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天才輕聲問道:「為何,不願認我?」
我死死按住發顫的指尖,朝他牽了牽唇:
「仙君,我的祁安已經死了。
「在三裡外的桃林之巔。
「是我親手葬的。」
4
我們白鹿一族,天生靈目。
所以我族大多數都習岐黃之術。
我的娘親是白鹿上一任聖女,她是白鹿一族千年來真正的天才。
醫術精湛,修為了得,在獸界受萬人敬仰。
可就是命短。
醫者難自醫,我 180 歲那年,她因病去世了。
族人把希望都寄託在了我身上。
遺憾的是,我沒繼承到娘親一身醫術和修為。
甚至連學醫都沒有天分。
從那以後,我成了族內人人都漠視甚至厭惡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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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他們都覺得是我克死了我娘。
因為娘親是為了生我才落下的病根。
200 歲那年,我離開了族群,獨自在外修習。
也終於明白娘親所說:「天地之大,別將自己拘泥於方寸間。」
我行醫,治病,救人。
慢慢地,也攢下了些銀錢。
因喜歡人間煙火氣,索性在人間買了座小院。
救下祁安,純粹是一場意外。
那日我正在藥谷採藥,在千萬草中看見了一株長聖草。
這東西入藥乃是大補。
有鞏固神元甚至延年益壽的效果。
可我看上了,有隻傻鳥也看上了。
我用獸語跟它交流:「這東西對你無用,我用野果子跟你換如何?」
那鳥叼起長聖草就跑,我跟著追,一路追至某崖底。
再追就要入海了,於是我從袖中射出一道暗力打中它。
它吃痛,扔下長聖草,跑了。
我飛至崖下。
看見一鮫人。
唇色蒼白,奄奄一息。
尾巴上血跡斑斑,走近了看,才覺鱗片被人生生刮下,裡面沒一塊好肉。
我皺起眉。
多大仇,竟折磨至此啊。
我圍著他繞了一圈,雙手抱臂:「還活著沒?」
半晌,才聽到他有氣無力的聲音。
「活著……」
我嘆了口氣,把他帶了回去。
我行醫百年,卻從未救過獸族。
祁安是第一個。
最初,還因為藥下得太重,疼得他龇牙咧嘴。
可即使再疼,他依舊咬牙一聲不吭。
後來問他為什麼。
他溫柔道:「我看出了你是初學者,所以不想喊疼,增加你的負擔。」
氣得我拿擀面杖捶他:
「姑奶奶我行醫百年!你才是初學者!」
他穩穩截住我的擀面杖,動作輕柔地摟住我偏過去的身子:「是,姑奶奶,我錯了。」
祁安和我一樣,沒地可去。
所以,我留他住下了。
我這人一向大大咧咧慣了。
小院內外都是光禿禿的,就放了張搖椅。
某日回來,院裡多了好些桃樹。
正是春日,風一吹,粉色的花瓣紛紛揚揚往下落。
而放置竹椅的上方,多了一片紫藤蘿。
深深淺淺的紫,像一條流動的瀑布。
祁安從屋裡走出,他溫柔地注視著我:「我覺得小院有些單調,所以布置了一番,你可喜歡?」
午後的陽光落在他漂亮的眉眼上,我有些移不開眼:
「嗯,喜歡。」
桃花灼灼,不及眼前人。
我出去行醫時,他便在家做好飯菜等我。
我在家熬藥時,他便在一旁替我劈柴,生火。
他會特意做我愛吃的菜餚,還會手工雕刻些我喜歡的木雕。
甚至還會洗好我第二日要穿的衣服。
我說:「祁安,你不用做這些的,我救你是我自願的。」
他側頭,眼底的溫柔幾乎要化成水淌出:「我知道。
「我做這些,也是自願的。」
那是我三百年來記憶裡難得的闲散日子。
是後來想起時,嘴角都會不自覺地上翹。
可是我再怎麼努力,他還是死了。
最後那幾日,他五感漸失,全身上下瘦得隻剩骨頭。
偏偏那雙眼睛依舊亮得駭人:
「鳶鳶……
「我要是早點遇見你就好了。
「要是早點遇見,就能陪你更久了。」
院裡桃花一夜落盡。
像是悲鳴。
而後,再未盛開。
5
瑤光仙君欲言又止,最終,深深看了我一眼:
「姑娘珍重。」
他起身離開,在推門出去之際,似乎笑了笑。
那門是他親手砍樹劈柴做的,因覺得單調乏味,特意用法力在那上面雕了桃花兩朵。
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故人離開,小院桃花又盛。
我亦知曉他是故人,可我不敢認。
在瑤光仙君走後沒幾日。
老族長傳了話來,請我回族有事商議。
我已離開百年,能有什麼事跟我商議?
八成是晏紫蘇找他們麻煩了。
我嘆了口氣,還是鎖好小院門,去了。
不管怎樣,此事因我而起。
在我踏入族群那刻,立即有人設了結界困住這裡。
在議事堂,晏紫蘇果然勾著小腿躺在椅子上。
老族長被她的人綁在一邊。
看到我,他有些羞愧地別過臉。
我看向晏紫蘇:「你究竟想如何?」
她揚唇一笑:「那位仙君就是祁安,是嗎?」
我抿了抿唇:「對於我來說,不是。」
她哈哈大笑:「當真是嘴硬啊!」
晏紫蘇把我帶回蛇人族,囚禁了我。
她把我關在了她的私人蛇洞裡。
除了我,還有兩隻已經快要氣絕的鮫人。
我也終於知曉了祁安當初所遭受的一切。
十年前,晏紫蘇所習功法到達了瓶頸期,再無法突破。
聽說雙修可以提升修為,而其中,又屬鮫人一族最補。
所以她尋遍東海抓了數百隻鮫人上來。
她日日強迫他們與之雙修,但他們修為太低,晏紫蘇所修功法太過強盛。
幾乎沒什麼作用。
但晏紫蘇不死心,她一個個試,也因此死了無數鮫人。
直到遇到祁安。
他修為高,功法溫和如水,因不想晏紫蘇再造殺孽,他願意與之雙修。
鮫人的雙修分兩種,一種是精神上的交互,一種是肉體上的歡好。
祁安與她,修精神交互。
第二日,她的修為終於突破瓶頸,往前更進一步:
「他功法有助於我,我原本是不該殺他的,可他,竟不肯與我雙修!」
說到這,晏紫蘇咬緊了牙,好像受了什麼天大的屈辱。
我有些納悶:「他不是已經與你雙修了嗎?」
她狠狠剜我一眼:「我說的是床笫之間!」
晏紫蘇問過祁安為什麼。
祁安回了她一個字。
醜。
晏紫蘇是蛇人族族長之女,長這麼大,哪受過這般恥辱。
當即喂祁安吃下媚藥,可祁安寧願咬破舌尖,自損十幾年修為,也不肯與她歡好。
晏紫蘇一怒之下讓人生生剜了他的鱗片:
「你們鮫人向來以鱗片為美,我剜了你的鱗,我看你在族中還如何立足!」
而後又一片片剜下他尾巴上的肉:
「聽說鮫人肉質鮮美嬌嫩,我日日剜你一片,等你何時想通與我雙修,我就何時停。」
隻是沒想到,沒等到祁安想通的消息,倒是等到他逃跑的消息。
「我翻遍獸界也沒找到他的身影。」
廢話,因為我們在人界。
「修為停滯不前,幾次差點走火入魔,你說,我該不該把你抽筋拔骨,折磨致死?」
她獰笑著露出獠牙。
我好言相勸:「此事內情我也是今天才知,且已過去這麼久,你現在就算殺了我也於事無補。
「何不放下屠刀,我會些岐黃術和煉丹術,可萬一助你突破瓶頸呢?」
晏紫蘇雙眸微眯,幻出長鞭,往上面淬了毒,顯然沒聽進我說的。
「你倒是提醒我了,你會岐黃之術,我倒要看看我的毒你能不能自解。」
我嘆了口氣:「你恨他,追著我殺算什麼?」
她怒目圓睜:「當初若不是你帶走他,我功法早就大成!現在是蛇人族首領!」
「你難道不該死嗎?」
她揚鞭揮來,卻被一把通體白光的長劍擋住。
洞口盡頭,站著一道白色身影。
晏紫蘇目光一動,勾出一個猙獰的笑:
「我就知道你會來。」
長劍劈開鞭子,回到他身邊。
他負手而立,身側長劍倒懸,白衣颯颯作響:
「放了她。」
語氣發涼,帶著一股不容拒絕的威懾。
晏紫蘇陰惻惻一笑:
「據我所知,上界仙君不得插手下界之事,否則會降神罰,遭天譴?」
瑤光仙君眸光微眯,算是默認。
晏紫蘇盤出巨大蛇身,惡毒地吐著蛇信子:
「那祁安,你該如何救她?」
周圍密密麻麻爬進一堆的蛇。
他們爭先恐後爬向我,晏紫蘇哈哈大笑:
「你不願與我行雙修之事,那今日,我便要你親眼看著,你……」
她話音未落,數道白光劍影閃過,晏紫蘇甚至來不及說完一段完整的話。
她的蛇頭被割斷,血液爭先恐後往外冒。
隻一剎那,蛇身失去支柱,轟然倒塌。
在地上砸出深坑。
蛇洞裡傳來晏紫蘇的尖叫,好似來自四面八方。
尖銳刺耳,惹人心煩:
「祁安!你敢殺我!你居然真的敢殺我!」
而後又笑得古怪:「你以上界身份插手下界之事,必會被處以極刑!
「我等著!我會等著!」
瑤光仙君反手捻了個訣打向空中,語氣不耐:「聒噪至極。」
周圍瞬間安靜了。
那些原本爬向我的蛇此時都蜷縮在原地瑟瑟發抖。
他冷冷垂眸,語氣猶如淬了冰:「滾開!」
那些蛇一溜煙地爬走了。
他在原地望了我許久,轉身離開之時,我挽留道:
「勞煩仙君,我實在走不動了。」
我被晏紫蘇捆了三日,滴水未進,此時唇幹裂得厲害,渾身一點力氣也無。
他遲疑地轉回了身子,走到我身邊。
俯身,動作輕柔地將我抱起。
我看向他:「沒什麼話說嗎?」
他頓了頓,別過臉,嗓音又低又沉:「是我……多管闲事。」
我長嘆口氣,伸手摟住他的脖子:「沒有,你來得正好。」
「祁安。」
6
小院桃花正盛。
屋子裡祁安忙活著給我煎藥。
他原來就做慣了那些,現在也算得心應手。
我躺在搖椅上看著頭頂的紫藤蘿,扯起唇角。
終究,是避不過嗎?
藥香味傳來,他已經熬好一碗端出。
我想自己來,他卻抿唇蹲下身子,執意要喂。
胳膊擰不過大腿,我隻能當個飯來張口的闲人:
「祁安,當真如他所說,會遭天譴?」
他沉默著,點頭:
「既然知道,為什麼還來找我呢?」
我笑著問:「我救你,養你十餘載。
「你贈我半生修為,鬥獸場也救我一命,已然兩清。
「此後種種,皆與你無關,為何還要來管我?」
他指腹溫柔地別過我鬢角的發:
「歷劫百年,分身無數,唯有鮫人記憶最深。
「哪怕回了上界,每夜夢回,都是在你這桃花小院。」
我說:「聽聞上界有一忘清水可飲。」
他凝眉,眼中柔情萬千:「是,風神那老兒也是這般說。
「可是鳶鳶,我舍不得。
「做祁安那世,我曾以為,被人當作爐鼎就是我作為鮫人存在的價值。
「可你告訴我不是的。
「你拒絕與我雙修,還想方設法尋藥將我醫治,你不當我是爐鼎,隻做友人,你恐不知。
「當初魔界一戰,我身受重傷,天帝設法保住了我一縷神識,可實在太弱了。
「為增強神識,每世歷劫我都經八苦,受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