看來,封錕藏著不少事。”
“我也是這麼想的。”明華裳爬上床,打了個哈欠,淚眼婆娑說,“還有封铻,都得問問。今夜晚了,我一個女子去找他們,他們未必肯老實交代,等明天,你陪我去問話。”
李華章頷首,二話不說應下。他看了眼沙漏,折騰了這麼久,都快寅時了,李華章心疼明華裳,忙道:“這些事明天再想,快睡吧。”
“你也是。”明華裳可太了解李華章了,不容拒絕拉住李華章,說,“你陪我一起睡,要不然我也不睡。”
李華章猶豫,他本來想等她睡著後,自己再出去檢查的,但明華裳執拗地拉著他,頗有他不答應誓不罷休的架勢。李華章隻能脫了鞋,上床陪她,但他才一躺下,明華裳就像樹袋熊一樣抱在他身上,一點縫隙都不留。
李華章無奈道:“睡好,還在別人家,要是被人看到不好。”
“我和我夫君睡覺,管別人怎麼看。”明華裳將臉埋在李華章肩膀,瓮聲說,“晚安,二兄,明天見。”
明華裳睡眠本來就好,何況今日熬到這麼晚,幾乎才一說完,她就歪著頭睡著了。李華章靜靜感受著她的呼吸,抬起另一隻手,極輕地摸了摸她的頭發:“晚安,裳裳。”
第183章 家賊
因為在別人家,明華裳睡得很淺,幾乎李華章一動,她就醒來了。李華章正輕輕下床,聽到她醒了,又放下簾子,低聲問:“我吵醒你了?”
明華裳搖頭,用力揉了下眼睛就要起身:“沒有,是我睡不著。”
明華裳說著自然而然伸手,無需言語,李華章已熟稔地接住她,手腕微微使力便將她抱起來:“你昨夜睡得晚,不再多睡一會?”
這根本不是明華裳正常起床的時間,她腦子都是昏的,但惦記著命案,哪還敢睡?她順著李華章的力道靠在他肩上,眯眼靠了一會,還是決定起身:“不用了,一會還要問話,我和你一起出去。”
他們借住在封家,沒帶多少侍女,何況李華章不喜人近身,所以他們夫妻兩人在房裡的時候,很少叫丫鬟進來。明華裳和李華章各自洗漱完,李華章沒有叫丫鬟,而是親自動手幫明華裳梳妝、绾發、戴首飾。
明華裳其實想自己來的,但李華章看著清清冷冷漫不經心,但完全不許她接手,顯然樂在其中。甚至見她氣色不好,李華章還用筆給她塗了一個淡淡的口脂,這才終於滿意。
等兩人都穿戴好,用完早膳,已經快半個時辰過去了。明華裳一看過去這麼久,不由有些急,李華章拉住她,不慌不忙給她整理衣領:“不急,我已經命人圍住了封府,無論是誰都出不去。你想問多久就問多久,慢慢來。”
明華裳一想也是,越著急要結果,反而越容易出錯。明華裳懷中捧著暖爐,任由李華章將她的衣帶翻整熨帖,商量道:“昨夜封老出事後,我見到了封錕和寶珠,唯獨沒見封铻。封铻掌權又受封老太爺偏愛,應當是最不希望封老太爺出事的人。畢竟封老太爺在時,他們夫妻就是當家人,封老太爺一死,按禮法,偌大的家業該由長子繼承,他們夫妻就得在封錕手下討生活了。他不可能不著急,我們今日先去找封铻?”
李華章點頭,牽起她的手,毫無異議:“好。”
自從封老太爺深夜暴斃,封铻就一直在忙,雖然明華裳也不知道封老太爺的屍身還在官府手裡,封家不能發喪,封铻到底在忙什麼。得知雍王有話要問他,封铻忙裡抽闲跑到正堂,一進門就忙下拜:“草民來遲了,雍王、雍王妃恕罪!”
李華章虛虛攔住他,道:“封家遭此大變,必然有許多事要打點,我能理解,封二郎無需在意。先坐,我有些事情想問問你。”
封铻道著客氣,謹慎坐在下首座位上。李華章掃過他的動作,說:“仵作還在核查封老的死因,現在還不能將屍體送回,望封二郎理解。”
入土為安是多少人的執念,如今他們扣著封老太爺的屍體不還,明華裳本以為封家人對此會頗有微詞,沒想到封铻點點頭,意外得通情達理:“這是自然。父親枉死,我也想早日查明真相,為父親伸冤。”
李華章道:“多謝理解。有些話我們例行要問,還請封二郎配合。昨日亥時到子時,你做什麼了?”
封二郎說道:“父親讓我們下樓後,我就一直在花房裡守著摘星樓,亥時王爺和王妃來了,亥時二刻大兄送茶水回來,我和王爺在門口檢查守衛,亥正王爺和王妃回房後,我怕出岔子,帶著人又去檢查了一遍。亥時七刻我回花房,寶珠說要去廚房取糕點,正好我有些餓了,就在花房等。等過了差不多一炷香,我突然聽到有人放煙火。我以為那個盜賊出現了,趕緊帶著人跑去花園,但什麼都沒看到。後來的事情,王爺王妃都知道了。”
“你是第幾個上樓的?”
“第二個。”封铻說,“寶珠在我前面。當時寶珠說父親一動不動有些奇怪,我慌了神,不管不顧就跑上去了。等我上樓,看到寶珠一邊用力推父親一邊喊老太爺,她推了好幾下父親都不動,我們都知道不對勁了。我被嚇傻了,寶珠捂著臉哭,緊接著王爺、王妃就上來了。”
封铻說著垂頭喪氣起來,十分懊惱:“都怪我,怪我沒用,被人鑽了空子。”
明華裳和李華章對視一眼,李華章問:“那你覺得,殺害封老太爺的人,會是誰?”
“定然是盜聖妙手空空。”封铻義憤填膺握拳,道,“他給父親下帖,對隨侯珠早就有覬覦之心。定然是昨夜他潛入摘星樓竊寶,被父親發現,他惱羞成怒之下殺害了父親。”
明華裳微微偏頭,十分困惑:“可是,摘星樓三樓的窗戶是開著的,如果有人闖入,外面一定能看到。”
“之前都能看到,但是快子時的時候,後面突然燃起煙花,我們的注意力被煙花吸引走,沒人盯著窗戶。興許就是這個時候,妙手空空進入三樓,殺死了父親,盜走了隨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