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我靜靜地注視著她:「朕也不願相信,同朕一起長大的郎君,竟然生著這樣大的野心。」
他幫柳永思逃走,卻拒絕和柳永思同謀,不是因為他對我還有情,隻是因為他想先將水攪渾,好從中漁利罷了。
他倒是比柳永思和趙頡聰慧,意識我不再是從前那個仰慕他才華的穿越女,便先按兵不動,想著徐徐圖之。
可他做皇帝做久了,不單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我了。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想做那隻黃雀,卻不知自己隻是一隻螳螂。
阮雲翠有些不忍地閉上了眼,不過幾息,再睜眼時,她眸光肅殺而冷冽。
「陛下可否讓臣去見見那逆子?」
我欣然應允,她行了一禮,步伐沉重地出去了。
不過半個時辰,沛春提著一壺剛沏好的熱茶進來,說阮雲翠已經出宮去了。
「寶慶宮裡來人說,阮將軍和蕭側君大吵了一架,阮將軍打了蕭側君一巴掌,」
她一頓,看了看我,繼續道:「蕭側君的嘴角破了,額頭也嗑出了血,阮將軍連眼眶都沒紅一下。」
我不意外,阮雲翠的命是我母皇救下的,她對我鍾離家可謂是一腔赤膽忠心。
蕭祁和穿越女二聖臨朝的時候,朝中反對最激烈的就是阮雲翠。?
甚至後期蕭祁以高官厚祿誘惑她,她也從未屈服,最後,她和她的小女兒,皆戰死沙場。
眼下雖然蕭祁還未來得及做更多出格的事,但他有這個心,我已經容不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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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雲翠就算還存著幾分慈母之心,她也要為了她那才入官場的小女兒打算。
「陛下,蕭側君求見。」?
我停了筆,動了動酸痛的脖子,「宣。」
我話音剛落,候在門外的蕭祁便奔進了門。
蕭祁的父親是前朝最著名的美男子,母親也生得俊秀明麗,他結合了父母親的優點,生得面如冠玉、明眸皓齒,清新俊逸,乃我後宮第一絕色。
這樣的美人無論到哪裡都是賞心悅目的,就算他發髻散亂,臉色蒼白,額頭和嘴角都還在淌血,也絲毫不損他的好顏色,反倒更添了一份脆弱易碎的美。
「陛下!」
他跪在地上,眼裡含了淚水,聲聲泣血:「這麼多年,難道我對您的心,您還不明白嗎?」
事到如今,他還要狡辯。
我不想與他多費口舌,將他私放柳永思的證據甩在他面前。
「你的心裝在你的胸腔裡,我自然看不明白,但這些證詞做不得假。」
「蕭祁,你明白朕的脾氣。」
他慘白著臉,癱坐在地上,愣愣地看著我。
忽地,他狠狠抹了一把眼淚,踉跄站起身來,「我有什麼錯?!」
5.
「我有能力,有才華,不願在那後宮的方寸之地蹉跎餘生,我有什麼錯?!」
「你口口聲聲說愛我,可卻連君後的位置也不肯給我,我陪了你這麼多年,卻還隻是個側君,」
蕭祁仿佛傷心到了極致,眼眶血紅,神情悽楚,「鍾離玥,你捫心自問,你對我當真有一絲真情嗎?」
我看著他,卻想起從前他登基的那幾世。
他大權獨攬,美人在懷,兒女繞膝,而一路扶持他、仰慕他、待他全心全意的穿越女,卻早早在深宮鬱鬱而終。
他怎麼有臉對我說這種話?
「當然,」我認真點頭,「我若是對你沒有一絲情意,那我一回來,就該親手殺了你。」
蕭祁瞳孔震顫,怔住了。
我繼續道:「你忘了你都做過什麼了嗎?」
「你在這裡控訴我倒是理直氣壯,可你坐到我這個位置上的時候,卻沒給過那個『我』一條活路呢。」
蕭祁的臉色更白了,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嘴裡喃喃著:「你、你都知道?」
我衝他一笑:「對,你做過什麼,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像是聽到了什麼極度可怖的事情,面皮抽動起來,連連後退,直至被門檻絆倒,摔在地上。
我收回目光,「拉出去,就地處死。」
好歹看在阮雲翠的面子上,留他個全屍。
我深吸一口氣,想起前幾世,又有些糟心。
等消息遞出去了,我再叫人將他的屍首刨出來挫骨揚灰行不行?
「不、不!」
「陛下!陛下!我知錯了,我知錯了——」
蕭祁的哀嚎聲遠去,我耳邊終於清靜了。
半月之期很快就到了,在我暗中幫助下,安瀾和柳永思信心大漲,他們也不負眾望,幫我將前幾十世被穿越女青睞過、救贖過的男人們聚齊了。
我是在西山狩獵時被挾持的。
柳永思和安瀾帶人埋伏在山裡,我被一隻野鹿吸引過去,掉進了他們早就設好的圈套。
頂著周如璟身體的安瀾對我怒目而視,恨聲道:「鍾離玥,這世上怎會有如你這般狠毒的女人?」
「你根本就不配得到永思的真心,不配坐上這個皇位!」
她提劍橫在我頸間,正義凜然:「我要你跪下給永思道歉,給文宣、給柳家一百多條人命磕頭認錯!」
太荒謬了,以至於我沒忍住笑出了聲:「這位姑娘,你的意思是,讓朕堂堂一國之君,去給一個低賤的奴婢、一群想要謀反的逆賊、一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磕頭認錯?」
「你閉嘴!」
安瀾氣急敗壞:「永思不是白眼狼,柳家人也不是逆賊,他們隻是被三公主欺騙了!」
她瞪著我,真情實感地為柳永思感到氣憤:「你和永思是青梅竹馬,你又是皇太女,明明隻要你去向先皇求求情,他便可免去八年勞累之苦,便可保全父母親人的性命。」
「可你居然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家破人亡,看著他去遠赴千裡去做苦力,你好狠毒的心腸啊!」
這還是我第一次能和穿越女對話,所以我耐心很足,「可是姑娘,若是柳家的事沒被揭發,而是成功了,」
「那麼今日坐在這裡的將不會是我,而是我的三皇姐,他們威脅的是我的利益,我為何要幫他們求情?」
「再者,」
我看向不遠處神情晦暗的柳永思,「你們為什麼會覺得我沒有伸出援手呢?若是我沒有伸出援手,柳永思早就和他父母親人共赴黃泉了,如何還能站在這裡?」
「狡辯!永思待你那樣深情,你卻辜負了他……」
安瀾不依不饒,我卻不耐煩再聽了,直直看向柳永思:「你也是這樣覺得的嗎?」
柳永思眼裡滔天的仇恨和怨氣說明了一切。
我嘆了口氣,開始後悔那時不曾勸說母皇,無須顧念我,直接將柳家滿門抄斬了。
「鍾離玥!」
見我忽視她,安瀾有些不滿,催促道:「你沒聽見我方才的話嗎?我要你跪下來,雙手將玉璽奉上,並寫下這份禪位詔書,將皇位傳給永思!」
她強調:「這是你欠他的,你該還!」
我沒答她的話,隻是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企圖透過周如璟的身體,看到她的靈魂。
「這位姑娘,你我同為女子,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幫柳永思來篡我的位?」
她手裡的長劍逼近了一點,冷聲哼道:「自然是因為你是個心性惡毒,配不上這個位置!」
「可在我的治理下,百姓們的日子都過得很好,」
我心平氣和:「你說我不配,那柳永思就配嗎?」
「我母親是開國皇帝,我跟隨在她身邊徵戰沙場,我的治國之策全都來自她的教授,而柳永思,他從來沒接觸過這些,你要我將皇位讓給他,豈不是將我大寧的百姓陷入水火之中?」
「不如這樣,我禪位給姑娘你,好不好?你看,比起一直躲在你身後的柳永思,你這樣英勇無畏,明顯比他更適合做皇帝。」
柳永思臉色驟變,而安瀾被我打了個措手不及,神情空白了一瞬。
「瀾兒!」
柳永思深情款款的一聲喚,安瀾瞬間清醒,怒道:「你別想挑撥我和永思的關系!」
「女子當政本就不合規矩,自古以來這天下都是男人的天下,男人負責支撐門戶,而女人負責照顧男人、繁衍子嗣,現在被你和你母親一弄,陰陽顛倒,全搞混了!」
「我才不像你,就算手掌大權又有什麼用?身邊的人全是衝著你的權勢來的,除開從前的永思,根本就沒人真心愛你!」
她含羞帶怯地看了不遠處的柳永思一眼,頗為自豪地昂起頭:「而如今永思愛的人是我,我亦深愛他,他做皇帝,我做皇後,沒有後宮佳麗三千,他隻獨寵我一個!」
「我會為他生下一兒一女,我們的日子會如尋常百姓一般平淡幸福,這是你這種人永遠都體會不到的!」
「你別想害我,鍾離玥,我再說一遍,跪下,給永思道歉!」
她話音未落,我側身一轉,踢掉她手中的長劍,直接卸掉了她的胳膊。
她發出一聲短促的痛呼,瞬息之間,場面局勢變換,柳永思一行人已被繳了兵器抓了起來。
柳永思奮力掙扎著,衝我嘶吼:「鍾離玥,你早就謀算好了,你就等著我上鉤是不是?」
「是啊,」我很坦然地應了,笑起來,「還要感謝你們配合。」
要不然,我哪裡有借口將這些生出反心的人一網打盡?
我轉過身,看著癱軟在地上滿眼怨毒的安瀾,輕飄飄地道:「動手。」
鋒利的兵器刺入血肉的聲音叫人牙酸,身後接連傳來物體倒在地上的沉重聲響,安瀾的眼睛慢慢瞪大,盛滿了驚恐和懼怕。
「永思——!」
她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嚎叫,似乎是想掙扎著爬過去的,但我身後已然沒了動靜。
「魔鬼,你就是個魔鬼!你怎麼能殺了他?怎麼能?」
她白著臉喃喃著,我安慰她:「沒關系,你很快就能和他團聚了。」
我將她帶回了宮,善德法師和鶴回道長將她的靈魂從周如璟體內驅離,使真正的周如璟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裡。
而安瀾則被困進了先前那個小布偶裡,被我一把火燒了個幹淨。
先前看上去十分可愛的小布偶在火盆裡掙扎著,漸漸化作一捧灰燼。
善德法師念了句法號,向我告辭。
我趕緊挽留:「大師為此事如此耗費心力, 不在宮中多休息些時日麼?」
「廟中還有要事,謝陛下好意。」
我有些可惜, 但轉念一想,鶴回道長還在,便道:「那明日, 我送大師出城。」
而後看向鶴回道長,「道長若是無事,便在京中多留些時日。」
鶴回道長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我有些心虛, 笑意更真切了些。
翌日清晨, 我送善德法師出城。
「此間事了, 望陛下往後保持初心,為萬民謀福祉,守天下之太平。」
我向善德法師回了一禮,鄭重承諾道:「大師放心, 我鍾離玥,說到做到。」
「阿彌陀佛。」
善德法師轉身遠去。
「陛下不必拿這些手段來逼我家公子!就算您殺了小的,我家公子也不會……」
「全我」正要回宮,卻見周如璟匆匆而來, 「陛下——」
「何事?」
她一臉難色, 將手中的信呈給我, 「鶴回道長……走了。」
我拿著信封的手緊了緊。
周如璟湊過來:「陛下,莫不是道長他老人家已經算到, 您要留他在宮裡當國師了?」?
我看了她一眼,她脖子一縮, 嘴巴閉上了。
雖說穿越女一事已經徹底了結,鶴回道長也道這一劫數已過,可經歷了前面七十多世的慘狀,我心中仍舊有些憂慮。
鶴回道長神機妙算, 又很有些玄妙的本事,若是能留他在宮裡,我大寧豈不是又添一層保障?
可惜,我話還未出口,他老人家就已算到我的心思,來了一出不辭而別。
我嘆口氣, 打開信封,就見那雪白的信紙上隻書著短短一句話:
從心, 無虞。
我心頭大定, 收起信,吩咐沛春:「叫欽天監擇個良辰吉日, 大軍出發的日子,也該定了。」
周如璟眼前一亮,沛春肅聲應下:「是。」
收復西境六州一事,我自登基時便開始準備, 若是沒有穿越女, 我本該在兩月前便御駕親徵的。
不過也無妨,如今雖然遲了些時日,但西境六州,我也勢在必得。
身後是熱鬧繁華的京城, 眼前是籠罩在璀璨晨光中壯麗秀美的河山,我心中激蕩著豪情萬千。
我鍾離玥身為女皇的一生,才剛剛開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