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夫君不喜我。
他白日公幹,夜宿書房,用膳從不看我。
我道他嫌我胖,便主動節食。
沒等我瘦下去,竟撞見他私會女子。
那女子是他的小青梅。
見他面含春光,眼帶笑意,我悟了。
趁他倆月下談笑,我進宮求一旨和離,連夜出府。
他卻不復往日淡定地堵住我,眼尾猩紅,聲音壓抑:「昔日是你戀慕我,非要嫁我,如今你說走就走?」
「是,我如今也不喜你了。」
1
「和離?你認真的?
「可你與謝少卿成婚尚不足一年,為何要和離?你不是最喜歡謝少卿了嗎?
「那可是你自小便戀慕的郎君,你是一時賭氣,還是……」
一聽到我要和離的想法,漣兒便激動萬分,滿眼不敢置信。
我與她是多年手帕交,情誼深厚。
關於我對謝廷筠的心思,她也最是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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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我抽抽噎噎地點頭又搖頭,她急了。
她取出帕子,替我抹淚,柔聲哄慰:「我的好沫兒,別哭了。
「假若是他欺負你,你同我說,我帶著我的幾個阿兄去管他算賬!
「隻是算賬之前,你總要說清楚,你二人究竟怎麼了。」
我擦幹眼淚,抿嘴片刻,傷心激動地喊:「他!他原來早有心上人!」
2
撞見謝廷筠與女子私會一事,純屬偶然。
臨近月夕節,我帶丫鬟出門採買節禮。
想著反正已經出門,索性去大理寺附近等謝廷筠一同回府。
哪知道,竟會在大理寺後面的小巷子,看到他與一個女子站在一起。
起初丫鬟還寬慰我,說:「興許姑爺是在查問與案子相關的事情……」
然,話音剛落,便見那女子忽然鑽入謝廷筠的懷裡。
女子嬌弱的聲音傳出巷口。
「你我多年未見,怎料會是這般光景,你竟已娶妻,現下要我如何自處?」
聲音略低,相隔有些遠,斷斷續續的有些聽不真切。
但這副摟摟抱抱的樣子,顯然二人關系匪淺。
況且以謝廷筠平日清冷寡淡的性子,怎麼可能任由一個女子對他親密摟抱?
就連我平時主動挽上他的胳膊,他都是不情不願的。
我在巷子口瞧得傷心,捂臉哭著跑回了娘家。
我體虛且胖,跑得氣喘籲籲,臉上一時分不清是眼淚還是汗水。
3
我到相府時,面色煞白,幾乎暈厥。
阿娘急忙叫人去喚郎中入府。
郎中一番望聞問切後,付之一嘆道:「此乃餐食不足所致。」
「好端端的,怎會餐食不足?」
「回夫人的話,小姐其實已許久未進葷腥了。」
「什麼?!」
「謝廷筠府上落魄如此?還是他鐵公雞一隻,不許我孩吃肉?!
「不行!我這就叫你爹把那人綁來,我倒要問問,他憑什麼不讓沫兒吃肉!」
見阿娘火冒三丈要出門,我忙把人按住,焦急解釋:「不是的不是的,不是他不讓我吃,是我自己不吃的。
「我實在太胖了,別的女子哪有我這樣圓潤的?我不想他總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笑話他相貌堂堂,卻娶了我這麼一個肥、肥妻……」
說著話,我又想起巷子裡那名女子。
她身形瘦條,腰細如弱柳,任誰見了都會生出憐愛之意。
不像我,手肉如球,一身豐腴圓滾。
旁人見了我,無不眼神打量,或鄙夷輕慢,或言不由衷。
就連昧著良心誇贊我的字詞,也隻有:可愛、富貴、有福氣。
4
謝廷筠來尋我時,已是夜幕。
夜色寂寥,我在院子裡愁緒萬千。
遠遠地,便聽見下人們喊「姑爺來了」。
下午在巷口見到的那一幕,瞬間就回到我腦海中,揮之不去。
我忙攥上裙擺,小跑回房。
房門才關一半,謝廷筠伸手擋開。
用力一推,門便開了。
眼前的人,仍是那般豐神俊朗的模樣。
是我戀慕多年的模樣。
可現下,那名女子說的話仍縈繞在我耳邊。
她說:「郎君不必為難,我曾立誓,此生寧為走卒妻,不做高門妾。」
……
她不做高門妾,難不成是要與我爭正妻之位嗎?
我煩躁地甩甩頭,步步後退。
對謝廷筠莫名生出一絲懼意。
怕他說納妾,怕他要休妻,又怕他發現我已發現他與那女子的事。
他眸色幽沉:「為什麼回相府不派人知會我一聲?可是出了什麼事?」
我搖頭:「無事發生。」
他近前兩步,我慌忙後退四五步。
見狀,他擰了眉宇,幾分狐疑:「你在躲我?
「為何?」
我仍舊搖頭:「夫君多慮了,我隻是身子乏,沒站住。」
「是嗎?
「既乏了,便回去吧。」
他目光帶著審視,又要走近。
我心慌意亂地擺手後退,腿彎磕到圓凳邊沿,膝蓋一軟便往下倒。
謝廷筠箭步跨來,伸出了手,卻又收了回去。
就這樣看著我摔倒。
好在我自己反應快,扶著一旁的桌幾才沒真摔。
可他的舉動,仍是在我心口又添一刀。
原來,他竟這般厭惡我,連扶我一把都不願意。
我低下頭,喉間一陣酸澀。
5
與謝廷筠的婚事,是皇帝舅舅賜下的。
我是丞相獨女。
當今皇帝是我的親舅舅,很是疼我。
年歲二八時,皇帝舅舅要為我賜婚,問我可有心悅之人。
我含羞帶怯地點頭。
隔著簾子,小心翼翼地指向太傅之子——謝廷筠。
他才貌雙絕,文武雙全,當時尚任大理寺正,很受皇帝舅舅的器重。
「沫兒好眼光!」
皇帝舅舅開懷稱贊。
一道聖旨,將我與謝廷筠的姻緣牽到一起。
我當時隻顧著高興,忘了問謝廷筠高不高興。
若我知道他早有心上人,斷不會選他的。
君子不奪人所愛。
這個道理,我懂。
可他若心有所屬,為何當初不與我說清?
哦,也許他是不敢抗旨。
成親前,我與他見面次數寥寥可數。
成親後,除卻洞房花燭夜,他都宿在書房。
他每日早出晚歸,偶爾與我同處,總是視線躲避,不願看我,也不怎麼回應我的話。
我一直以為,他的性子本就清冷如此。
索性後來便不再勉強他陪我用膳了。
卻不想,他在別的女子面前可以笑得那樣溫柔。
現下細細還想,謝廷筠應是很厭煩我吧。
6
我來時,並未乘輦。
謝廷筠也無。
周朝宵禁,三更才開始。
從相府回謝府會路過州橋夜市,走在橋上,四周燈火如晝,喧鬧非凡。
我是個愛熱鬧的。
出相府,我便提議步行回去。
謝廷筠面上遲疑。
「我今日還有公事未完。」
若是往日,我肯定聽他的。
但今日,我想按著自己的想法來。
「既然夫君公務纏身,夫君可先回,我帶著丫鬟步行回去便可。」
「你……」
謝廷筠皺了皺眉,眉宇間隱約有些許不耐。
「罷了,我與你一起。」
聞言,我有點受寵若驚,下意識想要靠近他。
可我的手剛穿過他的臂彎,就被他抽了出來。
剎那間,巷子裡相擁的身影再次襲來。
心尖上一陣刺痛發麻。
我在原地呆怔片刻,回神時,謝廷筠早已先行了。
他雙腿修長,邁步很大,每次與他同行,我總要提著裙擺一路小跑追上去。
望著他的背影,我忽而覺得好累。
可我還是不想放棄。
我追在他身後,途中看見有新鮮玩意,便停下喊他:「夫君,你快看……」
話沒說完,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很快便隱沒在人來人往中。
我心下一急,隻好放下東西,再次追了過去。
殊不知追著追著,同橫街而奔的一男子撞上。
還將對方撞倒在地。
道歉之際,謝廷筠折返回來,臉色稍沉:「你是三歲小孩嗎?連走路都不會了?」
「我……」見他眼底慍色,我低了眉,小聲嗫嚅,「還不是為了追你……」
他似乎沒聽見我的聲音,環臂轉身,語氣冷然:「快走,我今日不得空闲陪你胡鬧。
「你自己的身子什麼情況不清楚嗎?走路仔細些,莫再與人相撞。」
我……我的身子?
他是在明著嫌我胖嗎?
我愣在原地,不敢置信地望著他快步遠去的背影。
他走得這麼快,每回都將我甩在後頭,仿佛後面有魑魅在追似的。
我隻當他是腿長腳快,顧不上等我。
但原來,他是不願與我同行。
他嫌惡我萬分,連同行都不願,卻在那巷子裡對別的女子眉眼含笑。
兩相對比,讓我如墜冰窟,渾身冰冷。
7
我大抵是魔怔了,才會派人去探聽那女子的事。
丫鬟出府兩個時辰,帶回來的並不是什麼好消息。
「那女子叫柳貞貞,與姑爺幼時一同在洛陽長大,直到五年前謝太傅擢遷入京,才斷了聯系。
「聽說,她還曾在姑爺從前溺水時救過他一命。
「她如今暫住在鳳來客棧,今日一早,姑爺在東街置辦了一處宅子,怕……怕是……」
丫鬟支支吾吾,不敢說完。
我怏怏不樂地抬了抬眼皮:「他要將她養在外頭了,是不是?
「不是說寧為走卒妻,不為高門妾嗎?無名無分的外室,她願意做?」
我愁得在屋裡來回踱步。
思來想去,索性帶著丫鬟直奔鳳來客棧。
等我走到客棧門前,卻又不敢進去了。
我在東街漫無目的地走,走著走著,便到了漣兒開的點翠閣。
「是正妻又如何?即便將她趕出京城又如何?
「他的心長在別人身上,我若繼續強求,隻會讓自己的處境變得更加難堪。
「君子有成人之美,我願意成全他們二人。」
雅間裡,我趴在桌上,故作大方地說道。
漣兒卻是義憤填膺:「沫兒,你可不能在這時候打退堂鼓!
「你不是說柳貞貞這幾日才到的京城?也許兩人還沒來得及做什麼,你還是有機會把謝廷筠的心搶回來的。
「你姿色上乘,如今又瘦了些,索性主動勸他回房睡,讓他知道你不比旁人差!
「正所謂日久見人心,沫兒你這樣好,他早晚會傾心於你的!」
8
我躊躇再三,終是咬咬牙,決定再努力一次。
入夜,我沐浴更衣,端著參湯去書房。
謝廷筠見我來,有些意外:「有事?」
「夫君每日忙於公務,臉色看上去不太好,我熬了參湯,端來給你。」
說著,我將參湯推到他面前。
他卻推回來:「你喝吧,我很好。」
「可這是我的心意……」
「你今日可有用膳?」
「用、用了。」我喝了碗郎中開的祛湿茶,還嚼了兩根菜頭,算是吃過的。
好端端的,他為什麼要問這個?
謝廷筠沒再說旁的,端起湯盅一口氣喝完。
接著我倆大眼瞪小眼,僵持半晌。
「參湯我已經喝完,還有事?」他問。
「我……我……」我低下頭,猶豫間,一堆借口在嘴邊繞開。
最後說道:「夫君如此操勞,我給你揉揉肩吧。」
說著,我繞到他身後。
雙手搭在他的肩上,按照話本寫的那樣,順著肩膀緩緩往下摸到他胸膛前。
哪知,手剛要滑入衣襟口,便被一把按住。
「你在做什麼?」壓抑低啞的聲線。
我兩眼一閉,頗有破罐破摔的氣勢,說:「我想夫君今夜回房,可以嗎?」
話音落下,屋裡靜得仿佛隻聽見我心口撲通撲通的心跳聲。
見他沒反應,我繞回前面鉤住他,主動覆唇上去。
正懊惱接下來要怎麼辦時,腰間驀地一緊,腦勺被大掌扣住,謝廷筠加深了這個吻。
衣帶散開,吻緩緩而下,卻又在情動之時忽然停住。
「夫君?」我主動攀附,疑惑詢問。
他眼底尚存欲色,隻是不再有動作,身上的溫度也逐漸冷卻。
我這才注意到屋外略匆忙的腳步聲。
與此同時,屋外響起他的侍從的聲音。
「大人,東街柳苑有事來報。」
東街……
柳苑……
果然是為她置辦的宅子。
我驟然泄了所有力氣。
心直直下沉。
9
謝廷筠可能察覺到我的情緒,語氣比平日軟了些:「今晚有事,我需出去一趟。
「你若是困了,便先回房睡。」
他拽下我的手,將外衫套到我身上,抻直衣袂便要走。
我頓時心慌,忙抓住他的衣角:「你能不能不去?就今晚,不要去?
「再不濟,你帶上我一起?左右我也睡不著,就當是……」
「胡鬧!」他毫不留情面地生硬打斷,眸色幽冷。
「我是去處理公務,如何能帶你前去?你以為查案是鬧著玩的?
「別任性,早些歇息,不必等我了。」
他走得幹脆,走得利落,一次回頭都沒有。
我不甘心,不服氣。
更不相信他與東街柳苑能有什麼公務。
顧不上發髻凌亂,我急急地追出去。
可大門外哪裡還有謝廷筠的身影。
我隻不過追得慢了些許,他便急不可耐地走了。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