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臨終前將他和同性愛人領養的孩子交給了我。
他求我撫養季移星到十八歲。
我厭惡我哥,自然也就厭惡季移星。
所以即便身處一個屋檐下,我也從不給季移星好臉色。
在他二十歲那天就迫不及待地跟他斷絕了所有關系。
後來,季移星搞垮了我的公司,逼我向他低頭。
將我按在床上的時候他說,「小叔叔,你知道嗎?我真的恨死你了。」
我看著他絕望又猙獰的臉,忽然笑了。
「你恨我什麼呢?」
他忽然怔住,有滴淚落在了我的臉上。
「你不過是恨我不夠愛你罷了。」
1.
接到醫院的電話,我坐在辦公桌前抽了三支煙。
助理小心翼翼地問我,「喬總,您要去看看嗎?」
「不去,我沒有什麼哥哥。」
他說了聲是,便退下了,我沉默地看著窗外,直到夕陽的最後一束光消失在了我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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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還是起了身,拿起了車鑰匙向外走去。
喬時嶼住在最好的私人醫院裡,病房內是應有盡有的奢華。
隻是孤零零躺在床上的那人,是無論用多少金銀堆砌也遮掩不住的伶仃。
他帶著呼吸面罩,上面有因為激動而產生的白霧。
他有些費力地看向我,「小年,你來了。」
坐在他身邊絞著手指的小男孩偷偷看了我一眼,又很快低下頭去。
「別這麼叫我。」小年這個稱呼隻屬於我曾經那個溫柔穩重的兄長,已經不屬於現在的喬時嶼了。
我拉過椅子,在一邊坐下,「當初不是愛得死去活來的嗎?為了他跟家裡決裂,氣死了爸媽,怎麼現在就你一個人躺在這裡啊?」
我嘲諷他,可看著他目光悲戚的眼睛,又不覺得痛快。
「當初,是我太混賬,現在,也算是我的報應吧。」
「小年,我沒有幾天可活了,等我死了,我會跟爸媽賠罪的。」
「隻是,移星是無辜的,我死了以後,他沒人看管,算我求你最後一件事,你替我,將他養大。」
「我的遺產,我分成了兩份,一份留給你,一份等他二十歲,你幫我交給他。」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葬在梅園,我在那裡已經買好了墓地,你願意來幫我主持葬禮嗎?」
他絮絮叨叨說著自己的身後事,我盯著他,忽然覺得內心一陣荒涼。
季移星抬頭看著他,葡萄一樣的眼睛蓄滿了淚水,可卻忍著沒有落下。
氣氛太沉重,悶得我喘不過氣,我站起身,準備離開。
又被他更急切地叫住,他一激動,連帶著心電圖開始劇烈起伏起來。
季移星立刻伸手拉住了我,我第一次聽那個小孩講話。
帶著哭腔,很可憐地祈求我,「叔叔,您先不要走,您聽爸爸把話說完好不好?」
我停了腳步,深吸了一口氣,沒說話。
喬時嶼的聲音很小,又很艱難,「小年,哥哥求你。」
我閉了閉眼,忍著鼻酸,「從爸媽死的那天起,我就沒有什麼哥哥了。」
2.
我是個不愛哭的人。
可從醫院出來,我摸了一把臉,摸到了滿手冰涼。
幼年時分我覺得上天待我很好。
我有著很有錢的家庭,父母恩愛和諧,還有一個成熟穩重、又愛我的哥哥。
喬時嶼比我大十一歲,從我出生起,我就是在哥哥和爸爸媽媽的臂彎中長大的。
在我懂事那年,一切急轉直下,喬時嶼領著他的同性戀人回了家。
我爸心髒不好,在喬時嶼跪著一定要跟他的戀人結婚不可的那瞬間犯了病。
沒救回來。
喬時嶼為什麼沒有迷途知返,也許是因為他真的太愛另一個人了,也許隻是因為,他再也無顏面對我和媽媽。
總之那幾年,家裡沒有歡聲笑語了,也沒有人再提起喬時嶼。
媽媽和爸爸年少相識,相愛了幾十年,生下了兩個孩子。
在爸爸死後,她的生命也難以抑制地急速消耗下去,像一朵再也汲取不了養分的花。
我哭著求著,最後無力地看著媽媽也離開了我。
我是恨喬時嶼的,但此刻看到醫院外冰冷的雪花,我腦海裡竟然浮現出幼時他抱著我,捏我哭得通紅的臉蛋,笑著哄我的模樣。
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我恨他,可我也隻有他了。
在他離世之後,世間就再無人與我血脈相連。
我終於要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孤兒了。
和他領養的那個小孩一樣。
3.
我還是出席了他的葬禮。
葬禮上的面孔我都不太熟悉。
隻有一個季移星,那張粉雕玉琢的臉我記得很清楚,我也很厭惡。
我記得他剛領養季移星的那年,給我打過電話。
電話裡他的語氣有些小心翼翼。
他說,「小年,我領養了一個孩子,很可愛,你想見見他嗎?」
「以後,他就是你的小侄子了。」
「媽媽很喜歡小孩子,我可不可以……」
我的聲音出乎平常地尖刻,「不可以!你想都別想!」
「你現在領養個小孩,你幸福美滿了還想帶回來惡心我們?!」
「帶著你那個小雜種有多遠滾多遠!」
他沉默了很久,然後顫著聲音說,「對不起,小年。」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季移星的存在,隻是他在我的腦海裡從來不是一個具象的人。
他更像是一個符號,一個惡心我的符號。
一個弄得我的家庭支離破碎,卻讓罪魁禍首有了美滿家庭的符號。
我遠遠地看著他,他穿著黑色的西裝,別著白色的胸花。
對著每一個前來吊唁的人躬身回禮。
臉上沒什麼表情,但可以看到薄薄的眼皮上那一圈哭到紅腫的痕跡。
那小小的身影站在靈臺前,有種說不出來的寂寥。
我站在遠處看了許久,一直到吊唁結束。
所有人都散了,他還迷茫地站在原地。
像是不知道未來在何處,無人再給他指引。
我走到他面前,隻落下了兩個字,「走吧。」
他仰頭看我,眼裡落下兩串豆大的眼淚,但又怕惹我厭煩,趕緊抬起袖子擦掉。
亦步亦趨地跟在我身後。
他跟得不遠也不近,遠了怕被人拋下,近了怕被人嫌棄。
站了一天的雙腿有些發麻,他走著走著一個邁步沒站穩,狠狠地摔了一下。
我停了下來,回頭看他,他的雙手撐在地上磨破了皮,膝蓋也受了一點傷。
但很快就踉踉跄跄地爬了起來,對我露出了一個尷尬又討好的笑。
小聲地叫了我一句,「小叔叔。」
我從來不承認這是我的侄子,但看著他拘謹地擦著褲子上的泥汙時,我第一次沒有反駁這個稱呼。
4.
我帶他回了家,我工作很忙,爸媽去世後,家裡公司裡的所有事情都落到了我的頭上。
我隻負責養著他,讓他活著就夠了。
大部分時候我不怎麼見他。
一次回家正巧碰到他在吃飯,見我進來,坐在餐桌旁的人立刻放下了筷子,局促地站起身來,跟我打招呼,「小叔叔。」
管家替我換了鞋,我撩起眼皮看向他,目光很淡,我看到他稚嫩的臉上,表情變了變。
然後才低下頭重新叫了一句,「喬先生。」
我從來沒寄人籬下過,但我算是懂一點那種心情。
所以我理解季移星所有的小心翼翼、不安謹慎。
我沒理他,徑直上樓,管家跟在我身後,隨口詢問道,「您要吃飯嗎?」
季移星還站在桌邊,我垂眸看了一眼他的身影,「不吃了,倒胃口。」
他的身影僵了僵,這個角度我看不到他那張難堪的臉。
直到回了屋,管家才有些猶豫地開口,「小少爺,我知道您恨大少爺,但,那小孩……」
我換下衣服扔到他手上,他在我家工作了三十多年,比我在喬家的時間還要久,我拿他當半個長輩。
聽他說話也並沒有動氣,隻是笑著反問,「柳叔覺得他很無辜很可憐?」
管家嘆了口氣。
「可我不那樣覺得。」
其實我撒謊了,我又何嘗不知道季移星無辜。
他不過是一個出生就被丟在孤兒院的人,又恰好被喬時嶼收養,他沒做錯什麼。
可我看到他那張臉,我就克制不住我的怨恨和憤怒。
我知道我的自私和傲慢,但對季移星,我不會心軟。
5.
管家和家裡的阿姨都覺得季移星很懂事。
每天很安靜,除了吃飯和跟家裡人問好,就是乖乖地待在房間裡學習。
我成了他的親屬聯系人。
他的老師給我打過一次電話。
電話裡老師的語氣很輕快,「移星拿了競賽第一名,周一會有表彰會,您記得準時出席。」
她很確定我會去,畢竟不管是哪個家長聽到了孩子有這樣的成績都會臉上有光。
我身邊沒有人會跟我提起季移星的名字。
所以我籤文件的手還頓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哦,不去。」
然後不顧那邊驚訝的反應直接掛了電話。
第二次她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以為又是什麼表彰會。
所以晾著沒有接,等電話不孜不倦地響了三遍,我終於皺著眉頭點了接聽鍵。
「以後他的事情不要給我打電話了。」
老師頓了一下說道,「季移星在學校跟同學打起來了,受了點傷,你來學校一趟吧。」
語氣已經沒有了第一次通話時的客氣。
我皺眉掛了電話,有些不爽地捏了捏眉心。
助理抱著文件進來,「喬總,人齊了,都在會議室等您了。」
我想了想,還是起了身,「取消吧,我有點事。」
季移星那種安安靜靜的性格,好像你扇了他一巴掌他也隻會低著頭擦眼淚的性格,居然也會跟人打架。
去了學校,辦公室裡已經站了好幾個人。
對方臉上也掛了彩,正被媽媽攬著肩膀,低頭問著有沒有事。
而對方的爸爸中氣十足地說道,「肯定不是我家小孩的錯,今天他必須賠償還有跟我兒子道歉!」
老師打著圓場,說,「還不清楚什麼原因呢,賠償的事情先等他家長來了再說吧。」
對方家長看向了季移星,語氣不善,「你家長呢?!怎麼還沒來?」
季移星站在角落裡,在眾人簇擁、呵護寵愛的同學面前,他像是被遺忘在角落裡的灰塵。
我透過門縫看到他的身影,這才有了種半大小子長得很快的感覺。
他好像長大了很多,隻是我無知無覺。
「他不會來的。」我聽到季移星的聲音,很平靜,沒有絲毫的情緒。
既沒有平時在我面前的唯唯諾諾,也不帶一絲生機。
很客觀地說出了這個事實,他本就不被重視、不被愛的事實。
對方爸爸聞言聲音更大了:「有這麼當家長的嗎?你把我兒子打了,這事不說清楚沒完!」
「你別在這死賴著個臉,你以為打了我兒子不賠錢、不道歉這事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