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出生就被丟到了亂葬崗。
一隻好心的活屍救了我,剜肉割血將我喂大。
白日裡,我們睡在棺材裡休息,晚上他帶著我挖墳掘墓,大發死人財。
十七歲那年,宮裡來人將我帶走,他們說,我是被抱錯的真公主。
我滿心歡喜,以為自己從此有了父母。
後來我才知道,他們是舍不得假公主和親,這才抓我頂包。
我本欲逃走,活屍卻攔住了我。
他說:「就在剛剛,紫薇帝星入了你的命盤,錦檀,去和親吧。」
1.
帝後讓我去給性癖陰毒的北狄王和親。
換句話說,他們讓我替假公主去送死。
其實,我並不是很意外。
因為,我被帶回宮的第一天就感到了古怪。
我的皇後生母雖親熱地拉著我的手,可眼神瞥過我的眉眼時,卻露了一絲嫌惡。
我知道她在嫌惡什麼。
我的眉角有道淺白色的刀疤,斜斜截斷了眉尾,這是幼年混跡於市井時打群架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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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公主知書達理、嬌柔可人,我卻粗鄙不堪、一身匪氣。
我的父皇見我第一眼,就金口玉言:「粗鄙野婦,草芥爾。」
說來可笑,認親第一天,我心頭升起的不是孺慕之情,而是滔天的怨恨。
我讓活屍把屍毒下到了皇後的飯菜裡。
皇後很快就出現了咳血、厭食、失眠的症狀,太醫院把脈卻看不出半點異常。
隨著屍毒加重,皇後幾日吃不下一口飯。
為保萬無一失,我讓活屍索性把屍毒加到了太醫開的藥裡。
我看著皇後形同枯槁,心頭隻覺暢快。
帝後視我如草芥,我視他們如豬狗。
活屍歪著頭看我:「哎呀,好像忘了教你倫理綱常了,你這是弑母。」
我拉著活屍的手撒嬌:「不算弑母,我的娘親隻有你一個。」
活屍忽然蹙起了狹長的眉眼,有些氣惱地看了我一眼。
他伸出修長的手指,狠狠地彈了我腦門一下,扭頭翻窗走了。
我捂著腦袋,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生氣了。
我幼時牙牙學語的時候,喚過活屍娘親。
活屍當時還特意換了一身婦人的皮囊,帶著我去市井玩耍。
長大之後,我才逐漸意識到活屍不是女人,甚至他都不是人。
但那又如何?我並不怕他,我仍舊每日窩在他懷裡睡覺。
後來,活屍忽然不許我再喚他娘親。
他讓我喚他的名字,晏無。
我猜他是覺得男子被喚作娘親太奇怪,所以才不高興。
2.
我扒著窗戶認錯,晏無站得遠遠的不肯理我。
風驟起,雨乍落。
閃電撕開天幕,雷聲如萬馬奔騰,晏無站在院子中央,陡然被澆了個通透。
我撐了傘,還未走進,就見一道紫色閃電直直劈向晏無。
油紙傘猝然落地,我飛撲上前,死死護住晏無。
那道閃電在半空中生生轉了方向,劈在了晏無腳邊,青石板一片焦黑。
我把晏無護在身後,仰頭瞪視著蒼天:「不就是殺一個深宮老婦麼,天道何必震怒?」
閃電再次撕開天幕,張牙舞爪,像是天道示威,但第二道天雷終究還是沒有落下。
晏無拉著我緩緩撤回屋內,他安撫地拍了拍我僵硬的脊背。
「我是妖邪,殘害國母,天道劈幾道雷也是應該的。」
「皇後還沒死,所以天道如今隻是警告而已,不是真的要殺我,否則第一道雷你根本來不及護住我。」
這是我第一次意識到,天道是多麼的偏袒人間的帝後。
我讓晏無停手,最後一次的藥,我親自去下。
如此,皇後便算是死在我手裡,天道就不能尋晏無的錯處。
我未來的路,兇險萬分,晏無絕不能折在這裡。
黑暗裡,我告訴晏無:「殺皇後不僅僅是因為怨恨,更重要的是,她死了比活著有用。」
自從晏無告訴我,紫微帝星入了我的命盤,我就生出了一個大膽的計劃。
而皇後的死亡,就是計劃中關鍵的一環。
3.
即便我答應了和親,他們還是怕我逃跑。
足足派了三千京畿衛一路押送,名為保護,實為監禁。
為了陪我,晏無扒了一張侍女的皮,混進了送親隊伍。
臨走前,晏無偷了皇帝的蟠龍玉佩給我。
我兩眼放光,好東西啊。
跟著晏無挖墳這麼久,我別的不會,唯有一雙眼睛最為毒辣,這玩意兒比黃金值錢。
晏無敲了我腦袋一下,無奈道:「這不是讓你賣的,是讓你忽悠人用的,好好拿著。」
我撅了撅嘴,頗為可惜地哦了一聲。
也許是怕我太粗俗不像公主,宮裡給我塞了兩個女官。
兩個女官嫌我面相兇煞,按著我塗脂抹粉,細細遮住斷眉,硬是把我畫成了柳眉粉唇桃腮的上京貴女。
路上,她們又逼我背誦女戒,我學得慢,挨了不少手板子。
晏無氣得要殺人:「我都沒打過你,她算什麼東西!」
我抱著他的腰堪堪攔住,「留一個別殺,我還有用。」
上路兩個多月的時候,唯一活著的女官又拎著戒尺來檢查我背書。
我環顧四周,此處窮山惡水,最適合殺人。
我當著她的面撕了書。
這女官見我忍了兩個月,竟覺得我是個好欺負的。
她抓著戒尺高高揚起,面色惡毒猙獰。
「公主,奴婢替皇後娘娘教訓您。」
我冷笑一聲,拔下發間的赤金攢珠釵,反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插進了女官眼眶。
釵環戳進去的一瞬間,好似葡萄爆裂,鮮血濺了我一臉。
我俯下身,輕聲道:「蠢貨,你以為我忍你兩個月是怕了你?那是因為離京城太近了,我不好下手。」
女官的慘叫刺耳尖利,引來眾人側目。
我頂著滿臉鮮血,冷聲道:「叫得真難聽。」
言罷,我幹脆利落地劃破了女官的喉管。
京畿衛統領陸九揚來時,正看見我手起刀落這一幕。
喉管一斷,女官便隻能躺在地上發出痛苦的「嗬嗬」聲。
我抬頭看向驚駭欲絕的陸九揚,沉聲吩咐:「把屍體處理了,半炷香之後,你和使臣一起來馬車見我。」
我面色沉靜,從容不迫地理了理衣衫。
這幅姿態成功唬住了陸九揚,他低頭應是。
4.
等陸九揚處理好一切,帶著使臣一起來見我的時候,我說出了昨天和晏無商量到半夜的說辭。
我故作高深,「此次和親,本宮一身武藝,自有用處,爾等切記不得外傳,免得被北狄得了消息。」
我說的語焉不詳,神色帶著視死如歸的悲愴。
果然,陸九揚立刻入了套。
他的額頭漸漸冒出汗珠,他抖著嗓子:「莫非和親隻是名頭,實則是要刺殺......」
我厲聲呵斥:「陸大人慎言!」
陸九揚越發覺得自己窺破了了不得的大事,他神色恍惚地下了車,說要去掃尾。
而使臣這種官場老油條卻不好糊弄。
他的兩隻小眼珠子轉了又轉,開口試探:「公主,臣離京前,陛下並未有特殊交代……」
我不慌不忙啜了一口茶,輕蔑道:「此乃絕密,敢問大人,官至幾品呀?」
使臣臉色漲紅,訥訥不敢言。
我輕哼了一聲,面色不虞地放下茶盞,茶水濺了出來,使臣也跟著一抖。
我揮了揮手,「本宮言盡於此,都下去吧。」
我揮手間,不經意露出了腰間蟠龍玉佩。
五爪金龍,羊脂白玉,這是天子儀制。
使臣直直盯著我的腰間,瞪大了雙眼,再不敢質疑。
北狄暴戾,斬殺使臣之事屢見不鮮。
所以,出使這種差事眾臣避之不及,最後接下這種任務的人,隻會是個不受皇帝寵信,又沒人庇護的倒霉蛋。
這種倒霉蛋不知帝心,不難忽悠。
隻需要我幾句模稜兩可的話,必要時再露出「信物」,由不得他不信。
即便這人是個腦子軸的,真的讓人回京城求證了,也無妨。
此處離京有兩個月路程,一來一回,等回信到了,我早就大計已成。
晚間洗漱的時候,晏無替我拆著發髻,笑道:「你還是那麼喜歡叉人眼珠子。」
我輕笑:「從眼珠子下手才能不傷皮囊,這不是幫你剝皮習慣了嘛。」
晏無是被人活著剝下了全身人皮,殺人者故意拿百年野山參吊著他的命,他求死不得。
最後,晏無活生生挨了一夜,痛到極致,親手剜了自己的心才得一死。
死後怨氣衝天,因緣際會之下,化作活屍。
他從前不在意外形,天天頂著隻剩筋骨血肉的本體到處溜達,隨即嚇死一個路人。
後來養了我,他才意識到要搞一張人皮遮住血淋淋的本體。
但是從屍體上扒下來的人皮容易腐爛,所以他隔一段時間就要換一張新皮。
5.
走走停停又過了半個月,我們總算是到了邊關。
我遠遠地瞧見一位須發皆白、精神矍鑠的老人在邊關迎我的車駕。
我眯了眯眼,想來這就是皇後的父親,也就是我血緣上的外公了。
也是他,連丟三城,逼得朝廷拿我去求和。
他一見我便老淚縱橫,我也擠出眼淚配合他。
我悄悄抬眼打量,卻正好對上虞老將軍一雙淚眼,那眼睛精光乍現,滿是算計審視。
我笑了,這才對嘛。
擁兵數萬、養寇自重,我不信他是個庸才,也不信他是個忠臣。
我挑眉:「二十萬大軍竟然守不住三座城?」
虞老將軍冷然望著我:「打仗打得不隻是兵力,還有糧草和補給,軍費不足,敗勢已定。」
虞家是殺豬匠出身的新貴,雖然出了個皇後,但還是被京城世家瞧不起,看不上。
京城那些高高在上的望族,自然不會覺得拖欠軍費,死幾個兵卒是什麼大事。
所以,戰事剛起,虞家假模假樣打了一場就直接撤了軍。
他一手欺上瞞下,騙得朝廷以為局勢危急,急吼吼推我來送死。
我指著兵強馬壯的軍營,冷笑嘲諷:「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處用將軍。」
虞老將軍毫無奉主的恭敬,看我的眼神倒像是看一個無知婦人。
「中梁、上郡、暨陽三城本就是得了又失,失了又得,為此三城耗費兵力不值當,舍公主一人而止幹戈,才是上策。」
我不怒反笑。
這才是一個盟友該具備的素質,我沒有找錯人。
我零帧起手,張嘴就騙:「皇後將死,是皇帝和世族一起下的手。」
虞老將軍:「你胡說什麼?」
我繼續瞎編:「虞家離抄家滅族也不遠了。」
也許是我說得太過篤定。
虞老將軍驚疑不定,但眼中審視不減半分。
「我如何信你?僅憑你空口白牙幾句話?」
我用一種看蠢豬的眼神回望過去,恨鐵不成鋼地道:「天亡虞家啊......」
這是晏無教我的,如果答不上,那就讓對方覺得自己的問題蠢。
5.
邊關偏遠,算算日子,皇後身死的消息應該就要到了。
但在這之前,還要下一味猛藥。
我私下見了陸九揚,借口自己敬佩戍守邊關的諸將,讓陸九揚替我去延請各軍主將。
陸九揚以為我宥於女子之身不方便出面,爽快答應了,自然也替我擔了做東的名頭。
說話間,我瞥見陸九揚指節處的老繭。
那分明是書生常年拿筆才能磨出的繭子。
我這麼想著,便伸手想著捉過來細看。
陸九揚觸電似地甩開我的手,他帶著鐵片做的護腕,其上的花紋有些尖利。
我抓得用力,這一甩,就割了手,我不由「哎呦」了一聲。
掌心登時出現了細細的血線,冒出點點血珠。
他抓起我的手撐開,粗糙的手錮住我四個手指,他粗糙的拇指指腹細細摩挲著我的掌心。
待看清了傷口,陸九揚便撕了衣擺給我包扎,說是包扎,可那拇指卻時不時地摩挲著我的手腕。
陸九揚眼中漸漸漫上了欲色,「能入公主的眼,臣之幸……」
啊,這是……憋了兩個月,想玩女人了。
我假裝沒看見狗男人發情,問道:「你既然讀過書,怎麼又做了武將?」
朝廷依託九品中正選拔官僚,徹底堵死了平民的上升通道。
能讀書者無不是世家大族,而舞刀弄槍是粗人做的事。
陸九揚挑眉,眼裡劃過自傲:「臣乃天子親衛,隻是被借調來護送公主而已。」見我仍舊疑惑,陸九揚不免帶了一絲輕蔑,「公主流落於民間,想來不知宮中的天子親衛都是世家子弟,尋常人怎配侍奉天子?」
我恍然,其實早有蛛絲馬跡,陸九揚吃穿頗為講究,與京畿衛諸將也極為生疏。
我從前隻以為他是統領,故而吃穿好些。
不想竟是官宦子弟屈尊和京畿武夫共事,隻為了給自己仕途鍍金。
陸九揚拱手,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