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底閃過一絲錯愕,飛快轉過身,隻留給我一個清瘦的背影。
我無聲笑了笑,轉身往家裡走去。
遲遲沒有腳步聲跟上來,等我回頭時,門口已經沒有他的身影了。
第二天,陸遠洲約我見面,和我討論離婚方案。
我心不在焉,盯著他不斷翕動的嘴巴發呆。他的唇形很好,線條分明,顏色是淺淺的啞光色,看著很柔軟。
「林兮兮,你在聽嗎?」他抬手在我眼前揮了揮。
我迷茫地看向他,好一會兒,反應過來,輕聲道:「葉繞昨晚沒有回家。」
陸遠洲輕輕蹙起眉頭,骨節分明的食指在桌面有節奏的叩擊,「林兮兮,他有出軌的可能嗎?」
他聲音很溫和,但一字一句,與我而言,猶如一塊一塊巨石砸落在我心上。
昨晚和陸遠洲之間的談話,我都在極力避免這個問題。
而他也心領神會地接受了我的暗示,沒有點破。
今天……他問出來了。
我背脊垮塌下去,靠在椅背上,低頭重重喘息。
陸遠洲在對面安靜地等待著,沉默又固執。
不知過了多久,我覺得自己可以發出聲音了,抬起頭看向他,可開口卻嘶啞得幾不可聞。
「我覺得……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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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遠洲眼底閃過一絲不忍,抬起手在我手背上輕輕拍了一下,第二下即將落下時,他愣住了,似乎反應過來有些逾距,耳尖染了一點豔色。
我收回放在桌面的手,輕輕笑道:「我沒事,放心吧。」
陸遠洲調整了下呼吸,波光粼粼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看向我,「林兮兮,我一定會盡全力幫助你。」
「謝謝。」我歪頭笑道,心裡泛起難以言喻的痛楚。
葉繞,當初我一步一步向你靠近,現在卻要一步一步把你推遠,這種心情就好像鬥志昂揚去攀登山峰,眼見要到頂了,卻突逢雪崩,不得不調轉方向,铩羽而逃。
八
葉繞連續很多天沒有回來,陸遠洲建議我調查一下他的行蹤,看能不能掌握一些實質性的出軌證據。
周五晚上,我剛約好一個狗仔記者,準備出門。
突然聽到書房裡傳來壓抑的怒吼,細細一聽,是葉繞的聲音。
「你說我爸媽留下來的遺產,很多都拿去抵他們欠下的高利貸了,我想看看欠條,或者轉賬憑證。」
我敲門的手僵硬在半空,久久無法落下。
「葉繞,我養你這麼多年,把自己的女兒都嫁給你了,你在懷疑我?」父親慍怒的聲音響起。
「是啊,我懷疑你。」葉繞一字一句,斬釘截鐵。
書房內很久沒有聲音,我心中一慌,飛快推開門,衝進去。
葉繞筆直地站在書桌前,目光如炬,父親疲憊地捏著眉心,一聲接著一聲嘆息。
聽見動靜,他們不約而同地看向我。
葉繞的表情有一瞬間慌亂,但很快就被隱藏在深沉似水的面容之下。
爸爸倒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他飛快站起身,指著我,問葉繞,「兮兮是我唯一的女兒,我百年之後,一切產業都是你們的,你還要跟我爭什麼遺產?我一直都是把你當親生兒子看待,你太讓我失望了。」
遺產?
一句話鑽進我的腦海:「你爸不可能欠那麼多錢,一定是被那對道貌岸然的夫婦給私吞了。」
我走近葉繞,抬起頭,望著他,眼眶不受控制地酸澀,「葉繞,上次那個女孩口中罵的道貌岸然的夫婦,是我爸媽?」
他緊緊盯著我,眼底劃過一絲恨意,輕輕吐出一個字,「是。」
我幾乎想也沒想,抬起手一巴掌打在他的臉上。
他是冷白皮,左臉歪向一側,清晰地顯現出掌印。
我強忍著聲音裡的顫抖:「你可以討厭我,可以……喜歡別人,但你不應該詆毀我的父母。」
葉繞從前是很尊敬我爸媽,一定是那個女孩挑撥離間。
這個想法牢牢盤踞在我的腦海,我越想越憤怒,衝上前,兩隻手狠狠揪住他的衣領,「葉繞,那個女孩想幹什麼,要你人不夠,還想要你的錢,對不對?」
葉繞一根一根掰開我的手指,狠狠瞟了一眼父親,目光落在我的臉上,「林兮兮,等著我起訴你爸,你就知道對不對了。」
說完,他輕輕推開我,大步往外走去。
我怔怔轉過身,看向父親,「爸?」
父親靠在椅背上,點燃一支煙,眯著眼睛深深呷了一口,吐出濃稠的白霧,「兮兮,去和葉繞好好談談,他想要錢就給他,想離婚就離,我們家丟不起這個臉。」
「您有沒有私吞葉繞的遺產……」
還未說完,父親嚴厲打斷我:「沒有。」
一個人躲在房間想了許久,我開車來到葉繞的公寓樓下。
這裡的房子首付,是他用人生第一筆項目提成交的,房貸也是一個人在還。
沒有動用林家一分錢。
可能就是因為他太刻意和林家劃清界限,我不是很喜歡來這裡。
坐電梯上樓,我找到他家,猶豫了下,按響了門鈴。
其實我也不太確定,他在不在這兒,隻是來碰下運氣,他幾天沒回家,總該有個落腳的地方。
很快門開了,看見是我,葉繞的語氣很不好,「你來幹嗎?」
突然,他身後響起一道清亮的女生:「小繞,誰來了?」
我身子一僵,繞過他進門。
又是那個女孩,她穿著家居服,頭發蓬松凌亂,臉上帶著剛剛睡醒的惺忪。
「林兮兮,你怎麼來了?」
我挺直背脊,往房間裡看去,那凌亂的粉色蕾絲床單刺痛了我的雙眼。
原來他們都已經發展到這一步了。
葉繞走近我,隔絕了我盯著床單的視線,「林兮兮,我們談談吧。」
「是離婚的事嗎?」我認真地問道。
他呼吸一窒,表情流露出幾分痛苦。
「林兮兮,你憑什麼開口閉口離婚,你們林家對小饒就一直這麼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嗎?」女孩突然激動了起來。
葉繞神情一凜,低斥道:「孫欣冉!」
那女孩恨恨地剜了我一眼,鑽進了房間,將門摔得震天響。
我強提著一口氣,保持風度,「葉繞,我們之間隻剩下離婚可以談了,你現在要談嗎?」
葉繞目不轉睛地看著我,眼底湧現出的情緒越來越復雜。
我感覺自己無法再在這個空間多待一秒,飛快轉身,逃一般走了。
九
開車駛出很遠一段距離,我將車停在路邊,像溺水的人一般,大口喘息,好久才疏通心裡那口氣。
緩過神來,我給陸遠洲打電話,約他見面。
他沒讓我等多久,很快就趕來了咖啡店,步履匆匆,像是很焦急的樣子,一看見我,松了一口氣,「你聲音怎麼聽著這麼累?」
本來感覺調整得差不多了,但被人一關心,那種委屈瞬間擴散放大,蔓延至五髒六腑,化作大顆大顆的眼淚滴落。
我一邊慌亂擦眼淚,一邊急著收拾心情,反而把自己弄得更狼狽,有破碎的哽咽從我喉間溢出。
一張紙巾遞到我面前,我微微一愣,下一瞬,他走到我面前,蹲下身,拿著紙巾輕柔細致地幫我擦去眼淚。
「要不去車裡,放肆哭一次?」他小心翼翼地問道。
我吸溜著鼻子點頭,任由他扶著我往外走去。
到了車邊,我剛準備坐進副駕駛,葉繞突然從車後衝了過來,不由分說地舉起拳頭砸向陸遠洲。
陸遠洲反應很快,人稍稍往旁邊一躲,腳下一動,就將葉繞絆倒在地上。
他將我護在身後,一語不發地看著葉繞。
我也沒有說話,強忍著去扶他的欲望。
「林兮兮,你出軌了?」葉繞紅著眼睛從地上站起身,咬牙切齒地問道。
我被這句話氣笑了,譏諷地看著他,「普通朋友。」
說完,我還故意往陸遠洲身邊靠近了一點。
當初我看到葉繞和孫欣冉在一起時,我問他孫欣冉是誰,他不也是敷衍我說普通朋友嗎?
葉繞蹙起眉頭,對我伸出手,「跟我走。」
陸遠洲側過頭看向我,像是在等我決斷。
我對著他輕輕搖頭,聲音幹脆利落,「我不要。」
葉繞瞬間被點燃了,氣勢洶洶地又想動手。
但陸遠洲應該是練過,他慢條斯理地解開袖扣,平靜道:「正當防衛,不犯法。」
我拉了拉陸遠洲的衣角,「上車吧,別跟他浪費時間了。」
浪費時間這四個字讓葉繞很受傷,他瞳孔一震,舉起的拳頭緩慢了放了下來,「你說什麼?」
我坐進副駕駛,目視前方,沒有再多看他一眼。
陸遠洲很快也上車了,發動引擎離去。
倒視鏡裡,葉繞固執地站在原地,身影越變越小。
「林兮兮,我們去看一場日落吧。」陸遠洲突然說道,眼睛亮如星辰。
「好。」
海風徐徐,我和陸遠洲站在堤上,靜靜注視著天空盡頭的橘紅色晚霞,夕陽金色的光破碎在海面,美得驚豔而傷感。
在長久的靜默中,我安撫好了自己的心緒,側過頭看向陸遠洲,橘色的夕陽打在他身上,照亮了他的眉眼,讓他整個人看上去熠熠生輝。
「陸遠洲,謝謝你。」我笑道。
他垂下眼睫看我,沒有說話,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其實,葉繞沒有什麼錯,不過就是我喜歡他很多年,他不喜歡我而已。不喜歡一個人是沒錯的,錯的是,那個得不到回應還不肯放棄,死纏亂打的人。」
「至於出軌,我和他結婚的理由本就不正當,說起來他還是為了救我,人家沒怪我耽誤了他追求真愛,我又哪有資格去指責他。」
我長呼一口濁氣,心情越發平靜。
「從法律的層面來講,在婚姻存續期內和其他異性……」
我連忙打斷陸遠洲一本正經的解釋,無奈地笑了起來,「我這就是感性一下,葉繞已經和別人同居了,他應該更著急離婚,如果能好聚好散,這官司就不用打了,我不想鬧得人盡皆知。」
他目光中閃過一絲欣喜,抿著唇笑了起來。
我猶疑地看著他,問道:「你都沒官司打了,高興什麼?」
他看向海面,目光悠遠,似乎透過眼前的景色,看到了記憶中的某個角落。
「林兮兮,我們以前見過。」
我啊了一聲,錯愕地看向他。
他沒有看我,自顧自地說道:「你師兄有一次失戀了,拉著你陪他喝酒,最後喝著喝著你倆一起蹲馬路牙子上哭,那天我也在,隻是被你們忽視了。我背著你回去的路上,你在我背上不停地叫葉繞名字,叫著叫著又笑了。」
我隱隱約約有一個模糊的印象,師兄失戀那次,他的朋友特別不解風情,隻會告訴他,該怎麼通過法律途徑,把戀愛過程中的經濟損失降到最小……
「聽你師兄說你想找我打離婚官司,我還挺驚訝,你那麼喜歡葉繞,怎麼會舍得跟他離婚。」他側過頭,看向我,「林兮兮,我……等你離婚。」
路對面忽然響起一聲刺耳的汽車鳴笛,他最後的四個字我沒有聽清,「你說什麼?」
他彎起眼睛,笑著搖了搖頭,「沒什麼。」
十
回到家,葉繞也在。
飯桌上氣氛十分詭異。
葉繞不停給我夾菜,一句話不說,爸爸媽媽時不時偷瞟我們一眼。
好不容易熬到吃完,葉繞提出要和我一起出去走走。
沿著街邊,我們漫無目的地闲逛,身邊來來往往的人很多,我們混跡在其中,各懷心思,誰也沒先開口。
拐角處有一個小女孩突然跑過來,舉著手中的玫瑰,笑得明媚可愛,「哥哥,給女朋友買朵玫瑰花吧。」
葉繞愣了一瞬,表情變得柔和了起來,他接過小女孩手中的花,放緩聲音說道:「她是我媳婦兒。」
尾音上挑,帶著點得意,聽得我心率莫名加快了一個節拍。
真難啊,一遍一遍下定決心去放棄,還是會輕易被他觸動。
葉繞將花強硬地往我懷裡一塞,臉上泛起了淡淡紅暈,「隨手買的,不喜歡可以扔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