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隔著門縫看到長發阿姨在打電話。
我十分確信她是個好人。
那圓臉阿姨自然也是好人。
我心裡打定了主意。
我願意和她們走。
長發阿姨牽著我來到圓臉阿姨和那個叔叔面前。
圓臉阿姨希翼的看著我。
她的雙手緊張的無處安放。
一會兒搓手。
一會兒手掌貼著褲縫摩挲。
叔叔緊張的不停砸吧著嘴。
甚至還掏出一根煙,準備緩解壓力。
圓臉阿姨瞪了他一眼。
叔叔不好意思的把煙揣了回去。
長發阿姨拍了拍我的肩。
又在我後背上輕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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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領會到她的意思。
緩緩走到圓臉阿姨和叔叔面前,伸出雙手,慢慢放到他們手心裡。
圓臉阿姨突然就哭了。
她把我緊緊抱在懷裡,不停的抽噎。
她的淚水落在我的肩頭。
我伸出手,試探著輕輕的抱住她的背。
她的哭聲更大。
淚水很快就浸湿了我的衣服。
她的悲傷是那麼真切,令人心碎。
離開福利院後。
他們帶著我從這個門出,那個門進。
最後一個紅章子落下的時候。
圓臉阿姨捏了捏我的臉蛋,指著一個小本本,說:
「從現在起,你就是我們家的女兒了,你的新名字叫林淼。」
也就是說……
我有家了?
有了名字——林淼?
還有了爸爸媽媽?
長發阿姨含笑看著我。
我鼓起勇氣,深吸了一口氣。
看著圓臉阿姨,如守護珍寶般,謹慎的喊了一聲:「媽媽?」
圓臉阿姨喜極而泣。
不,現在該叫媽媽了。
媽媽真的是個愛哭的人。
比我還愛哭。
我一天也就哭一次而已。
我看著叔叔,怯懦的喊了一聲:
「爸爸?」
堅毅的男人,虎目蘊淚,沉聲應了一聲,調轉頭,抹眼淚去了。
長發阿姨摸了摸她親手為我扎的羊角辮,笑問道:
「叫了爸爸和媽媽,該叫我什麼呢?」
我脆生生的喊了一聲:「姑姑。」
姑姑喜笑顏開,心花怒放,一把將我摟在懷裡,欣喜道:
「你怎麼知道該叫我姑姑?」
我搔了搔頭,不好意思的說:
「我聽見爸爸叫你姐,管理老師教過我們,爸爸的姐姐叫姑姑。」
姑姑親了親我的臉蛋,說:
「瞧瞧這個聰明勁兒,比我家那個可強多了。」
先是姑姑抱著我,再然後是媽媽,最後是爸爸。
我像稀世寶玉一樣,輪流從他們手中傳閱。
他們的臉上都帶著親和溫暖的笑容。
我能感覺到他們是真心喜愛我的。
我感覺好像做夢一樣。
一點兒也不真實。
我趴在爸爸寬厚的背上。
姑姑和媽媽陪我做著躲貓貓的遊戲。
那一刻。
我才確定這是真實的。
還有真真切切的幸福。
姑姑帶我們去了她們家。
她說,家裡還有個調皮搗蛋的小哥哥,也在等你哦!
門打開後……
一個高個子男人帶著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出現在我面前。
其他人都還沒說話。
那個小男孩嗖的竄到我面前。
都快貼著我的臉了。
他伸出雙手。
捧起我的臉。
黑溜溜的眼睛好奇的盯著我,說:
「看著像弟弟,不像妹妹。」
我的嘴巴被迫撅起,含糊不清道:「我是女噠!」
兩個女人在廚房忙活。
兩個男人在門外抽煙。
兩個小孩在互相瞪眼。
六歲的小尹君山擺弄著自己的積木玩具。
時不時的還斜瞟我一眼。
很明顯是在給我顯擺。
我本來是有些不屑的。
在福利院我也玩過積木。
感覺沒什麼意思。
可是,我的不屑馬上就變成羨慕了。
他雙手靈活的擺弄著積木。
很快,一輛大卡車的模型就拼出來了。
我眼裡閃過一絲驚訝。
因為我隻會拼一些簡單的模型,像房子和橋。
他三下五除二,很麻利的把模型拆碎。
稍一思考,又開始動手操作。
片刻之後,一架飛機赫然成型。
這下,我坐不住了。
眼裡直冒小星星。
腳步輕挪。
湊到他跟前。
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他抬頭瞅了瞅我。
沒有說話,繼續組裝。
不一會兒,一艘輪船的雛形就拼起來了。
我痴迷的盯著眼前的模型。
原來,不是積木沒意思。
而是,我拼不出這麼復雜的樣式。
「想玩吧?」
小尹君山拿著已經拼組好的輪船,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的視線跟著輪船左移右晃,急聲道:「想!」
我簡直想得不得了啊!
「那你叫我一聲哥哥?」
他很聰明,適時提出了條件。
「哥哥!」
「哥哥!」
「哥哥!」
我急著要玩積木。
很沒骨氣的一口氣連叫了三聲。
他的小腦袋左搖右晃。
笑得嘴都合不攏了。
「來,你要拼什麼?」
目的達成,他很大方的把積木推到我面前。
「大城堡!」
我張開雙手,比劃了一下。
他問道:「多大?」
我認真的回道:「很大很大的。」
之後,我們倆個趴在地毯上。
倆個小腦袋湊在一塊討論。
研究如何才能拼出大城堡。
那天之後……
我就多了一個帶我到處「闖禍」的哥哥。
例如:
「你又帶著妹妹爬樹?」
「你又帶著妹妹下河捉青蛙?」
「你又帶著妹妹跳水坑?」
「你是不是想氣死我?」
……
現在想起來,那段時光是真的無憂無慮啊!
他對我是極好的,和親妹妹一樣。
我也願意跟在他後面當小尾巴。
做好事一起被獎勵。
闖禍一起挨罵挨揍。
我們讀同一所小學。
一開始,總有人說我是撿來的。
我委屈的眼淚汪汪。
因為他們說得是真的。
他總是第一個衝上去理論。
爭辯無果,最後都會演變成打架現場。
一般情況下是二對一。
我們兩個齊心對外。
大多情況是二對二以上。
從幼兒園到六年級,我們倆是出了名的「站(戰)神。」
戰贏了要被罰站。
戰輸了也要被罰站。
據說,畢業的時候,班主任老師握著我爸和姑父的手,一臉激動,一股勁的道謝,還問他們有沒有要二胎的打算。
後來,因為我爸工作調動的原因,我們搬去了鄰市。
隻有逢年過節的時候,我們才會見面。
姑姑和姑父,還是一樣熱情,對我很好。
青春期男女敏感的界限,讓我和君山哥疏離了不少。
我也不再叫他哥哥。
感覺太親密了,稱謂換成了表哥。
姑姑和姑父出事後,他泣不成聲。
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
失去親人的痛苦,不是僅靠言語的安慰就能得到慰藉的。
我能做的,就是一直陪著他。
陪著他沉默發呆。
陪著他流淚痛哭。
葬禮結束後,爸爸要帶他走,他不肯應允。
他很執拗,認準的事,萬般難更改,和姑姑一樣的性子。
高中的第一個新年,他是在我家度過的,還是爸爸強行帶來的。
他變了好多。
他以前那麼跳脫,那麼開朗的一個人。
現在卻變得沉默寡言,唯唯諾諾。
他的狀態讓我很擔憂,我害怕他想不開,出大問題。
我下定決心,要到他的身邊去照顧他。
當初是姑姑把我帶回家的。
他是姑姑的孩子。
現在姑姑不在了。
我就要替姑姑好好照顧他。
照顧好我的哥哥,我的表哥,我的君山哥。
他的成績很好,考上了當地最好的高中。
我中考發揮失利,在讀的高中隻能算是二等水平。
要轉到他們學校去,必須通過他們學校的學力測試。
我發奮苦讀了半學期。
每天熬夜早起,鼻血不知道流了多少次。
有一次,升國旗的時候,我站著就睡著了。
爸爸和媽媽也支持我的決定。
他們說,你姑姑當年沒看錯人。
皇天不負有心人。
我終於通過了學力測試,實現和他同校的心願。
我還特意選了和他一樣的文科。
可惜,我來的遲了一些。
他的身邊出現了另一個女生——杜心沁。
不知是心生醋意。
還是出於直覺。
我總感覺杜心沁心懷別意。
她給我的第一印象很不舒服。
我和她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她一直在微笑。
我覺得她的笑容太假了。
明明是在笑,可眼裡沒有一絲笑意。
這個女生肯定不簡單。
我知道君山哥喜歡她。
我也隻好將這份懷疑壓在了心底。
也許,真是我心生醋意。
對她產生了偏見。
然而,之後發生的一件事。
證明我的直覺是對的。
那天中午,我在圖書館找書。
那本書年代久遠,壓在舊書架的角落裡。
我蹲在地上費了好大勁才從廢書堆找到。
就在我要站起來的時候。
聽到了一個女生講電話的聲音。
那個聲音很熟悉。
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裡聽過。
穿過書架的縫隙。
我隻看到一雙鴻星爾克的女士運動小白鞋。
那女生壓低聲音說:
「我們這個周末中午去遊樂園玩吧。」
「你真討厭,我當然想你了。」
「那你想我嗎?」
「嗯哼哼,哎呀,你就會捉弄我。」
「好了好了,不聊了,我要先回去了。」
隨著那個女生的腳步聲遠去。
我慢慢站起身來。
心裡有些哭笑不得,這都是什麼事啊?
找本書,還吃了一嘴狗糧。
因為聲音很熟悉。
我心裡也很好奇。
到底是哪個小姐妹脫單了。
所以,就急忙跟了上去,想一睹真容。
可惜,她走的很快。
我看到她的時候,她都已經出門了。
我隻看到一個扎著馬尾辮,身著白色運動服的背影。
就在我以為錯過一樁好戲的時候。
在餐廳吃飯的時候,我遇到了君山哥和杜心沁。
我第一眼就看到她的白色運動服。
緊接著……
目光往下一掃。
心裡驀然一突。
映入眼簾的正是一雙鴻星爾克女士運動鞋。
「林淼同學好!」
我們之前見過幾次,不是很熟,見面打招呼,也很客氣。
杜心沁的聲音傳入我耳中。
我頭皮發麻,臉色忽得就白了。
這個聲音就是中午在圖書館裡的那個聲音。
我努力擠出一個笑容,說:「杜同學,你……也好。」
君山哥看出我狀態不對,關切的問:
「淼淼,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我故意耷拉著臉,說:
「是啊,小測試沒考好,被老師批了。」
杜心沁微笑著,上前拉著我的手,安慰道:
「沒事沒事,小測試而已嘛,影響不大。」
我心裡想著中午發生的事,根本沒心思和她闲扯。
我不著痕跡的抽回手,笑道:
「隻好下次努力了。」
「不打擾你們的小時光了。」
「君山哥,我先走了。」
臨走前,我默默地瞟了杜心沁一眼。
我有八成的把握可以確定那個女生就是杜心沁。
君山哥和她是同班,又是情侶。
要聯系也用不上手機。
那麼,她聯系的肯定是校外的人。
聽她說話的語氣,肯定是和她關系很親密的人。
還好,距離周末也就隻有倆天了。
到了周末那天。
我偽裝好自己。
一大早就在遊樂園溜達。
我的內心很矛盾。
腦海裡有兩個聲音在爭論。
我希望自己弄錯了。
又害怕猜測成真。
甚至,內心還滋生了一股黑暗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