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找上了門。
這次,他不是來和媽媽糾纏的。
他是來遊說媽媽辦升學宴的。
用他的話來說哥哥考的這麼好,理應讓所有人都知道。又說他這麼優異,著實應該炫耀炫耀。
對於爸爸說的話媽媽沒有理會,但想著別人家孩子考那麼差都辦酒了,沒道理自家兒子這麼棒不辦,所以她答應了爸爸。
隻是沒想到,這一答應答應出了個糟心事。
在眾多親戚朋友面前,爸爸拿著話筒潸然落淚說自己怎麼怎麼辛苦,怎麼怎麼熬幹心血培養出了哥哥這麼優秀的孩子。
他眼眶通紅眼角帶淚,從打小教哥哥說話開始,直說到他現在長大成材,說的在場賓客紛紛共情,誇他辛苦受累了。
隔壁桌的伯伯還特意過來拉著哥哥的手:
「你爸含辛茹苦的把你撫養長大,你可不能做白眼狼知道嗎!」
「他那麼操勞,白頭發都長了不知道多少根,你做人可不能忘本,和你爸生分了!」
「至於你那個挑撥離間的媽,哼!」
伯伯鼻翼微張,言語間滿是對媽媽的鄙視。
他不覺得哥哥這麼優秀會是媽媽的功勞,就像他的思想裡女人除了做家務養孩子,什麼都不會,家裡家外全都依靠男人,沒了男人會死。
這是他的想法,也是爸爸的想法。
他就像失憶了一樣,完全忘了小半年前在那棟房子裡和媽媽爭吵時承認自己不是個合格的父親。此時此刻,他端著酒杯走到哪桌就吹噓到哪桌,話裡行間哥哥能有今天全是他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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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是不知道啊。」
他喝的滿臉通紅:「我打小就陪他練字寫作業,長大了我沒本事輔導了,就給他報補習班。他缺哪個我就給他報哪個,一點都沒耽誤他。」
「平時我回到家還會關心他在學校裡的情況,他有什麼事都會告訴我,我是他最親近的人!」
「方方面面我都把控到了,平時的點點滴滴我都會操心過問,真的,我這頭白發就是這麼操心操出來的。」
「真好,文濤你可真會教小孩。我家那個有你一半我就謝天謝地了!」
一個嬸娘羨慕道:「不過現在的孩子主意都大了,動不動就叛逆期動不動就抑鬱,你有什麼好方法嗎,傳授傳授給我們唄!」
「就是就是,說幾句!我們學學經!」
起哄捧高的聲音此起彼伏,這場升學宴的主角從一開始就不是哥哥,而是爸爸。
他站在人群裡眉飛色舞,拿媽媽的功勞往自己身上貼,把媽媽的付出理所當然的據為己有。
哪怕人群中時不時的有人疑惑,說自己經常隻看到媽媽的身影,並不曾見過爸爸。
也會有人反駁回去:「那肯定是文濤囑咐的啊!不然魏曉雯怎麼會弄!」
「她管家務沒得話說,但操心孩子方面她一個女的能有什麼見解,肯定是文濤指導安排的。」
眾人議論紛紛,哪怕偶然感覺到爸爸話語裡的漏洞,他們也能自圓其說。
畢竟男人才是一家之主不是嗎。
女人?
不過是附庸罷了。
11
「爸爸在撒謊!」
「他騙人!」
「他在家什麼都不幹!」
大人們的交談聲緩緩傳入耳朵,我胸口那團鬱氣越積越多,越攢越重。
直到一個阿姨拉著媽媽說她嫁了個好人,誇她有福氣,我徹底爆發了。
尖厲著嗓音,我踩著凳子直接上桌,不管不顧指著爸爸所在的方向大聲吼:「你是個撒謊精!」
「你搶媽媽的功勞!」
「你從來都沒管過我們,更沒有輔導過哥哥功課!你連哥哥在哪個班都不知道,上次去開動員會你還走錯去了初一!」
「你從來就不是個合格的爸爸!」
轟——
此話一出,頓時轟動全場。
爸爸的牛皮還在天上飛,我這個女兒就趕在身後拆臺罵他謊話連天。
大家的目光都不由的對準爸爸,把他看的臉都紫了:
「她個小屁孩知道什麼!」
「成天除了玩就是鬧以外,她懂個屁!」
「也是她媽太溺愛她了把她養的無法無天,你們是不知道,魏曉雯在家裡到底有多慣著她……」
想都沒想,爸爸立即將我的話定義為小孩子的胡攪蠻纏。
順帶暗戳戳地潑了媽媽一盆髒水,把她重女輕男的一面再度和大眾科普。
霎時間,所有人看向媽媽的眼神都怪異起來。
還有人嘆息的搖頭,說娶了我媽,是爸爸一輩子不幸的開始。
哥哥手裡的可樂直接摔了。
他早就想發脾氣了,從爸爸拿起話筒編瞎話時他就想衝上舞臺和他 battle 一番。
是媽媽拉住了他,衝他搖頭說今天是他的大喜日子,不要鬧出事端。
可現在真的忍不住了!
他直接陰陽怪氣道:「如此偉大的父親,我有個疑問想問你,你知道我補習班每個月交多少錢嗎?」
「知道我在班裡當的什麼班幹部,我的班主任姓甚名誰嗎?」
「知道學校最後一次大型活動是什麼,我們班又表演了什麼節目嗎?」
「這些你這個號稱知心朋友的父親,肯定都知道的吧,那請你說一說,回答回答。」
這句不帶疑問的問句,像是凍結湖面的冰,都不用拿出來,隻望一眼便刺骨生寒。
因為爸爸,他全都回答不出來。
除了媽媽真的抽不出時間同時在小學和初中開家長會以外,我和哥哥在校內校外的所有事都是她一手抓辦一手操勞。
爸爸從不過問。
他甚至沒有進我和哥哥的班級群,沒有老師的電話號碼,也從不在意我們在校內怎麼樣又幹了什麼。
撒起謊的時候他可以漫天吹牛,但真要細致的追問起來他一個字都說不出。
因為這些問題都有標準答案。
而他,連題目問的是什麼都不清楚。
這就搞笑了。
一個標榜為了子女奉獻了大半生的父親,卻不知道這些隨隨便便一個家長都能回答的問題。
那他口中的含辛茹苦任勞任怨,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可想而知。
「我忘了……」
捏著酒杯的手指攥的青白,爸爸僵硬著臉回答:「我不記得了。」
「這種東西怎麼會有人記得那麼清楚,又不是什麼重要的大事,過了就過了,誰會特意記得啊是不是。」
「我平時還要上班養家呢,怎麼會關注這點小事。」
結結巴巴,爸爸深吸一口氣想要說說笑笑把這件事掀過。可他沒注意到大家怪異的眼神,也沒注意到剛才還巴結他詢問教子方法的幾個人正在遠離他。
他隻想快點把這茬度過,最好能讓大家不要再提起這個事。
所以他幹巴巴的舉起酒杯,想要用酒精麻痺大腦,堵住大家深思的心。
「我記得。」
一道聲音從人群裡傳出:「補習班的錢一學期一交,每個月是一千二。」
「班主任姓王,是位有著十多年教學經驗的好老師,她很喜歡自己這位學習委員,曾不止一次發微信誇贊,說他是老師的好幫手。」
「而學校最後一次活動是高三全體學生的成年禮,你沒有節目,你們班也沒有節目,因為當天你們這些年滿 18 的孩子是全校的焦點。」
噠——噠——
小牛皮低跟踩在大理石板的聲音很微弱,也很堅定。
人群讓出一條路,讓那位藏在幕後被奪走所有光芒的媽媽走到臺前。
她邊走邊用手擦眼睛,一雙已經不再年輕的眼瞳裡全是淚水,也全是感慨。
「你長大了。」
媽媽說:「張思詠,你長大了。」
「是啊媽,我長大了。」
我長成能保護你和妹妹的模樣了。
真好,我長大了。
「你!你們!你們又串通好演我!!」
現場的氣氛再感人也感動不到爸爸,他破防一樣摔了酒杯,氣衝衝的跑上前要撕扯哥哥。
我像個皮球一樣噌的一下飛過去,直接把他撞趴下。
邊揉額頭的紅印子我邊衝他龇牙咧嘴:
「走開!」
「你從前就沒管過我們,現在有什麼資格跑來摘媽媽的果子!」
「哦,之前沒看到媽媽的付出,哥哥一成材你就知道媽媽的辛苦迫不及待的搶來安在自己身上!?」
「你真討厭!自私自利的大壞蛋!」
「從前不想管我們,現在也請你不要來打擾我們!」
「我們不稀罕你!也不需要你!」
「請你遠離我們的生活!」
高吼著這一句話,我左手牽著媽媽右手牽著哥哥,在朝爸爸翻了十個白眼後, 我大闊步的拉著他們向著酒店大門走去。
身後嘰嘰喳喳的人群, 就像我們討厭的過往一樣全都被我們拋下了。
哪怕有誰懊悔的在追, 我們也不曾停下。
12(後記)
自從在酒店鬧翻之後, 爸爸媽媽就徹底斷了聯系。
他們離了婚,分完了婚後財產,許下老死不相往來的誓言,從此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再也沒有聯絡。
我再次聽到爸爸消息時, 是他敲鑼打鼓另娶新婦。
他宣稱這個二娶的媳婦是個一碗水端平,絕不像媽媽那樣重女輕男的女人。
結果沒想到,人家確實是一碗水端平沒有重女輕男,可卻是重她的兒子端她家的水。
那些雞飛狗跳的八卦消息絡繹不絕的傳進我的耳朵, 每當我學習緊張壓力倍增的時候我都拿這些解悶。
效果頗好。
不過我也是問過媽媽, 為什麼爸爸總說你重女輕男, 明明我的境遇和全天下普通女孩完全一樣。
媽媽說:「在你爸眼裡, 我沒有重男輕女就是重女輕男, 他已經看慣了龍子龍孫高高在上的日常,忽然有一天你的待遇和你哥一樣,他自然不服。」
「那哥哥呢?」
我有些疑惑:「我記得小時候哥哥好像說過媽媽你偏心, 但後來他忽然不說了, 也開始對我很好。」
「哪怕爺爺奶奶還有爸爸一直在他耳邊念叨, 哥哥也沒有動搖。」
「為什麼?」
我歪歪頭看著她, 也看著從臥室走出來的哥哥。
他們相似的面龐在望向我時,是一模一樣溫柔的笑意。
可他們卻不願告訴我。
在我的一再追問下, 媽媽和我講了個故事。
「有一天, 王後媽媽買了許多美味的小蛋糕,小王子和小公主非常高興,他們吃呀吃呀吃了好多好多。」
「可一不小心, 他們的小嘴巴被蛋糕噎住了。」
「國王爸爸拿了水, 太後奶奶端來牛奶,上皇爺爺拿著車鑰匙急急忙忙大喊:快!快去醫院!我的金孫可不能出事!」
「他們慌慌張張手忙腳亂, 簇擁著王子往宮殿外跑。可是所有人都忽略了, 小公主也是難受的。」
「於是從那天起,皇後媽媽許下一個誓言:我會加倍愛她, 就像愛自己一樣我會永遠愛她。」
「小公主……」我沉默了。
這次搬新家,媽媽許諾給我一間獨屬於自己的小房間。
「(因」「在皇後發誓的同時, 王子從醫院醒來, 他問周圍所有人:小公主呢?我的妹妹呢?」
「而他得到的答案, 隻有一句敷衍以及荒謬的關切。從那天起, 皇王子便知道,原來處境這一說辭從女孩降生起就能得到詮釋。」
「幸好,小公主沒有因為這件事落下病根, 她很快忘記了這一切,快快樂樂的長大高高興興的迎接每一天。」
「所以啊小公主, 你願意給王子哥哥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嗎?」
風吹起潔白的窗紗,倒影在地上的影子暖洋洋的,就像我們一家三口臉上的笑容一樣。
我攬著媽媽的肩膀, 衝哥哥笑道:
「你是我哥哥啊!」
你們是我最最重要的人,沒有之一。
所以,不用道歉。
因為我愛你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