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他的背影眯了眯眼,心頭劃過算計。
手腕卻忽然一痛,我扭頭看去,是晏無。
晏無緊緊攥著我的手腕,他眼神有些陰冷:「你看上他了?」
我立刻否認:「沒有……」
晏無冷著臉,眼中的懷疑不減半分,顯然是不信。
他一手掐著我的臉頰,有些誘哄似的,低聲道:「你長大了,年少慕艾也是難免,乖,說實話,我不怪你。」
晏無竭力放緩語氣,一副知心大哥哥的模樣,可眼中晦暗之色不減半分。
我隻當他是老父親看見白菜被豬拱了生氣,趕緊解釋:「陸九揚看我,唯有欲色,一個見色起意的公子哥兒而已,莫當回事。」
末了,我又情真意切地補了一句:「晏無,你才是我最重要的人。」
晏無臉色稍霽,顯然很是受用這句話。
5.
很快,皇後身死的消息傳到,一同來的還有一封假公主的書信。
信上說,皇後死狀極慘,七竅流血而亡,而太醫院的藥越吃越嚴重。
這話說得很微妙,微妙到虞老將軍立刻就信了是皇帝授意。
虞老將軍忍不住來求見我。
「你到底是怎麼知道的?你還知道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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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答反問:「你們站的哪個皇子的隊?」
晏無還教過我,答不上來就把問題拋回去。
虞老將軍沉聲道:「虞家自然效忠的是皇後所出的太子。但是,我還是不信你,邊軍還在老夫手裡,陛下怎麼敢輕易動虞家。」
我冷笑起手,信口開河:「公主和親,何曾動用過京畿衛,難道你們真以為這三千人是護送我的?」
虞老將軍嗤笑一聲:「邊境三十萬大軍盡歸我麾下,區區三千,蚍蜉撼樹而已。」
我學著他的樣子,同樣嘲諷一笑。
「何須正面相爭?兵卒隻聽各部將軍之令,隻需殺盡頭領,底下兵卒焉敢不從皇令,虞老將軍麾下的頭領們,恐怕不過百餘人吧。」
這話一出,虞老將軍的臉色登時變了。
他失聲道:「怪不得,怪不得啊,我說陸九揚堂堂延陵陸氏獨子,怎會甘心做起武夫。」
「難怪那小子要宴請主將,還私自動用公主的嫁妝,合著是鴻門宴啊。」
他負手踱步,神色越發冷峻。
「送公主和親是為了穩固邊關,避免北狄來犯。」
「又正好借著護送的名義送來三千京畿衛,大擺鴻門宴,將我虞家部曲一網打盡,然後完成兵權交接,虞家軍從此就姓了陸!」
「陛下真是好毒的算計啊。」
我一句話沒說,他自己就把前因後果補齊了,我險些笑出聲來。
我:「這條消息,不知可否換我活下去?」
虞老將軍道:「自然,我會安排。」
我勾起一抹諷笑,道:「這次不怕折損精兵了?」
我刻意拿他之前的話嗆他,姓虞的一張老臉有些掛不住。
我笑得越發譏诮:「哦,本宮值得你救了?」
虞老將軍俯身,「此前臣多有冒犯,請公主恕罪。」
我坐在主位老神在在,安然受了他這一禮。
見他終於有了點奉主的恭敬,我這才收了譏诮。
我問虞老將軍:「鴻門宴,你打算怎麼辦?」
虞老將軍眼神閃過一絲毒辣的殺意。
我輕笑,都殺了才好,都殺了,虞家才能徹底上我的賊船。
5.
回到營帳的時候,我看見書案上放了一枝桃花。
我以為是晏無送的,唇角不由勾起。
一道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看來公主很喜歡。」
是陸九揚。
他今日脫了甲胄,換了身青衫,長身玉立,面如冠玉。
他頗為深情地開口:「幸得識卿桃花面,從此阡陌多暖春。」
我:「?」
他見我毫無反應,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開口道:
「險些忘了,公主長於市井,應當不曾讀過書,是我考慮不周了……」
他雖語帶歉疚,可眼睛裡全是理所當然。
也對,在世族眼裡,平民讀不起書確實是理所當然。
我低頭,故作羞澀。
陸九揚順著杆子就爬,甚至手把手教我寫自己的名字。
他完全把我當成了目不識丁的村婦一樣哄騙。
說來也是可笑,自我回京,所遇每一個人問都不問就默認我不認字兒。
其實,晏無教我誦過很多詩書,包括陸九揚掉書袋的這句。
我沒點破自己認字兒的事實,由著陸九揚演一見鍾情的戲碼。
因為,就在剛剛,我忽然發現了陸九揚的新用處。
陸九揚,一款活著比死了有用的男人。
我怕晏無回來撞見要鬧騰,哄著陸九揚教我騎馬。
陸九揚隻覺得天降良機,帶著我一路遠離了營帳。
他說怕我千金之軀受傷,必須要共乘一馬,手把手教。
我也不戳破他那點心思,由著他將我攏在懷裡。
駿馬奔馳間,陸九揚的小臂也不時擦過我的腰身,我裝作害怕,身子後仰,在他胸前磨蹭。
暗香浮動,美人在懷,沒有男人不心動。
果然,陸九揚沒幾下就被欲望佔領了大腦。
他低頭俯在我耳邊低語,一句句講著歡場裡司空見慣的輕浮情話。
我一句沒聽進去,滿腦子隻想著,我要畢其功於一役。
我裝作害羞躲開,身體前傾,一隻手迅速扣上了馬鞍。
我下了死手,戰馬乍然受痛之下,它的蹄子高高揚起,直接把我們甩到了地上。
嘶,腳扭傷了。
陸九揚抱著我就地一滾,馬蹄擦著他的身子重重落下。
他嚇白了臉,抓著我的手,連滾帶爬地遠離了那匹瘋馬。
經此一事,我順理成章地「愛」上了陸九揚。
畢竟,英雄救美,以身相許,多麼經典的橋段啊。
6.
之後幾天,我天天夜裡跑去和陸九揚幽會。
陸九揚有時也會送些小禮物,完全是哄小情人那一套。
我每次都用盡畢生演技裝出驚喜和深情。
這次也是,他拿著飴糖誘我去吃。
我瞥了他一眼,微微掀開唇瓣,伸出舌頭卷進嘴裡,舌尖掃過他指尖。
他就勢就要吻過來,我撇開頭,張嘴就開始賣慘。
「陸大人,你知道的,我不是什麼金尊玉貴的公主,我長在市井,吃了上頓沒下頓,小時候瞧見糖葫蘆羨慕極了,一根糖葫蘆五文錢,五文錢可以買五個饅頭,是我兩天的飯錢……」
我當然是在胡說八道,晏無帶著我挖了不少墳,不乏有王公貴族的墓。
倒賣陪葬品發了不少財,糖葫蘆我都是吃一根扔一根的。
陸九揚聽後,眼裡劃過憐惜,也摻雜著幾許輕視。
他帶我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折騰了許久,現下已是月上中天。
遠處營帳傳來陣陣喧鬧。
陸九揚把我摟在懷裡,手從脊背劃向腰窩。
「他們都在吃酒,沒人會注意到我們,錦檀,我們何不……」
我一把按住他的手,低聲道:「陸郎,快跑吧。」
陸九揚側頭:「你說什麼?」
我臉上浮起幾分掙扎,終於下定了決心一般,哀哀切切道:
「虞家謀反,借著今夜你宴請主將,他們打算誅殺所有京畿衛。」
我指著遠處點點篝火,「那裡不是絲竹管弦,而是殺聲震天,懂了嗎?」
他猛地把我推開,向營帳方向跑了兩步,側耳細細辨認出了廝殺聲。
我滿臉深情,神色焦急。
「快逃吧,陸九揚,我不想你死,往東南方向去,那裡守軍最少。」
他幾乎沒有任何懷疑就相信了我的話。
畢竟,在他眼裡,我是個連糖都沒吃過的可憐女人,隻要給點好處就巴巴地獻出了一顆心。
陸九揚毫不走心地哄騙:「我先回京稟告陛下,如果帶你一起走會拖慢腳程,你等我,我會回來帶你走的。」
他說完,毫不猶豫地轉身上馬。
臨走前,我深情開嗓:「陸郎,你機敏過人,率先發現虞家叛亂,陛下一定會重賞你的,你一定要平安回京啊。」
黑暗中,陸九揚身形一頓,緊接著他臉色一變,一雙眼睛迸發出熾熱的光芒。
那一刻,我就知道,他聽懂了,他打算獨攬奇功。
他急切地縱馬離開,留下一個「痴愛」的女人被棄在原地。
見他離開,我收了痛苦的神色,笑得開懷。
「陸九揚,蠢狗。」
7.
陸九揚失蹤,虞家命人全城搜捕,最後隻在草原找到了一具被野狼啃食殆盡的骨架。
那是晏無換新皮囊時留下的廢料。
晏無身上原本的皮還沒腐爛,但他必須換一身新的。
因為,我要他回京,幫我殺人。
我是個半路殺出來的公主,京城那些人根本不拿我當王女。
京城世族,盤根錯節,但我沒時間去慢慢謀劃。
我要破局,唯有一個辦法。
一力降十會!
隻是,殺皇後尚且有天罰,更遑論是去殺那些龍氣庇佑的皇子呢?
晏無說:「我會被雷劈死。」
我點頭:「我知道,所以,我要你帶著我的心走。」
我扯開腰帶,衣衫散開,我牽住晏無的手放在心口。
「我把一半心給你,從此,我將與你共享心髒、命格和龍氣。」
「天道會把你當成我,你殺的所有人,都會被算作我的業障。」
活屍是妖邪,妖邪殺龍嗣,天道必會降下天罰。
但我亦是身負龍氣的皇嗣,若我去殺人,那就隻是凡人間的爭鬥,天道看都不會多看一眼。
晏無沉默了很久,他道:「我原本的心被我親手剜了,所以我知道剜心有多痛苦,那不好受……」
我打斷了他,堅定道:「晏無,我要的是君臨天下。」
晏無定定地看著我,我在他黑色的瞳仁裡看見了自己噴薄而出的野心。
我聽見他低聲說了句好。
我笑了,我知道晏無不會拒絕。
因為他懂我,他懂我的不甘人下和爭強好勝,所以他會告訴我紫薇帝星入了我的命盤。
他懂我的對帝後偏心假公主的怨恨和算計,所以他頂著天罰也要幫我毒殺皇後。
他懂我……
所以,此時此刻,他攥著匕首,緩慢而堅定地刺進了我的心口。
8.
我看著他把一半心髒吃下,慘白的死人臉上竟然浮起幾分血氣出來。
我強忍劇痛,調笑道:「你終於像個活人了。」
晏無吻了上來,給我渡了口屍氣,屍氣入口,自喉間蔓延至肺腑,寒涼入骨。
原來,這麼多年,晏無時時刻刻都如置身冰窖啊。
晏無撫了撫我被凍得發青的唇瓣,道:「死人的屍氣雖然不是好東西,但你現在必須變成半屍才能活下去。」
我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
他又不放心地絮叨了很多,什麼要喝熱水,要早睡早起,衣服收在哪裡,鞋收在哪裡……
我順嘴禿嚕道:「知道啦,你好像個操碎了心的母親……」
話沒說完,晏無就掐住了我的臉頰。
他面容有些扭曲,恨恨地瞪了我一眼。
「你真是氣死我了你……」
我已經習慣了晏無總是莫名其妙地生氣,熟練地順毛撸:「晏無,我舍不得你,你走了我孤枕難眠啊,晏無……」
但這次,順毛撸沒奏效。
他忽然低頭,眼神晦暗不明。
「你長大了,開竅了,知道勾引陸九揚了,也該給我回應了。」
他俯在我耳邊,半是誘哄,半是威脅。
「錦檀,你出生起身邊就隻有我,以後也合該隻有我一人。」
晏無這話說得極為認真,認真到我心頭有些顫慄。
我錯開視線試圖躲避,卻被晏無捏著下巴扭了回去。
「錦檀,帝王路兇險,今日你要舍半顆心,來日還不知要舍去什麼。我隻縱你這最後一次……」
「若是事不成,就算你恨我,我也會帶你走,尋個墓穴把你鎖起來,生生世世鎖起來。」
我心下惱怒,賭氣地推開了晏無,捂著疼痛的心口上了床,裹著被子背過了身。
見我不理他,晏無好脾氣地笑了笑。
我聽見身後傳來幾聲悶哼,緊接著就是血腥味撲面而來。
我扭頭,隻見晏無癱坐在地上,胸口血流如注。
那張不容易有幾分氣色的臉又變得慘白,他神色萎靡地爬過來。
他攥住了我的手,「錦檀,怪我,嚇到你了。」
我驚慌地替他捂住胸口,嘴唇顫抖地說不出一句話。
晏無低聲道:「抽了根肋骨而已,不妨事,歇歇就好了。」
他把灰白的肋骨塞到我手裡,抬頭吻了吻我的眉心。
「活屍的肋骨是上好的神兵,且帶著劇毒。你把它磨一磨,做個匕首隨身帶著,保護好自己,我盡快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