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要,我就要,你不給我錢我就不起來,我還要給我爸講你打我,讓他再把你腿打斷,讓你永遠當瘸子。」
喬燃腿上打著石膏,拄著拐杖,站在原地,緊緊捏著拳頭:「我沒錢。」
我恰好路過。
隔著飛揚的塵土,隻看見男孩雖然哭號得厲害,但隻有滿臉的鼻涕泡,沒有一滴眼淚。
我並沒有留意男孩說了什麼,隻當是哪個小乞丐纏上了喬燃,便上前遞給小男孩二十塊錢,好聲好氣道:「你想要什麼自己去買,別纏著姐姐了!好不好?」
男孩這才停下哭號,幹脆利落地攥著錢跑了。
「你沒事吧?」我轉過身,恰好看見喬燃烏黑的眼眸裡一片湿潤。
她迅速地低下頭,悶悶地說了聲「謝謝」,便一瘸一拐地離開了。
想起她湿潤的眼睛,我心底泛起一片酸澀。
我的小財神,原來這麼難過。
5
臨近午休結束,我和幾個女生,提著大包小包的肯某基回到教室。
「今天我生日,大家隨便吃!」
全班熱鬧的祝福聲中,我把熱乎乎的漢堡遞給喬燃:「喬喬,記得下次你生日的時候也要請我吃飯!」
她身形一頓,默默點了點頭,接過漢堡。
我還想跟她搭話,沈時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拽著我走出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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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不是你生日。」他一副質問的姿態,「你為了她請全班吃飯?」
「對啊。」我大方承認,「我說了,我喜歡她。」
「你不可能喜歡她,你就是想氣我,我到底做了什麼事情惹你生氣了?」
「為什麼不可能?就因為她是女生?」
「哪怕你真的喜歡女生,你也不可能喜歡這麼醜的喬燃。」
「你有病吧?」我忍不住問候他,「你無緣無故說喬燃幹什麼?嫉妒她手指比你粗?」
「……」
沈時一愣,猛地睜大眼睛。
我才懶得管他怎麼想,翻個白眼就回教室。
支著下巴鬱悶。
以前的我是真的眼瞎,怎麼會喜歡這種人。
「我知道……」
「嗯?」我偏頭看向喬燃,「你知道什麼?」
「我知道,你的生日是 10 月 8 號。」
午後的陽光透過窗,給她的輪廓鍍上一層光。
「謝謝你。」她說。
「喬喬,你居然知道我生日啊?」
她笑了笑:「對啊,上次你過生日邀請我了。」
我一愣,零星的記憶片段在腦海閃過。
生日聚會裡,我在人群的簇擁和歡呼中吹滅蠟燭,許下了新年願望。
後來,在無數個輾轉反側的夜裡,我總會反復回想起當初閃閃發光的自己。
但我從未留意過,人群的最邊緣,曾經出現過這樣一個女孩。
她清秀的臉色不施粉黛,靜靜站在人群最角落,看著我許下願望,烏黑的眼眸在黑夜中熠熠生輝。
我不知道她是何時來,也不知道她是何時走的。
隻記得成堆的禮物中,有個小小的禮品盒,用娟秀的字體寫著「喬燃」。
「對哦,你還送過我禮物,我好像還沒有來得及打開,裡面是……」
還沒等我說話,老師在講臺上敲了敲黑板:
「周末小組,自由組隊。」
所謂周末小組,就是學習好的帶著學習差的同學一起,輪流去彼此家裡一起學習。
想到周末還有機會過二人世界,我立刻舉手:「老師,我要和喬燃一組。」
沈時和姜宇文幾乎同時開口:「我要和顧念一組。」
我還沒拒絕,老師就已經安排好了:
「行,那你們四個一組。」
6
周末一早,我換上特意挑選的斬女穿搭,提了點水果,出發前往喬燃家。
前兩世,我沒怎麼關注過喬燃。
隻是每一世的同學聚會上,都會被她小小驚豔一下。
然後想起自己高中時眾星捧月的日子,再想想如今的暗淡無光,默默嘆息。
偶有幾句同學們的感嘆,夾雜在我的尷尬和局促裡:
「她手上拿的包你知道多少錢嗎?」
「運氣真好。」
「她爸媽真的好有錢。」
「好羨慕啊!我也想當富二代。」
可根據我現在的了解看來,喬燃家境大概率不是很好。
喬燃家在鄉下,打車都近半小時才到。
我看看面前低矮的平房,破爛的鐵皮大門隨風發出刺耳的聲音,像是在印證我的猜想。
一身泥巴的小男孩正哼著歌往裡走。
我往前走了兩步:「嗨,你是喬燃弟弟,對吧?」
男孩沒注意到我,突然的說話聲讓他一激靈,隨後將捏著拳頭的左手快速塞到口袋裡。
他瞟我一眼,一邊往屋裡跑,一邊喊:「媽,媽,我姐同學來了。」
不一會兒,一位中年婦女抱著個水盆出來,擰著眉頭問我:「你找誰?」
我甜甜地笑,順便把水果遞過去:「阿姨,我是喬燃同學,來做小組活動的。」
看到我手上的水果,女人的臉色稍微緩和了點:「她還沒回來,進去坐會兒吧。」
「謝謝阿姨。」
我老老實實把水果放灶臺邊,又繞了一圈抱回來個小馬扎:「阿姨,我幫你擇菜。」
瞅瞅,乖巧懂事。
討好丈母娘,我今天勢在必得。
正打算拉拉家常,進一步討好我未來的丈母娘,鐵皮門忽然「當啷」一聲開了。
沈時戴著黑框眼鏡,穿著白襯衫,背著一個巨大的背簍出現了。
他彎著脊背,咬著牙,臉色漲紅。
看得出,背得很吃力。
緊跟在他身後的,是一個身材精瘦的中年男人,應該是喬燃父親。
男人背著同樣巨大的背簍,手上還提著不少東西,不過表情輕松。
他神色滿意,伸手往沈時肩上一拍,我清晰看見,沈時的腿重重一彎。
嗯,一定男人的尊嚴支撐著他沒有倒下。
「路上碰見喬燃同學了,非得幫我背回來。小伙子人不錯。」
我微微驚嘆。
作為小有名氣的富二代,沈時向來是眼高於頂的,居然還有這麼樂於助人的時候?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我認識他兩輩子了,他才不是什麼會良心發現的好人。
鐵皮門又當啷一響,喬燃瘦小的身板有些吃力地背著巨大的背簍進來了。
我剛想迎上去,沈時就搶先一步從她手裡接過背簍: 「我來,我來,辛苦你了。」
我:「……」
什麼意思?被我罵醒了?痛改前非?
跟我在這上演覺醒年代?
喬燃爸爸搓著手,笑得更開心了:「小伙子老爸是開公司的,老總。」
四個人中,姜宇文是最後到的。
在他來之前,喬燃的爸媽顯然已經把沈時當成了自己的好女婿。
對他是滿意得不得了。
但是姜宇文一來,喬燃爸爸又開始左右搖擺:
「小伙子長得結實,能幹活。」
喬燃的父母開開心心地挑著女婿,我冷著臉坐在一邊,氣得要吐血。
明明我最先來的!
我也能當你們女婿!
不就是背東西幹農活嗎!我也能背!
正在角落自己一個人生氣,旁邊突然落下一片陰影。
身旁的人握住我的手,輕輕捏了捏。
我愣愣地看過去,就看到喬燃衝我眨了眨眼。
她一句話都沒說,但此刻我有尾巴的話,一定會搖起來。
能幹活有什麼用,是男人有什麼用,喬燃喜歡才有用!
正高興著,沈時突然拿著本書過來問:「喬燃,這道題怎麼解啊。」
喬燃很冷漠:「老師上課講過。」
按照平時沈時心高氣傲的脾性,我以為他不可能再跟喬燃多說一句話了。
沒想到,沈時臉色絲毫未變,甚至還帶著幾分討好的意味:「我沒有仔細聽,拜託你給我講講了。」
喬燃本來還想拒絕,但喬爸的臉色很冷。
眼皮耷拉著,盯著喬燃眨也不眨眼。
我看著都有點害怕了。
剛還笑眯眯的,怎麼臉色變這麼快。
喬媽看了一眼她爸的臉色,趕忙上前推了推喬燃:「怎麼跟同學相處的,人家問你題你就好好給人家講。」
喬燃不情不願地坐在沈時旁邊給他講題。
姜宇文推了推我的胳膊:「他什麼情況?」
我搖頭:「不知道。」
難道想搶先我一步拿下喬燃?
姜宇文若有所思:「突然對喬燃這麼好,應該是想欲擒故縱吧。
「你可千萬別被他騙了,肯定是故意想讓你吃醋,等著你回心轉意呢。」
「是嗎?」
無所謂了。
7
整個下午,沈時都粘在喬燃身旁,對我視而不見。
我好不容易熬到喬燃爸媽出門,抱著書就擠走沈時,和喬燃貼貼。
臭男人,都要給我喬燻壞了。
喬燃看我這副模樣嘴角微微上揚,眼神寵溺地看著我:「怎麼了?學霸也有不會的題要請教嗎?」
說實話,我根本沒聽見她說了些什麼。
她的眼神太溫柔了。
簡直是武則天成為寡婦,讓我失去李志!
「沒有。」 我搖頭,順便把她的手臂抱緊了一些,看著她傻笑,「我就是想和姐姐貼貼,嘿嘿嘿。」
上輩子眼瞎,錯過漂亮姐姐。
這一次,漂亮姐姐和蘭博基尼我都要!
「顧念。」
沈時突然叫我。
「幹嗎?」
他看我的眼神很奇怪:「你跟我出來一趟。」
我看了眼喬燃,跟著沈時走到院門口。
我們兩人站定,他依舊不說話,隻是上上下下審視著我。
我被他看得不舒服:「有話快說。」
他思索了下,試探道:「你是不是……也知道些什麼?」
我不解:「什麼意思?」
「不然你為什麼突然對喬燃大獻殷勤?」
我:「?」
話剛說到這,鐵皮門咚地一聲被踢開了。
一位中年婦女罵罵咧咧地走進院子裡:「讓你們家死孩子給我滾出來!」
喬燃媽媽小跑出來,用圍裙擦了擦手:「你找我孩子幹嗎啊?」
「剛你家喬燃把你兒子送過來,讓我幫忙看一會,我心想都是鄰居,就幫你帶帶孩子。
「結果你們家倆孩子小小年紀不學好,敢偷俺家的錢?給老娘把錢還回來!」
中年婦女說得激動,開始無差別攻擊。
喬爸從一旁出來,陰冷的目光落在一直在角落玩耍的男孩身上。
男孩嚇得縮了縮脖子:「爸,不是我拿的。」
喬燃從屋內出來, 眉頭輕皺:「我沒有拿你們家東西。」
中年婦女一看兩人都否認,怕拿不到錢,一屁股坐在地上開始大聲哭號:「可憐啊可憐。可憐我們母子倆無依無靠,還要被你們一家四口人欺負!」
這麼大的動靜,惹得周邊鄰居都來看熱鬧。
聽到這話,我立刻想起來,進門前小男孩握緊的拳頭,警惕的眼神。
喬爸的臉更冷了,他看了一眼小男孩,小男孩立刻指著喬燃:「爸,我看見了,是我姐拿的,她不讓我告訴你,不然就要打我。嗚嗚嗚。」
男人大步走過來,氣勢洶洶:「又是你拿的?家裡是少你吃還是少你穿了?」
喬媽上錢攔了下,就被狠狠推到一邊。
「不是喬燃拿的。」 我擋在喬燃前面,「要拿也肯定是他拿的。」
男孩此時還嘴硬:「我沒拿。」
「不是你拿的難道還能是你姐拿的?」
我說著就要去掏小男孩的口袋,卻聽到一聲清脆的巴掌聲。
我有一瞬間的錯愕。
轉過身,隻看見喬燃平靜得不能再平靜的一張臉。
常年幹農活的中年男子,手勁很足。
喬燃面頰泛起紅,鼻血一滴一滴順著她的臉頰滑落,墜進泥土裡。
「喬燃。」
不知為何,我聲音哽咽。
她扯了扯嘴角,衝我搖了搖頭。
她張口,無聲對我說:
「別怕,沒關系。」
我看著喬爸不知從哪裡撿起的木棍,下意識朝著喬燃衝過去,卻被她一把抱進懷裡。
她好高。
也好瘦。
但我無暇享受她的懷抱,隻想替她擋下一切。
可想象中的棍棒並沒有落在身上,姜宇文擋在我們身前:「叔叔,您別衝動。」
我松了口氣。
這也算是姜宇文為數不多的優點吧。
他從未對女孩動過手。
沈時也趕忙上前:「阿姨,我替喬燃跟您道歉,這錢我替喬燃還給你……」
「不用,這錢我雙倍給你。」我從口袋裡掏出兩張鈔票遞過去,女人立刻停止哭號。
「但是要說清楚,這錢不是喬燃……」
「沒關系,顧念。」喬燃拉著我往後退了退,「不重要了,你的錢我會還給你的。」
女人拿到錢也不在咄咄逼人,隻嘴硬了幾句就離開了。
這麼一鬧,我們幾人也不好繼續待,紛紛離開。
我默默留到最後,和喬燃在鄉間小路上慢慢走著。
8
藍天,白雲,大片大片的麥田隨風飄舞。
我偏過頭,看見她染著血絲的唇角,忍不住癟嘴:「明明不是你拿的,為什麼不讓我說清楚。」
「我爸知道的。」
她靜靜看著遠方,目光毫無波瀾:
「他們不想還錢,也不想打我弟弟,打我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了。
「我爸一直打我,打到鄰居阿姨看不過去,就不會要我們家還錢了。」
我心口悶悶的:「憑什麼!難倒你不是親生的嗎?」
「大概因為他是男孩子吧。」
喬燃停下腳步,歪著腦袋看遠方大片大片的麥田:
「顧念,你還記得去年夏天嗎?放學路上,我弟問我要錢的時候。」
「記得。」
「你知道那時候我在想什麼嗎?
「我想,如果我沒有弟弟的話,爸媽說不定會對我好一點。
「我想把弟弟帶到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最好讓他永遠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還想過帶他去遊泳。」
她轉過頭問我:「小孩子溺水很常見,對不對?」
「喬燃……」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
她輕聲笑,「隻是一閃而過的惡念而已,你出現的時候,這些想法就都消失了。
「我不奢求他們的愛了,我隻想去一個他們再也找不到我的地方。
「我想去大城市,隱沒在人海裡,他們就再也沒辦法吸我的血了。
「我討厭這裡。」
晚風輕拂著喬燃的發梢,她身後是金色的麥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