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她將謝神醫找能工巧匠專門定制的金針盡數撅斷,令謝神醫氣得渾身發抖,奪門而去。
而我那小侄兒,第二日便在大嫂肚子裡沒了動靜。
長姐還攔著不許大嫂落胎,說小侄兒該出來時自然會出來,不可幹預。
後來,大嫂也漸漸發起高熱,昏迷不醒。
我發了狠,趁夜裡捆了長姐,拿她的棍子將她狠狠打暈過去。
又和三妹苦苦哀求謝神醫再來瞧瞧大嫂。
謝神醫來到時,卻搖頭嘆息。
「胎兒在腹中已然腐爛發臭,母體也已被穢物浸染。
「若是我那定魂金針還在,定住諸穴後再引出腹中腐胎,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隻可惜,我那金針……」
就這樣,我眼睜睜看著待我們最是溫厚和氣的大嫂,痛苦掙扎著沒了生命。
我與家中人商定好,一定將此事要先瞞住大哥。
可長姐一封加急信件過去,將此事敘述得慘之又慘。
大哥悲鬱難抑,心神俱亂,廝殺中中了敵將圈套,被敵國擒獲後梟首示眾。
長姐卻隻淡淡搖了搖頭。
「都怪你們,硬要保住那違背天道自然而生的胎兒,否則大哥一家也不至於遭此反噬,真是作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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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我從慘痛回憶中掙脫,幸而大嫂和三妹如今正安穩坐在床榻上,說笑著縫制著給孩兒的肚兜。
長姐近日除了奔忙於宣揚她的順應自然之道,還要準備郡主府侍讀選拔之事,無暇來找我們的麻煩。
大嫂經謝神醫細細診治安胎,如今胎氣安穩,面色瞧著也比上一世憔悴枯槁的模樣紅潤許多。
我心下稍安,也開始為參選侍讀之事著手做準備。
上一世,長姐想辦法買通郡主府中侍女,提前打聽到了考題的蛛絲馬跡。
幸好前世我與她關系尚未惡化,她中選後,曾在我們姐妹面前事無巨細地吹噓她是如何在每個環節中出類拔萃,拔得頭籌。
因而對於應考內容,我也略知一二。
幾日時間眨眼即逝,轉眼間,選拔之日已到。
郡主府中,精心裝扮的長姐看到我也在候選之列,不屑地翻了個白眼。
「郡主不過是為了多找幾人,面上顯得公平罷了。
「論姿色才幹,你怕是連其他候選女子都不如,更何談與我一較高下?
「有能力者上位,這就是我常常教你的自然之道,懂嗎?」
她覺得自己已有萬全準備,在場之人無一是她的對手。
我並未理睬她,隻專心聽取選拔規則。
果然如記憶中一般,拔擢考試分為兩部分。
首先根據郡主所出題目,現場作文章一篇,根據優劣等次選出排名前三的候選人,進入第二輪筆試。
繼而由永平王妃和郡主當面考教候選女子的德容言功等諸般禮儀。
最終拔得頭籌者,當選為郡主府侍讀。
第一輪選拔後,六名候選者中,最終剩下了長姐、我以及長興縣令家的大小姐趙青雲。
第二輪選拔即將開始,長姐胸有成竹,視這侍讀之職如探囊取物。
「你們兩個能闖入第二輪,無非是瞎貓撞上死耗子,不如早早放棄,免得丟人現眼!」
我從前嫌禮儀拘束不願學習,的確不精此道,府上盡人皆知。
而趙小姐亦是貌不驚人,在閨中也名聲不顯。
如此看來,長姐確實勝算更大一些。
可誰知第二輪選拔,我二人的表現卻令長姐有些變了臉色。
趙小姐的禮儀沉穩持重,細節上尤其完整,挑不出任何錯漏。
而我卻對各類禮儀的掌控遊刃有餘,甚至比刻意表現的長姐更為端莊大方,王妃和郡主無不頷首稱贊。
王妃和郡主招手讓我們隨意逛逛園子,二人則低頭商量最終結果。
趁我去更衣,氣急敗壞的長姐在花園池邊攔住了我。
「從前我倒是沒瞧出來你這般陰險,竟敢背著我偷偷練習,這是舞弊!我要告發你!」
我捂嘴輕笑:「誰叫大姐姐狗眼看人低,你花了大價錢請人指導,全府裡人可都瞧見了,連那文章都找人再三潤色過。論舞弊,我可遠不如長姐精通呢!」
長姐大怒,伸出水蔥般的長指甲,如發狠的野貓,狠狠抓向我的臉。
我早預料她會動手,迅速擋住她的手,反手甩出去。
這次是她挑釁在先,我若是盡快稟明郡主,想必郡主不但會怪罪,還會對長姐留下不佳印象。
可我看著她那不可一世的臉,又想起她從前所做種種惡事,實在令我怒火攻心。
我飛起一腳,狠命踹向她心窩,將她踹倒在地。
隨後,趁她尚未反應過來,我用膝蓋將她雙腿抵在地上,抽出手來狠狠扇她耳光。
「住手,在我府中竟敢當眾行兇打人?」
郡主威嚴的聲音傳來,我才停止了手中凌厲的動作。
身下的長姐雖挨了打,腫脹的臉上卻泛起得逞的笑意。
10
經郡主查明,是長姐對我不服,挑釁我在先。
可我禁不住挑撥,被長姐激怒後暴力動粗,也非郡主府侍讀的最佳人選。
一場鬧劇後,我二人都被排除在外,最終竟是趙青雲得到了這個差事。
長姐臉上頂著幾個清晰分明的指印,雖然狼狽,面上卻仍是得意揚揚。
「哼,你算個什麼東西,竟也敢肖想郡主家的侍讀女郎?
「有我在一天,我就不會叫你這腳下爛泥存那一點越過我去的心思!哪怕拼上我的下半生的名聲面子,我也絕不可能叫這美差落到你頭上!
「以為耍點花招就能越過我去了?我今天就讓你學學,什麼叫天道不可逆!」
我低著頭,陽光穿過斑駁的樹葉,在我臉上投下晦暗不明的陰影。
看似垂頭喪氣的我,背對著長姐,卻綻放出一個安心的笑容。
大嫂腹中孩兒尚未平安生產,三妹又仍是一派天真不懂世間險惡。
那侍讀的位子雖然誘人,但眼下我更重要的任務,是傾力維護自己的至親。
而攪入此局,唯一的目的就是將春風得意的長姐拉下馬,令她狠狠摔個跟頭,再也夠不著她用來狐假虎威的侍讀之位。
真是親姐妹,即便背道而馳,所作所為卻是一模一樣。
即便自己墜入泥潭,也要拉你充作墊背!
11
上一世,長姐借著郡主府侍讀的名號,做主家中諸事,還由此得了一門好親事,與威遠侯世子定了親。
層層高貴身份疊加,更令她身心膨脹。
為了彰顯自己那自然不可違抗的天道,竟偷偷放火燒毀無數百姓賴以生存的救災糧。
最終害得我火災中慘死,父親也定然難逃問罪處斬的厄運。
我一家人生死離散也就罷了,可一城百姓的性命,竟也隻被她玩弄於股掌之中。
這一世,和她想的一樣,我寧肯拼上自己的面子名聲,也絕不讓她走上人生起勢的轉折點。
除此之外,我卻希望趙青雲能走上一條不一樣的道路。
她其實胸有丘壑,滿腹才華,上一世,隻是輸在少了長姐那口若懸河、誇誇其談的能力。
她在自家生活得並不如意,前世被惡毒繼母故意嫁了個大字不識的粗俗商戶。
出嫁後沒過多久,就被磋磨得鬱鬱而終。
那商戶無知,在她死後,將她平日裡作的文章當廢紙賣給書肆。
也幸而如此,這堆「廢紙」中的曠世文章,才得以重見天日。
趙青雲所作朋黨之論,安疏之策,時政分析,鹽鐵諫議,篇篇引經據典,鞭闢入裡,眼光之精準,謀劃之老到,令文人圈子大為震驚,爭相傳閱。
此事之後,懷安郡主又翻出當年趙青雲在參與侍讀選拔時所作文章,正是一篇建議女子參政議事的策論。
她作這篇文章時,必然是藏拙了,否則怎會抵不過長姐那虛浮無實,隻是看上去花團錦簇的滿篇「自然天道」之廢話。
正是因為這篇文章,永平王向皇帝進言,以邺州為試點,在地方朝會上設一女子席位,推舉出來的女子代表可參與堂會議事。
而我當年有幸被推選而出,獲得了這個參政議事的機會。
也正是因為時常在朝會上與各位大人見禮,才令我在侍讀選拔中,行那繁復臃雜的禮儀時一絲不亂,將長姐壓了一頭。
這一世,我也借此機會,讓趙青雲能遠離她家那逼仄吃人的後宅內院,逃離明珠蒙塵的命運。
至於以後能否在廣闊天地中大有作為,那便隻看她自己了。
12
此事過後,長姐更是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事事與我作對。
接謝神醫進府來給大嫂安胎,隻能避開她的監視,若非深更半夜,便是天光未亮之時。
謝神醫年紀不小,雖每次都按時前來,盡心醫治,可總這般勞煩他,實在是心中愧疚。
這日,我與小妹正陪著身子日漸豐腴的大嫂說笑。
卻被氣勢洶洶闖進來的長姐所打破。
「前日那個老頭子又來了,我這會子看得真真兒的,他挎著的明明就是個藥箱子,說!是不是你們請的大夫來給大嫂保胎?
「我說了多少遍,這胎兒乃是應天地造化之氣運而生,若氣運不足,強留身邊也留不住,生下來無非殘缺痴傻,你們為什麼就是不聽!」
三妹氣不過,紅著臉和她頂嘴:「大姐姐你隻會說這些風涼話,高太尉家的小閨女前些日子做六歲生日禮,白胖可愛極了,是全家人的寶貝,你又不是沒瞧見。
「那也是高大人求了名醫費力保胎保下來的,若當初任其自然,如今哪來這樣可愛的孩子?」
「哼,你懂什麼,那高夫人自是無知愚蠢,那孩子這樣違抗天命而生,雖現在瞧著是好,日後還不知要帶來什麼災殃,就應該早日丟去狼山,任其自生自滅才是!」
我眼見著大嫂的眼神越來越暗淡,面色竟逐漸蒼白,趕快打斷了二人的爭吵。
「長姐,你誤會了,小妹沒說清楚,那大夫可並不是給大嫂保胎的。
「是我近日來吃多了辛辣,臉上長了痘,求大夫來給我開了些敷面的膏方。
說罷,我抬起右臉,「這大夫醫術甚好,不過兩日,便藥到痘除,肌膚竟還瑩潤白皙了幾分,不信你瞧?」
長姐仔細看了看我的臉,的確是白皙潤滑,幾顆痘子也隻剩了淺淺的印痕。
「隻是那年我臉上長了疹子,想找大夫瞧瞧,你卻說這是由時運而發不可幹預,隻能任其自愈。
「所以這次我才不敢驚動你,偷偷找大夫來瞧的。」
那次,我對長姐從西域移栽來的靈香草過敏,渾身長滿了密密麻麻的疹子,痒得整夜睡不著。
長姐卻既不肯移走她喜愛的靈香草,也不許我請大夫。
還是大嫂從外頭找人開了方子,每日給我燒金銀花和艾葉水洗澡,夜裡看著我不讓我伸手抓撓,這才沒留下疤痕。
長姐聽到這,兩隻眼睛爍爍放光。
13
「我近日總覺得面部肌膚刺痒,摸著也有些粗糙,明日把那大夫叫來,給我也瞧瞧。」
「那怎麼行,長姐,此事我做錯了,你用家法罰我便是,怎可令長姐也破壞原則,違逆自然?」
長姐白了我一眼:「能有這個覺悟,也算是沒有辜負我對你們的教導。」高傲地轉身離去。
隻是幾日後,她臉上那些本不明顯小疹子,愈發發了出來,個個都有黃豆粒子那麼大,紅腫鼓脹,頂端白黃色的濃漿眼看就要暴湧而出。
她尖叫著衝入我房間:「快!快把那個老頭叫來,給我開藥,快點呀!」
也不由得長姐心急。
她年歲不算小,如今開春,正是世家門戶互相相看兒女親緣的好日子。
若是這一臉痈瘡叫人瞧了去,一向對親事挑三揀四的長姐,隻怕唯有被別人挑剔的份兒了。
看她那副慌不擇路的樣子,哪裡還有平時端莊高傲,口口聲聲指責旁人不從天道,必有災殃的模樣呢?
我隻好把謝神醫請來,經他診治,這痈瘡是邪氣侵體,需每隔幾日以膏方敷面,輔以施針佐治。
施針後半日不得見風,否則邪氣擴散,痘疹隻會更甚。
這般持續治療半年,這痈瘡才能痊愈,不留疤痕。
如此,謝神醫時常來給長姐診治,開上些清熱解毒的方子。
而長姐敷面後閉門避風的那半日,謝神醫便可光明正大地來給長嫂施針燻艾,再不用似從前那樣偷偷摸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