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華裳緩慢頷首:“倒也有可能。但是,封老身上並無外傷,妙手空空是怎麼殺害老太爺的?”
封铻遲疑了一下,說:“他們是江湖人士,定然有的是手段。待抓住妙手空空,就能知道了。”
李華章臉色素白,眉眼清冷,正經的樣子越發像玉雕一樣,高冷清豔不可方物。他正容道:“昨夜一發現命案,我就讓人將封府和城門把守起來了,無人能離開,如今妙手空空一定還在府內。封二郎,可否給我一份府內人員名單,我要一一核對,就算挖地三尺,也要將賊子找出來。”
封铻似乎有些遲疑,但對上李華章大義凜然、清正威儀的目光,他腮幫緊了緊,最終道:“好。雍王稍等,草民這就去清點人數。有些人是剛招募進來的,要重新造冊,恐怕有些久。”
“無妨。”李華章很好說話,大度道,“這種事急不得。你慢慢清點,我就在封府等你。”
封铻拱手,步履匆匆出去了。封铻整理花名冊還要一會,李華章和明華裳先去下一站,封錕院裡問話。
封錕聽丫鬟稟報雍王、雍王妃要來問話,早早就候在正堂,他雙眼放空,不斷搓手,略有些坐不住。忽然他聽到說話聲,嚇了一跳,慌忙站起來,差點將桌上的茶盞打翻。
李華章幫明華裳掀簾子,明華裳剛進屋,看到封錕的動作嚇了一跳,忙道:“封大郎小心。”
旁邊的丫鬟手忙腳亂接住茶盞,封錕有些慌亂地笑了笑,道:“雍王、雍王妃光臨寒舍,在下太過激動,讓二位見笑了。王爺、王妃快請坐。”
李華章淡淡謝過,牽著明華裳入座。封錕仿佛這時候才意識到招待貴客,一迭聲讓侍女端茶送水。李華章抬手,窄瘦修長的手像玉雕得一樣,隨意一個動作就帶著難以言喻的貴氣:“封大郎無需麻煩,我們今日來是為了公事,隨便問幾句話,封大郎如實回答就好。仵作已為封老驗過屍,說封老是中毒身亡,具體是什麼毒還在查找。封大郎節哀,不知,你可曾在封家見過毒物?”
說起這個,封錕毫不猶豫搖頭,道:“府中庶務是二弟和二弟妹在管,家裡具體經手了什麼,我也不清楚。”
李華章點點頭,又問:“聽府中下人說,昨夜亥時之前,他們往三樓搬東西時還和封老說過話,那時候他康泰無虞,亥時後所有人才下樓,我們在樓下親眼看到了封老站起來喝水,隨後躺在躺椅上休息,直到子時我們衝上三樓,發現他已暴斃。亥時到子時之間,封老開著窗戶,樓下所有人都可以看到他沒有接觸過其他人,那他唯一接觸的,應當就是樓上的食物和飲水了。封大郎,茶水是你送上去的,你還和他獨處良久,不知你可注意過,樓上有什麼異常?”
封錕眼珠飛快轉動,緊繃著身體道:“我沒注意到啊。父親身邊的東西都是丫頭下人準備的,他身邊人應當更清楚吧。”
明華裳見封錕避而不答,問:“那封大郎沏茶時,可曾遇到過可疑之人,或者,你可曾讓茶水脫離視線?”
封錕臉色發白,他眨了眨眼睛,忽然想起什麼般說:“我想起來了,我去茶房讓人沏茶,寶珠不放心,也跟來了。我站在外面和寶珠說話,等茶沏好了,我怕父親久等,也沒來得及檢查就提著走了。如果茶房裡有人動手腳,我也看不出來。”
明華裳輕輕應了聲,將茶房記下。她意外道:“寶珠也去茶房了?她沒回去抓鸚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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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錕聳聳肩,滿不在乎道:“她說怕我不知道老爺子喜歡喝什麼茶,非要跟過去交待茶房,然後才回去的。”
明華裳若有所思,李華章接過話,問:“除去封老遇害,府裡還有一件事,那就是隨侯珠不見了。對於失竊,封大郎可有頭緒?”
提起隨侯珠,封錕的臉色一下子鮮活起來,神態也比剛才詢問封老太爺之死時激動多了。封錕清了清嗓子,說:“在下才疏學淺,對破案一竅不通,不知雍王有何高見?”
李華章說道:“高見不敢當。妙手空空給封老留信,將此事鬧得人盡皆知,昨夜子時封府裡突然響起煙花,再回去隨侯珠就不見了。會不會是妙手空空偷走了寶物,為了滅口殺死了封老?”
李華章神情平靜淺淡,語調從容不迫,哪怕他說太陽從西邊升起來都十分可信。封錕沒想到雍王的“高見”是這樣的,表情僵了僵,呵呵笑道:“雍王思慮周全,這種情況也有可能,不過,在下倒覺得,摘星樓已圍成鐵桶,便是隻鳥都飛不出去,外人來了怎麼能對摘星樓那麼熟悉,完美避開所有巡邏,偷走東西後還能全身而退呢?日防夜防,家賊難防,說不定,妙手空空就在封府內呢。”
李華章眸光認真望著封錕,緩緩點頭:“言之有理。封大郎的意思是,妙手空空偽裝成守衛,潛藏在巡邏隊伍中?”
封錕呃了一聲,支吾片刻,說:“好些家丁是父親收到妙手空空的信之前就招進府裡的,妙手空空就算是盜聖,也不能未卜先知吧。何況守衛大多要結伴巡邏,僅憑他一個人,怎麼甩開隊伍,在眾目睽睽下登上摘星樓?”
李華章挑眉,問道:“封大郎這話我沒聽懂。妙手空空既不是從外面闖進來的,也不是藏在守衛隊伍中,那他還能如何得手?”
封錕飛快露出一絲不屑之色,含混道:“恐怕壓根沒什麼盜聖,而是封府內有內鬼。”
李華章露出虛心求教的表情,認真問:“那封大郎覺得,內應是誰?”
封錕呵呵幹笑,說:“我並不管府裡的事,怎麼敢信口開河。外府事務及人手巡邏都是二弟在管,雍王不妨去問問二弟。”
李華章和明華裳從封錕的院子中出來後,等走到無人之地,李華章問:“你從他們兄弟身上看出來什麼了嗎?”
明華裳正在思索,聽到李華章的話淡淡搖頭,說:“線索不夠多,現在還不能畫像。不過封錕此人貪財自私,他為了摘清自己,什麼責任都推給別人,態度不免偏頗,但有些事應當是真的,要不然他不敢這樣說。”
李華章問:“那你接下來想去問誰?”
明華裳想了想,說:“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有些時候換一個角度思考,說不定會有意外之喜。我們去會會封铻的妻子,封二太太吧。”
封二太太聽到雍王和雍王妃來了的時候,堪稱驚詫。外客沒遞拜帖就上門,可謂十分失禮,封二太太大可置之不理,但那可是雍王和雍王妃,封二太太隻能忍著不悅,匆匆收拾了就來見客。
昨夜的事看來對封家打擊甚大,才一晚沒見,封二太太臉色發黃,神情恍惚,妝容再不復往日精致,看得出來精神頭很不好。她強撐著笑容,給來人問好:“妾身參見雍王、雍王妃。”
明華裳上前扶住她:“封二太太不必多禮,大清早來叨擾你,是我們唐突了。”
封二太太哪敢承認,嘴上連忙說“哪裡”。雙方客套過後,賓主落座。剛才面對封铻、封錕時,主要是李華章提問,現在到了封二太太這裡,兩人默契地將主導權交給明華裳。
明華裳抿了口茶,慢慢提起正題:“都快過年了,封老卻出了這種意外,是官府保護不力,被賊人鑽了空子,還請二太太節哀。”
封二太太勉強笑了笑,眼神盯著地面,連客套的話都說不出來。明華裳看著她,問:“仵作說,封老很可能是中毒而死。二太太掌管中饋,不知你可知道,府裡有誰有機會接觸毒?”
“毒?”封二太太擰起眉,道,“府裡採辦有專人負責,內宅等闲接觸不到外面商販,尤其家裡有老人有小孩,要入口的東西盤查特別嚴,根本不會有有毒的東西。妾身不知,興許是外面的人拿進來的吧。”
明華裳問:“會不會府裡有人懂藥理,私下配出毒呢?”
封二太太不屑地笑了笑,說:“王妃有所不知,內宅都是女眷,指不定誰就懷有身孕,對這些東西特別忌諱。府裡人生病了從不用外面的藥,而是由郎中開了藥,從藥房裡抓,再由藥房統一煎熬,送到各人手中。藥房裡有多少藥、每日抓出去多少都是有記錄的,那些毒性大的藥,便是有人拿了對牌來領,藥房也不會輕易給的。”
明華裳露出受教之色:“原來如此。不知這段時間藥房抓藥、煎藥的記錄,可否給我們看看?”
封二太太有些猶豫,這可是封府隱私,怎麼能隨便給外人看?李華章見狀說:“封二太太,我們是為了盡快破案,畢竟現在兇手還藏在封家,若不盡早將其捉拿歸案,誰也不知道他下一個會害誰。二太太你說是不是?”
封二太太一想也是,道:“王爺、王妃稍等,我這就讓丫鬟拿賬冊來。”
封二太太起身,低聲交待身邊的丫鬟,丫鬟領命而去。明華裳怕封家暗地裡銷毀、調換賬冊,悄悄示意李華章。李華章和她視線相對,兩人無聲僵持,最終明華裳用力瞪了李華章一眼,李華章無奈落敗,跟著站起身:“我也去看看。”
丫鬟看到雍王也要去藥房,十分拘束,但李華章舉止從容,悠然保持著距離,一派君子作風。丫鬟和封二太太都不好說什麼,隻能由著李華章去了。
等賬冊期間,反正也無聊,明華裳就有一搭沒一搭和封二太太闲話,詢問她昨日的行動。
女眷的活動要比男子的簡單很多,昨日封二太太本來都要歇了,突然聽到封老太爺讓她去招待雍王、雍王妃,她不敢大意,趕緊換了衣服去了。等安頓好明華裳、李華章後,封二太太回房卸妝睡覺,沒想到才睡下沒多久,被一陣爆竹聲驚醒,沒一會就聽到下人說封老太爺死了。
封二太太被嚇得一晚上沒睡著,快黎明才眯了會,但封老太爺突然撒手人寰,府裡許多事都亂了套,封二太太不敢多睡,早早起來安排人手,一直忙到現在。
全程封二太太身邊都有人,丫鬟婆子都可以印證她的行蹤。明華裳亂七八糟扯了一會,不動聲色打聽:“唉,封老英明一世,竟走得這麼倉促,實在令人惋惜。我看昨日封老身上帶著一個香包,問起來似有藥味,二太太可知道,這個香包是哪裡來的?”
封二太太不在意地哦了聲,說:“那是寶珠做的,說是前朝秘方,能強身健體,靜心養氣,老太爺每日都帶在身上。”
明華裳關切地問:“封老身體不舒服嗎,怎麼隨身戴藥方?”
“倒也沒有。”涉及死去的公爹,封二太太的話非常謹慎,斟酌著說道,“老太爺身子骨還算健朗,今年他不知為何格外注重養生。正巧寶珠隨人牙子走南闖北,見識過幾個藥方,寶珠便讓藥房每旬開一副強身健體的藥,她給老太爺做成藥囊。已經有半年了,一直如此。”
“原來如此。”明華裳真心實意道,“寶珠真是能幹,會管賬,會下廚,會針灸,還會養鳥。難怪旁人都說離開了寶珠,封老太爺就像失去了臂膀,一日都周轉不了呢。”
封二太太低頭掀茶盞,說:“下人說著玩笑,略誇張了些,但道理倒也不差。要不然,大嫂也不會轉性成了賢良人,一心一意要給大伯納寶珠。這麼得力的幫手,老太爺就該帶她到地下,可惜了,以後不知道要便宜誰呢。”
明華裳聽出封二太太似乎話裡有話,她眼珠轉了轉,一派天真道:“我怎麼覺得,大房好像不太喜歡寶珠?昨夜,我隱約聽到大郎怒罵寶珠,還嚷嚷著要將寶珠發賣呢。這聽著,似乎也不是喜歡。”
封二太太嗤了聲,神色不屑。李華章不在,屋裡沒有男人,封二太太便放開了手腳,大肆點評道:“王妃您還年輕,王爺也寵您,您後宅清淨,不懂這些魍魎手段。老太爺在世時,大伯那麼怕老太爺,都忍不住在老太爺眼皮子底下勾搭寶珠,如今老太爺不在了,老太爺到底留下多少私產,恐怕隻有寶珠清楚了,男人還能撂開了手?不過是欲擒故縱的把戲罷了,還不知道是誰釣著誰呢。”
聽封二太太的話音,似乎對寶珠頗有敵意。明華裳裝作不解,替寶珠辯解道:“二太太你是說,其實是寶珠勾引封大郎,故意釣著他?可是昨日守夜時,寶珠始終規規矩矩的,反倒是封大郎,總是為難她。以寶珠的品貌,何愁找不到好人家,她應該不是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