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扭頭看向我們這邊。
一臉兇狠。
李斌想衝上去，被一邊的老人死死抱住。
「你現在過去，是也想被咬死嗎？！我們老李家可就你這一根獨苗！」
李斌掙脫不開。
我仔細一看才發現。
抱住他的老人，正是隔壁張大娘的婆婆，也是李斌的親奶奶。
那邊，扔石頭的老人身體控制不住地哆嗦，但依然撿起一塊磚頭，打算扔第二次。
就在這緊急時刻，人群中卻突然有人道：
「那狗不是還沒咬那孩子嗎，再怎樣，你們也不能拿磚頭砸它啊！你們看，越砸他越瘋狂，萬一咬著你們怎麼辦？」
「而且這狗應該是寵物狗，價格很貴的.....」
「要我說，大家還是散了吧。散了，這狗不發瘋，也就不會咬那小孩了。」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我眉梢一挑。
虛偽的愛狗人士——我媽。
她來了。
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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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說的話，瞬間激起民憤。
老頭老太太們平常走路顫顫巍巍，現在吵架，卻比年輕人的精神頭還大。
「寵物狗？寵物狗又怎麼樣？咬了人，那就得被亂棍打死！」
「曹桂芬有你這麼說話的嗎？」
「合著被咬的不是你家孩子，你不心疼？」
我媽愣了一秒，也不客氣地回敬：「我家孩子和狗處得不知道多好，狗才不會咬他！」
她噼裡啪啦地說著，圍觀人群卻不願意聽下去。
幾個老頭老太太已經四散開來，四處尋找救人的工具。
但可惜的是。
村裡現在每家每戶的青壯年和兒童，幾乎都趕去水邊捕魚和看熱鬧去了，也就隻留下幾個老弱病殘在村中心廣場曬太陽聊天。
大門緊閉，連回家拿把農具趕狗都做不到。
眼見著場中央的外甥哭，喊聲越來越悽厲，現場唯一有能力和樂樂一戰的李斌，直接脫下棉袄，將裸露在外的部位裹住，便打算衝上去。
可我媽又一把拽住他胳膊，攔了下來。
「你上去當心也被咬！我女兒說，這種狗也就對主人才有好臉色，你還要不要命？
「再說，你看這都好半天了，孩子父母家人都沒出現。血緣至親都不在，你充什麼大頭蒜！又拿不到錢。」
話音剛落。
外甥又哀嚎一聲。
這時狗就像瘋了一樣，開始咬他裸露在外的皮膚。
由於護不及時，他的臉已經被咬得出了血。
情況萬分緊急，李斌擰著一雙濃眉，「曹姨，話不能這麼說，那孩子衣服都被咬成那樣了，不把狗打死——」
「打死」這兩字，就像踩中了我媽的逆鱗一樣。
她當即將李斌圍住裸露皮膚的外套拽走，潑婦一般坐在地上，雙手抱住他的腿道：「我不管！今天有我在，你不許把狗打死！怎麼都不許！」
「曹姨！」
李斌冷著臉的時候，挺嚇人的。
我媽瞬間被恫嚇住。
可嘴裡依然不饒人：「這孩子媽不在，今天就算真出了什麼事，那和你也沒關系。」
「依我看，就算今天你把狗打死，救下這孩子，他以後手繼續欠，下次也會被別的狗咬死！」
這話可謂十分狠毒。
我也擰著眉，仔細打量著媽媽的神情。
就見她行動上在制止李斌，眼神卻不時地看向場中央撕咬外甥衣服的狗。
隻一瞬間，我頓悟了。
她認出來了！
認出來這隻狗是樂樂！
但姐姐不在身邊，所以她大概率沒有認出地上那個滿身泥濘，滿臉血汙的孩子，正是她的親親外孫。
06
李斌被我媽拖著，整個脖頸和臉頰都露在外面。
雙腿被我媽無賴抱著，整個人幾乎寸步難行。
但所幸，男人力量大。
他稍微用了一點巧勁，便將雙腿拔了出來。
又用最快的速度衝回家中，似乎準備拿農具。
而我媽那流氓一樣的行為，惹怒了周圍鄰居。
李斌奶奶拄著拐杖，罵得唾沫橫飛：「李斌是我們老李家的獨苗，我都同意他去救人了，你還有什麼意見？」
其他人也憤怒附和：
「曹桂芬！你有沒有人性！再耽誤下去，人家孩子就要被狗咬死了！」
「狗命重要，還是人命重要？！」
「你家馨月也有孩子，如果現在被咬的人是你外孫小碩，難道你也希望大家伙見死不救？！」
聽到這話，我媽像被點燃了的炮仗，直接衝過去，揪著喊話老太太的頭發道：
「你放屁！」
「敢詛咒我女兒和外孫！我弄你大爺！」
她年輕時就是村裡有名的潑婦，手上一把子力氣。
這一推，竟不妨事將老太太推了個仰倒，直接跌坐在地上哀嚎。
有人驚慌喊叫：「李斌！快回來！你奶奶被曹桂芬這個臭婆娘推倒了！」
「你趕緊叫人把老太太送醫院去！老年人骨折不是小事，多少人就是摔一跤把命摔沒的！」
李斌原本已經跑了一半路，見狀不得不返回，冷冷看了一眼我媽後，蹲下身，將地上連聲哀嚎的奶奶抱起來，就往村衛生室跑。
李斌走了，「救援」還在繼續。
那邊，曹碩身上的毛衣毛褲，已經被咬得亂七八糟。
有人看著焦灼的現場，不敢上前，又想救下孩子。
最後有人提議：打 119 消防電話，讓他們幫忙抓狗。
同時打 120 電話，讓他們幫忙救人，以防萬一。
最終，這個提議得到了所有人的同意，就連我媽都縮在角落裡，沒有說話。
我看了我媽一眼，不經意發出一個疑問：「各位爺爺奶奶，120 確實可以打，但需要收費，到時候這筆錢誰來出？」
「這孩子被咬成這樣，現在送去醫院，治療肯定要花不少錢，這筆錢也是要人墊付的......」
在座的各位，都是沒有工作，面朝黃土背朝天一輩子的老病婦孺。
一時之間，大家都沉默了。
我了解我媽。
冤大頭，她是一定不會當的。
果不其然，在一片靜默中，她首先跳出來反對：「那 120，你們喊你們的，反正我一分錢都不會出！」
被人狠狠瞪了一眼後，又不甘道：「你們當我錢是大風刮來的不成？要當好人，你們當去！我曹桂芬反正當了一輩子惡婆娘了，不介意多當一次。」
「這小孩死了，那是他命薄，是他爹媽粗心，和我可沒幹系！」
這時已經沒人理她了。
大家伙湊在一起商討。
最後，唯一一個帶了老年機的老爺爺，顫顫巍巍撥打 119 和 120 後，大家七嘴八舌講明情況。
電話剛掛斷。
打魚的人零零散散地回來了。
張大娘一身泥點子。看到我媽，她一臉詫異：「曹桂芬你怎麼在這？你家馨月四處找你呢！」
我媽一愣：
「我家馨月？她在哪？」
張大娘指向身後，「看大家伙捕魚呢！還帶著你那小外孫和狗一起來的，行李都放家去了，你沒看到？」
07
「我在廣場曬太陽，沒看到小碩——」
話音剛落，像是想到什麼。
她猛地扭頭，看向場中央那條喉嚨裡不時發出吼叫聲的狗，以及躺在地上的外甥。
一秒，兩秒。
她的手肉眼可見地抖起來。
我看著她將手塞入口袋，在周圍鄰居「你有手機剛才我們打 119 時不拿出來」的譴責聲中，撥通了姐姐的號碼。
沒人接。
手機啪的一聲，掉在地上。
我把它撿起來。
就見狀態欄通知上，抖音 APP 不久前傳來一條推送。
正是我媽的特別關注——姐姐，在順風車上發的一條抖音。
點進去一看。
定位就在村裡。
配圖，則是外甥，狗，她自己的合照。
我把手機遞到媽媽面前，「媽，你看——」
看到照片，以及上面「帶著兩個兒子回家看看媽媽」的文字，我媽突然慘叫一聲。
接著雙膝一軟，竟直接跪在地上。
她看向躺在場地中央，不時哭泣的孩子。
下一瞬，渾身突然充滿力量，瘋了一樣從地上爬起來。
「小碩啊！奶奶的乖孫！」
喊聲悽厲。
「你個死狗！你怎麼能把我孫子咬成這樣！」
又哭著看向周圍人，「你們去救人啊！」
「要把我孫子救出來！」
沒有人應。
狗龐大的身材，足以恫嚇一個成年人的低沉嘶吼，都讓手上沒有趁手工具的人，不敢上前。
見狀，被擔憂和憤怒控制情緒的媽媽，直接將手上的手機扔了出去。
這一扔，直接激怒了狗。
樂樂像瘋了一樣，衝大家伙奔過來。
所有捕魚回來的村民，呆愣一秒後，瞬間反應過來。
沒人想被咬。
可眼下他們也隻能將手中的漁網和其他器具，合攏在一起，形成一個巨大的包圍圈，希望能把狗困住，不讓它禍害到別人。
望著地上那攤被撕碎的衣物，再看看單薄的漁網。
沒人敢掉以輕心。
一時之間，整個村莊隻聽見狗瘋狂的喊叫聲。
我媽還待再扔點什麼，也被身後的一雙手，死死抱住。
「曹嬸，知道你心急，但那狗現在真的招惹不得——」
這人我認出來了。
是村東頭那家回來過寒假的大學生。
也是這個群體中，少有的青年。
可他話未說完，便被我媽反手一巴掌，甩得懵在原地。
「那你去救人！你給我去救人！」
見人不動，我媽直接將眼前的青年推了個仰倒。
好心阻攔，被甩了一巴掌，青年終於反應過來。他松開攔著我媽的手，憤慨道：「既然您力氣這麼大，那您就自己去救吧！」
怒到極致，他反向操作，用手在背後猛推了我媽一把。
我媽被推了一個踉跄，進入了狗的視線。
樂樂的嘶吼聲，以及瞪視的眼神，仿佛把眼前這個進入包圍圈的女人，當成了下一個撕扯的對象。
我媽顫微道：「樂樂，我，我是你外婆啊，你不認得我了嗎？」
狗沒反應。
喉嚨深處，發出更低沉的嘶吼，配著那龐大的體型，令人不敢與它對視。
像是被狗叫聲嚇到一樣。
她瑟縮了一下，又迅速竄了回來。
「不行，它那麼兇，我不能被咬。」
看她這樣子，回想起上輩子，事故發生後，她和姐姐站在統一戰線，對我大聲斥責的樣子，我嗤笑一聲。
果然重來一次。
自私的人，還是那麼自私。
08
媽媽自己不敢上，但還想救孫子。
她沒有放棄。
目光一直在人群中搜尋，試圖能找到一位勇士，幫她把外甥救出來。
但大家看向中央的狗，沒人敢動。
不知是受傷太嚴重，還是被嚇暈過去，外甥躺在地上，已經人事不省。
再沒人出手，我那外甥，大概率就會血盡而亡。
就在這時。
李斌返回了。
手上捏著明晃晃的器具——一把刀，一根棍子。
狗正對著我們。
距離外甥有一米遠。
我看著他輕手輕腳轉到狗的背面，握著武器越過漁網，進入包圍圈，慢慢將外甥護在身後。
隻要狗不發現。
隻要他彎下腰，抱起外甥。
隻要他像上輩子的我一樣，一刀了結了狗的性命。
這場戰爭，就算結束了。
可我心有不甘。
這一刻，我腦海裡不斷回想上輩子的事。
想起我那險些被咬斷的胳膊，被抓傷的腿。
想起外甥在姐姐一連串的眼神暗示下，說狗沒有咬他，罵我壞阿姨，讓我給狗賠命。
想起我哭著讓媽媽帶我去打狂犬疫苗，卻被她一句「活該」打發。
想起睡夢中，被血脈相連的姐姐背刺，慘死在 20 歲那年的自己......
我眼睛紅了。
這些人，他們憑什麼要被救下來！
他們該死！
於是我蹲下身，從地上撿起一塊小石頭，精準地對著狗頭砸過去。
狗疼得很。
猛然轉了一圈。
這才發現，身後站著一個人。
低沉的嘶吼聲再次響起。
李斌手一僵。
準備撈人的動作，隻能暫且擱置。
他警惕地豎起手上的棍子。
右手拿刀。
目光冷冽地盯著狗。
一人一狗就這麼僵持著。
這時，伴隨著腳步聲。
人群中傳來一聲尖叫，「別傷害它！」
「李斌！那是我家樂樂！你傷了它，我要你償命！」
姐姐曹馨月指著李斌，聲嘶力竭地吶喊著。
圍觀人群不可思議地看她一眼，「曹馨月你瘋了吧？！」
「那狗都把你兒子咬成那樣了，你還護著它？」
「是狗兒子重要，還是你親兒子更重要？」
聽到這話，就見我姐憤恨道：「不可能！樂樂不可能咬小碩！他們兄弟倆關系那麼好！樂樂那麼乖，也不可能會咬人！」
見我姐這麼冥頑不寧，勸人的，也懶得勸了。
他們自動自發拉開漁網，騰出來一個出口。
「那你自己看吧！」
「看那滿嘴鮮血的狗，是不是你的狗兒子！」
「看那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小童，是不是你親兒子！」
兩秒後。
所有人都聽見她聲音悽厲地喊：「樂樂！你怎麼把小碩咬成那個樣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