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難道不知道,自己的家人將要從漠北回來了嗎?
她們笑。
我也笑。
隻是,我們快樂的事情,不是同一件罷了。
皇上借著皇後一事,讓大將軍放了權。
至此,他行事越發肆意張狂,先前,後宮在皇後的把持下,凡納入的妃子,沒點本事的,不到幾日,基本都會橫死。
如今,後宮立刻充盈。
起初,嫡姐面上還算從容,之後卻失魂落魄,喃喃自語:「他明明是愛我如一的少年郎,郎心難道真的會變?」
許是在皇上面前念得多了,皇上不耐地推脫有事,轉頭直接入了我的宮殿。
我笑著給他端來幾盤點心。
「這是臣妾在書上找的食譜,做的蘇杭點心。陛下吃吃,可喜歡?」
皇上嘆道:「還是你知如何體貼,懂得生趣。」
他摸著我的下巴,像逗引一條狗,「可惜了,八年前就去了辛者庫,如若你家不倒霉,沒準前幾年的選秀,你也能入宮,既能多伺候伺候朕,也能早早幫我把後宮的煩心事處理幹淨。」
他撐著頭,閉眼道:「你聰明,體貼,知冷知暖,不錯。這後宮裡終於有個能讓朕休息的地兒了。」
「哦對了。」他隨口說道,像是宣告一件不太重要的事情,「你爹在從漠北回來的路上病逝了,其餘幾位家眷明日就能抵京。真是可惜,朕還真想見見這位風骨極正的人。」
我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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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如同開恩般宣布:「朕允他們明日入宮來看你。」
他靜靜等著,盯著我。
我機械地跪在地上,衝他磕頭。
「謝陛下開恩。」
八年前謀逆案,父親一封請安的折子被人批出有替謀逆者求情的意圖,落了文字獄,趙家一脈無辜受牽連。
八年後,我爹沒了,流放的近百人裡,隻回來了幾位家眷。
如此皇恩,浩浩蕩蕩,我簡直沒齒難忘。
那晚,我的指甲輕點他的後背。
氣氛旖旎,皇上不可自拔。
他埋首親吻我,低聲道:「為何?為何我竟然對你不可自控?」
我回抱住他。
他不知道,我指甲裡,不止有螢粉,還有用驢駒媚治的媚藥,這藥材隱蔽,少有人知,它浸了汗水會揮發出催情助興的芳香。
我深情款款地說:「因為愛,因為情。陛下,您的身體能體會到臣妾對您的愛意。」
皇上眨眼,笑了。
有一瞬間,我們是狼狽為奸的惡人,心意互通。
他知道我在諂媚,我也知道他並不愛我。
等床簾晃動變輕,最後重回寂靜。
陛下摸著我的發髻,以為我睡著了,他輕輕重復了一句。
「愛?」
7
此日,我依舊記得皇上說過的話,我今日終於可以見到我娘了。
從早上醒來後,我心就跳得極快。
等到接人的太監前來稟告時,我坐不住了,走到門口。
可是,隨著太監散開,那穿著錦衣的婦人卻不是我娘,而是我的嫡母。
後面再無旁人跟來。
我的心瞬間涼了,眼睛直愣愣看著遠處的大門。
嫡母衝我點頭,並沒行對嫔妃的禮數,她淡淡道:「若不是你仗著你嫡長姐淑妃娘娘的光,陛下也不會如此寵愛你。既如此,那便要知恩圖報才好。你親娘隻是一介小妾,我不帶她來,是恐汙了寶殿,你也該有此覺悟。」
她又說:「你上位是踩著你嫡姐,用盡了手段才做了個修儀。我看在你救了趙家的份上,不責怪你。以後若再如此,便是讓趙家蒙羞。我們趙家世代清正,你雖是庶女,但也不該把這些小娘養出來的下作技法用在皇宮裡,懂了嗎?」
我強笑,隱忍不發,交談了幾句後,便請了旨意讓她去長秋宮。
我一個人坐在小幾旁,難得發了回呆。
我看著白色的窗紙,我其實有好多話想問娘。
朔北的雪冷嗎?她手上有生凍瘡嗎?
你女兒如今是修儀了,太醫重配的藥膏不會痛人了,手背已經不會再生瘡了。我用著好,特意多要了幾份,給你留的。
娘,你如今在哪呢?
娘,你那個天真的女兒,如今也會挑撥離間,也學會了諂媚和偽善。
娘,我好想你。
8
我讓嫡母去看趙樂妤後,趙樂妤覺得我乖順知尊卑,對我更加信任。
後位虛懸,嫡姐資格最老,位分最高,暫領六宮。
她有些焦急,不知道陛下為何遲遲不肯直接封她為後,我總是緩聲安慰她,陛下忌憚大將軍勢力,定不會廢後後立刻重新立後。
但我知道,皇上要是真想立後,誰都阻不了他。
他是隻被儒家繁文缛節鎖住的狗,表面似乎多有無奈,實則內心陰冷自私。
譬如,他厭惡皇後,又不想背負惡名,便給她下瘋藥,讓她做了錯事。
此謀劃,此算計,簡直如同穿戴整齊的野狗,彬彬有禮,但一聲令下後,就張開血盆大口撕咬血肉,露出獸性。
我在指甲上的媚藥,藥效綿長,勾人入魂,久而久之,皇上越發喜歡往後宮走動,連帶著,去嫡姐宮殿的次數也多了起來。
嫡姐自然高興,但面上卻依舊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而對她而言,喜上加喜的是,我一直沒有身孕,她便越發相信我隻是她與陛下的傳聲筒的說辭。
我告訴她,這些年戰事不斷,軍備吃緊,皇上很憂心開支用度,如果不解決此事,恐怕皇上無法安心地來後宮。
嫡姐連忙問:「可有分憂之法?」
我衝她說:「娘娘,您如今實則為六宮之首,當以身做表率,縮減開支。」
「好。」
當日,她便宣布縮減各宮太監宮女的例銀,例銀減半,並帶頭食素穿簡,就連幾位老太妃的吃穿用度也有所節儉。
皇帝聽聞此舉,果然龍顏大悅,當日去了長秋宮。
次日見我時,嫡姐笑了,「不過每人十幾兩銀子的損失,便為陛下分了憂,果真值當。」
我微笑不語。
她不知道,自己這番舉動早就讓宮內下人對她多有微詞。
而我,雖然明面上迎合她的心意,克扣了宮內下人的俸祿,但私下,就將扣的部分又給她們偷偷補上。
在人心散亂的後宮,我的殿內一片祥和。
但嫡姐並非沒有煩惱,譬如,如今入宮的新人繁多,各個都出挑。
嫡姐心中惱恨,但又不能明說。
因為,她自詡向來不屑於做爭寵之事。
便隻能借著國事為重,勿耽美色的名號,勸誡皇上。
皇上心煩,便漸漸不再去看她。
嫡姐鬱悶,這種鬱悶體現在了每日的請安上。
某次請安,她緊盯著新入宮的美人的發髻,淡淡說:「惠美人頭上戴著的,可是祥鳳樣式的步搖?你隻是個美人,此乃逾矩。」
惠美人卻天不怕地不怕,嬌滴滴回懟:「淑妃娘娘,聽聞您先前見皇上,總愛說些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話,那時候皇後還沒有廢呢?一雙人,也該是帝後才對。怎麼如今,您卻覺得別人逾矩了?」
嫡姐變了臉色。
她尚不知道,那次克扣例銀,隻有她沒把下人的感受當回事,實打實地扣了,她宮裡的下人早就心懷異主,將她的底細給其他主子說了個遍,她的底細,她的破綻,就像是漏篩子似的,散滿在整個後宮的所有嫔妃耳中。
她隻知情愛,恩寵卻不多,又不知如何料理後宮。
一時間,六宮眾人,竟無一人服她。
她們全都觀望著惠美人公然頂嘴,無人出來打圓場。
嫡姐抿了抿嘴,阿盈站出來,「淑妃娘娘本就與陛下青梅竹馬,頭牌正妻,隻不過登基前,娘娘自請讓位,這才封為淑妃,而非皇後。惠美人,你與陛下有多少情分?也敢這般和娘娘說話?」
惠美人輕笑:「你一個奴才都敢如此說主子,我有什麼不敢。」
她躬身行禮:「恕臣妾冒犯了,淑妃娘娘,昨日太醫來過,臣妾已有身孕,有孕在身,性子難免有些急,頂撞了您的奴才幾句,求您寬恕。」
嫡姐的眼睫顫了顫,點頭:「好。」
她剛回宮,便摔了茶杯,坐在椅子上,臉色煞白。
阿盈陪著她的主子,低聲辱罵著惠美人。
嫡姐最終說:「他不該如此對我的。當初是我讓出了皇後之位,我什麼都不求,我隻求他的真心,可是如今,他少年時許下的誓言都已經忘卻了,卻讓我平白無故要被一個出身低賤的妾侍嘲笑。」
她輕笑:「呵,他已經好久都不來看我了。我要這協理後宮的權力還有什麼用?都是些糟心事罷了,終究是得不到......少年郎。」
她不想要,我可想要。
我衝嫡姐說:「娘娘,您身子要緊,別被這些瑣碎之事氣壞了身子,臣妾願意替您分擔這些糟心事。」
嫡姐看向我,點頭。
隔了一會兒,卻又摸了摸我的臉。
臉色難看:「你這些日子出落得越發好看了。皇上似乎經常去你的宮中。」
我立刻衝天豎起手指:「臣妾發誓,臣妾如果做了勾引陛下的事,罪不容誅,天理不容。」
她看著我,點點頭,放心地閉上眼。
「既然敢發毒誓,想來是真的了。」
我握著遞給我的鳳印,心中淡淡嗤笑。
我是個不怕天罰的惡人,發個毒誓而已,就算積了口業,遭了報應那又如何。
我還會怕這個?
9
我自此成了實質上協理六宮的人。
該賞的賞,該罰的罰。
欺負過我的宮女太監,我一個都沒有放過。
在我還是區區一介美人時,給予我一絲一毫幫助的,我也全都報答。
我篩選出來一批對我忠心的宮女太監,同時又將爭寵關竅毫無隱瞞地分享給其他嫔妃。
有嫔妃將信將疑地嘗試,果然惹得龍顏大悅。
至此,我在宮中的人緣變好了許多。
而陛下的行事作風也越發昏聩,他流連在後宮數日,屢屢忘了早朝。
某次我服侍他用早膳時,看見他眼底泛青,手掌出汗,這是對媚藥成癮的特徵。
早有太醫耿直,直言陛下不可縱欲過度,內裡已經空虛。
可是,浸在我與其他嫔妃的誇贊聲裡的皇帝已經聽不進去這些話。
他聽完大怒,重罰太醫。
此舉傳到前朝,反而激起了一幹臣子的不滿,有些臣子畢生願望就是做直臣,恨不得一頭撞死在柱子上,至此青史留名。
做文官的,勸諫起皇帝,所用詞匯都是辛辣又隱晦。
皇上看完折子,氣得手都打哆嗦。
而我卻始終溫婉地陪在他的身邊。
皇上喃喃道:「旁人都來指責朕,要顧全江山,顧全大體,沒人考慮過朕的感受,沒人考慮過朕被逼著立那個潑婦為後時的無奈,甚至沒人考慮過朕想不想要這個皇位。」
我溫柔地抱住他,巧笑嫣兮,「皇上,在臣妾這裡就不要想這些不愉快的事情了。人生苦短,合該及時行樂。臣妾提議,下月初,舉辦一場選秀吧,後宮如今不算充盈,子嗣也不多,合該再納入些新妹妹進來了。」
皇上回抱住我,他燥亂的心神在聞到我身上的香味後平穩下來。
「朕允了。」
我笑了。
他年輕時是個闲散王爺,陰差陽錯做了皇帝。
其實本性和我那嫡姐一樣,總覺得自己是被逼著來享福的,所以享完了福,便又不願受相應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