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也是如此。


臨華殿的小太監戰戰兢兢地跪著,聲音顫抖得如風中落葉:「陛下恕罪,我家侍君久等您不來,他實在難受得慌,便睡下了。」


有意思。


我和氣地問:「睡了?」


小太監更慌了:「是、是。」


「既然睡覺可緩心疾,那就讓趙侍君好好休息吧。」


我轉身便朝宮門處走:「將臨華殿給朕封起來,一隻蒼蠅都不許放進來,免得擾了趙侍君的清靜!」


身後傳來急切的腳步聲,緊接著殿門被打開,「陛下!」


我頓住腳步回頭望,趙頡一襲素色寢衣,墨發披肩,臉色蒼白,神情哀怨又忐忑:「陛下不進來看看嗎?」


「不了,朕怕擾了你的清靜,你且在這裡好好休養身體,直至身體完全康復。」


我笑意依舊,他卻面皮發抖,震驚和恐懼齊齊湧上來,叫他面色灰敗,抖著唇說不出一句話。


我知道,他大約是重生的,我也知道,他應該是知道我是誰了。


我不是從前那些愛情至上的異世魂。


我是大寧的第二位女帝,是屍山血海裡拼殺出來的明月戰神,沒有人敢忤逆我的決定。?


3.


趙頡的病永遠也好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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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華殿裡來報,說是趙頡不滿今日的膳食,將自己關在屋子裡發了好大一通脾氣。


不說他自小錦衣玉食,就說他上一世被穿越女讓權,當了十幾年金尊玉貴的皇帝,如今如何還瞧得上民間的粗茶淡飯?


沛春哼道:「陛下寬和,倒是慣得他不知自己是何身份了。」


換作從前的趙頡,自然是不敢和我發脾氣的。


隻是如今的趙頡早已被穿越女捧高了心性,再加上養尊處優多年,一朝回到微末之時,絕了東山再起的可能,自然萬分不甘。


我合上奏折,淡聲道:「既然不滿意,那便再換。」


粗茶淡飯不滿意,那便吃餿飯稀粥,這要還是不滿意,草根一扯,也是能煮碗湯飽腹的。


他登基的那一世,戰事頻發又逢天災降世,百姓們顆粒無收,莫說一日重過一日的賦稅,就連填飽肚子都成了難題。


民間餓殍遍地,哀鴻遍野,而遠在京都的趙頡呢?


他倒是勤勤懇懇每日坐朝,可耐不住他人蠢又自負,不聽忠臣良將進言,偏倚重身邊的前朝老僕。


百姓們挖野草煮樹根為食的時候,他吃著珍馐美馔,穿著綾羅綢緞,肆意揮霍著國庫裡我好不容易攢下的財富。


光是想一想我的心頭就要滴血了,該死的趙頡,我兢兢業業伏案工作了這麼多年才攢下的一點錢,結果他一分錢都沒用在百姓身上,一年的時間就全給我嚯嚯完了!


沛春正要出門傳話,我叫住她,冷聲道:「也不用換什麼餿飯稀粥了,叫他自力更生吧,快餓死了就灌些米湯,別叫他死了,也別叫他好受著。」


「是。」


沛春從善如流地應下。


寶華寺的善德法師與清月觀的鶴回道長與我回了信,他們已經在趕來京城的路上了。


而等我將安瀾這兩個月堆積的政務處理完,前面那麼多世被穿越女「救贖」過的男人們也陸續重生了。


他們很快就發現,我不再是他們所熟悉的那個人,我隻是我,是大寧的女皇。


而他們的處境不太妙。


蕭祁是最鎮定的那一個。


他和柳永思都是和我一起長大的,不過我與他的關系要更親近一些。


因為他是母皇親自給我預備下的皇夫人選,從小到大,他幾乎與我形影不離。


我原本是屬意他做我正經的皇夫的,隻可惜,他父親犯了渾,貪了賑災糧餉,被母皇厭棄。


就算他母親在軍中再得力,進我府中時,他也仍舊隻得了一個侍夫的位置。


我登基後,他位分不變,他也未曾埋怨過,第四年,我方才給他晉了側君。


我忙於政事,宮中後妃並不多,位份最高的,也就是他了。


我一直很寵愛蕭祁。


無論是潛邸時還是登基後,該有的尊榮與體面,我從未少過他的。


我自覺與他青梅竹馬,情誼頗深,所以那個穿越女奔著他來時,我期望著,並且有八成的把握覺得,他會認出那不是我。


事實證明我的感覺是對的,他確實認出了那不是我。


可他卻對那個穿越女越發好了。


我初時不解,後來卻明白了。


因為穿越女能給他我給不了的權利。


譬如君後的位置,譬如臨朝的資格。


我無法忍受皇權自我手中分散,而穿越女則巴不得捧他上朝堂。


那個穿越女捧著蕭祁的詩文策論滿眼仰慕:「這樣才華橫溢,又有遠大抱負的人,如何能被困在後宮這一方狹小天地裡呢?」


於是她許他一起批閱奏折,一起商議政事,最後與他並肩稱皇。


蕭祁是感激的,我能看出來,他對她是真的動了心,他引她為知己,他深愛著她。


穿越女陷入與蕭祁靈肉結合的甜蜜幸福裡,沛春勸她對蕭祁多加防備,最重要的是保重自身,可她聽不進去。


不但聽不進去,還道她與蕭祁深愛彼此,早就密不可分,而沛春心思不純,挑撥離間。


「蕭郎他不會辜負我的,他說過,他此生深愛我,我信他。」


她神情堅定,早已被情愛迷暈了頭,沛春心灰意冷,徹底絕了勸說的心思。


沛春被逐出宮那日,穿越女被診出有了身孕。


蕭祁激動又興奮,將耳朵貼在她未曾顯懷的小腹上,高興得熱淚盈眶。


穿越女也感動得落了淚,她抱著蕭祁,臉上洋溢著滿足和幸福。


但這樣的幸福卻沒持續多久。


一年、兩年,到第三年的時候,穿越女雖然仍舊頂著女皇的頭銜,但已經徹底淪為了蕭祁的附庸。


她每日在後宮中帶孩子,期盼蕭祁能早些下朝來看她們母女。


但蕭祁陪她的時間越來越少,他們之間的共同話題也越來越少,到最後,蕭祁的臉上甚至出現了不耐煩。


但過了一段時間,蕭祁又恢復成了從前的溫柔深情。


因為他要封穿越女作皇後。


這天下看似還姓鍾離,可其實已經是蕭家的天下了,穿越女沉浸在蕭祁久違的熱情裡,幾乎沒有多想就同意了。


但這隻是個開始,有了皇後,自然要有後宮,於是宮裡的嫔妃一日一日地多了,穿越女就是再蠢,也意識到了不對。


她去質問,蕭祁不慌不忙,說是為了平衡朝堂勢力,又或是為了安撫周邊的附屬國。


總之,他總有各式各樣冠冕堂皇的理由。


穿越女終於心冷。


她總算醒悟過來,想為自己的女兒爭取一些權利,她要蕭祁封他們的女兒做皇太女,可蕭祁不願意。


他已經有了兒子,而且不止一個。


最後穿越女在宮中鬱鬱而終,蕭祁短暫地悲傷了一會兒,轉頭就將她的女兒送往了西夷和親。


母皇領著我從男人們手中打來的天下,不過兩世,就被穿越女跪呈給了男人。


這個結果我其實一點都不意外。


穿越女養大了蕭祁的野心,叫他嘗到了無上權力的滋味,他怎麼可能那麼輕易地放開手。


平心而論,比起白眼狼柳永思和昏庸無能的趙頡,蕭祁這個皇帝做得還算稱職。


他在位的那幾世,百姓們算不上安居樂業,但也能吃飽肚子,勉強過活。


雖有戰亂,也知人善任,守住了我朝的疆土。


但我不打算放過他。


雖說是穿越女頂著我的身體自願讓權給他,可歸根結底是他竊取了我鍾離家的江山。


我能忍他到現在,已經很顧念著我們從前的情分了。


但我沒想到的是,我倒是能忍,他卻是按捺不住了。


柳永思被救走了。


一同失蹤的還有禁衛軍統領周如璟。


其中自然有蕭祁的幫忙,但柳永思和周如璟,又是何時扯上的關系?


我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我那以一敵百、武功蓋世、忠心耿耿的周愛卿,被穿越女安瀾奪舍了。


4.


「道長的意思是,這小布偶裡裝著的,是朕的周愛卿?」


饒是已經經歷了穿越、重生等玄之又玄的奇事,但有人拿著一個栩栩如生的布偶,告訴我這裡面裝著一個活人的靈魂,我還是有些難以置信。


鶴回道長年逾六十,發須皆白,越發顯出仙風道骨之姿,然而一張口,這股仙氣就大打折扣。


「陛下不信,那就將布偶還給貧道吧。」


然而不等他動作,桌上的小布偶就奮力跳動起來,艱難地抱起我手邊的狼毫,一筆一畫地寫道:「陛下,真是微臣啊!」


這句話筆畫太多,她臂力又不足,一落筆就糊成了墨團,但我還是勉強依據字形辨認了出來。


「臣苦啊!」


她寫下這句話,還想接著往下寫,但又不知如何落筆,小小人兒奮力來到御案邊緣,朝著善德法師和鶴回道長比劃著。


便是小布偶臉上的表情未動,我都能從她的動作裡感知到她的焦急與憤怒。


善德法師好心替她發言:「她說『臣原本正在當值,可不知為何眼前忽地一黑,隻覺得渾身輕飄飄的,再睜眼,便是漂浮在半空中,而臣的身體,卻不知被哪裡來的孤魂野鬼給佔領了!』」


「『臣聽見她嘴裡念叨著庶人柳永思的名字,還說什麼……』」


善德法師頓住,看了我一眼,小布偶仿佛想起了什麼,連身體也僵住了。


我看她懸著一隻腳快要掉下去,索性伸手將她撈過來,「大師請繼續,無須避諱朕。」


善德法師繼續道:「『還說鍾離玥簡直就是蛇蠍毒婦,壞了她與柳郎和好的契機,她此番一定要陛下付出代價,讓您跪在柳永思面前,雙手將傳位玉璽奉上。』」


說完這番話,向來高深莫測波瀾不驚的善德法師,表情也一言難盡起來。


而我手裡的小布偶掙脫出來,一下子跪在案前,不停地朝我磕頭。


鶴回道長憋笑道:「她說『陛下,這都是那孤魂野鬼親口說的話,不幹臣的事』。」


我哭笑不得:「好了,朕知道。」


我輕輕點了點小布偶的頭:「愛卿無須慌張,此事你亦是苦主,朕知道與你無關。」


小布偶抱著我的手指,身體輕輕顫動起來。


鶴回道長笑得更歡了:「小丫頭嚎著呢,說『陛下英明!陛下英明!』」


我無意識輕撫著小布偶的腦袋,嘆了口氣。


周如璟也是無妄之災,這安瀾,當真是陰魂不散!


「兩位大師既能將周統領的靈魂塞進這布偶裡,那是否有法子,驅趕她身體裡的異世魂?」


我目光炯炯地看向善德和鶴回。


鶴回道長昂起頭,吹了吹胡子,「怎麼,不是陛下當年斥責貧道神棍的時候了?」


我有些赧然:「當年,是朕不懂事。」


我十八歲時,隨母皇徵戰北境,在一深山老林裡偶遇了胡子拉碴的鶴回道長。


我那時並不知道他就是名滿天下的神算子,他道我乃人中龍鳳,千古一帝,往後必會青史留名,唯二十五歲時有一大劫。


若過得去,此後自是順風順水,若過不去,則大寧亡。


那時我年輕氣盛,不相信才建立數年的大寧會亡在我手裡,氣得要叫人將他打出去,還是母皇制止了我。


現在看來,他算得分毫不差。


我起身,來到他身前,朝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少時魯莽,唐突了道長,請道長莫怪。」


他坦然領受了我這一禮,而後便道:「法子自然是有,但問陛下,周統領的肉身何時能回來?」


善德法師解釋:「若超出半月之期,那周統領便回不去了。」


小布偶急了,她一個跟頭從御案上摔了下來,連滾帶爬地來到我腳邊,扯著我的衣角。


我將她抱起來,「兩位大師安心,不出半月,周統領的肉身便會回來了。」


就算這半個月他們不動手,我也會逼著他們動手的。


眼下,還是處理蕭祁最為要緊。


我叫來了蕭祁的母親,鎮西將軍阮雲翠。


她是我母皇身邊的老人了,這麼多年一直忠心耿耿,是個颯爽開朗的性子。


我並未隱瞞蕭祁助柳永思逃走一事。


馳騁疆場多年,就算面對千軍萬馬也不動如山的大將軍此時此刻白了臉,連聲音都發起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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