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生氣,把我帶去了日常廝混的酒吧,他的狐朋狗友早已盤踞一地,鬧哄哄地圍著一個瘦弱的女孩。
是還沒有改姓的易安安。
段黎辰一手搭在我肩上,一手指了指她:「檸檸,介紹一下,我的新未婚妻,易安安。」
他彎嘴勾起惡劣的笑,態度散漫,命令的話和十年前如出一轍。
「喂,易安安,學句狗叫聽聽。」
因為段老爺就是這樣對段太太的。
11
一個、兩個、三個……七個。
除了誇過我穿吊帶裙可愛,被段黎辰打斷腿送出國的顧家小少爺,剩下的七人和十年前段黎辰捉弄我的配置完全相同。
真貼心,都不用我湊齊觀眾了。
我拍開他的手:「哦。」
段黎辰瞥了一眼被我甩開的手,心髒因我冷漠的話開始打雷,灼灼的目光立馬黏上來,表情有些古怪。
「我說,她是我的新未婚妻。」
我看都沒看他一眼,徑直走向易安安,後者不屑地嗤了一聲:「我才不會和你訂婚。」
「住嘴,我沒和你說話!」高傲矜貴的男人突然衝她大吼,隨後望著我,神情晦暗,充斥著他難以理解的情緒,「檸檸,你說!」
他的嗓音非常啞,弓著腰,暴戾地揉弄著後腦的黑發,像極了被飢餓所困卻抗拒進食的嬰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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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冷笑一聲:「不是要學狗叫嗎,我看少了一人。」
段黎辰安靜下來:「你說顧準?他早死了。」
我忽地笑起來。
「不是他。」
他的臉驀然陰沉下來,掀眸緊盯著我上彎的唇角,怒極反笑:「誰,陸秉?」
「你他媽真叫給他聽了?」
我沒說是,也沒說不是,靜靜地看著他脖頸暴起青筋,在躁鬱達到臨界值的前一刻喂給他一顆青蘋果糖,一腳狠踹他膝蓋,把恍若按下暫停鍵的他推坐在沙發上。
在場的人都被我如流水般熟練的出格舉動嚇了一跳,我在段黎辰斷片的表情中撫摸他發頂,用溫柔的笑容佔滿他眼眶。
我對他說。
「是你啊。」
他呆呆望著我的笑,嘴裡的糖掉出來了都不知道:「我?」
「沒錯。」我說,發頂的手撫摸著他,一下又一下。
「你不是要叫給我聽嗎?」
在易安安既迷茫又佩服的目光下,我緩慢剝開青蘋果糖的紙殼,晶瑩剔透的糖果球在他眼前晃了晃,隨即任由它從我傾斜的手心滾落。
糖球落地的同時,在場的人都聽見清脆的一句。
「汪——」
12
一個月後,段黎辰和易安安的訂婚宴聚滿了各界豪貴,唯獨缺了主角兩人。
酒店大屏放的不是兩人合照,而是自段黎辰推何以安溺水開始,十年來段黎辰玩世作惡的視頻,滿座哗然。
段黎辰毀了,等於何家毀了。媽媽發了瘋一樣把我拽到控制後臺,勒令我開門關視頻。
「檸檸,這些視頻都是合成的,是你在開玩笑對不對?你不能因為嫉妒姐姐,就毀掉姐姐的訂婚宴啊!」
控制室裡都是我的人,沒我指令不會開門。我被媽媽死死按在牆上,右手摸上她的臉,像每次被段黎辰打後,她撫慰我一樣撫慰她。
「開玩笑?最開始的視頻,不是爸爸媽媽放在書房保險櫃的嗎?你們把它藏了這麼多年,難道不是想在這一刻拿出來,替姐姐報仇嗎?」
「因為擔心你們太高興把它忘了,我才用自己試了五年試出的密碼把它拿了出來,當然,裡面的所有機密文件我也看過了。反正我是公司的繼承人,提前繼承也不過分吧?」
「不用擔心我做不好,畢竟你們在監獄也不用養老金。」
溫軟的語言,帶有蠱惑性的暗示,安撫的動作和表情,成熟的大人利用這些,共同編織出一個愛人的謊言,可唯獨忘了注入愛。
姐姐和我各被騙了十年,她的結局是失去了生命,我的後續是被剝奪了作為人的十年。
「何以檸,你瘋了!」聽出我在學她的話術,媽媽的表情一點點絕望下去,被人架著離開時,恍惚的目光搖搖墜墜向我投來,像是頭一次和作為女兒的我對視一樣。
「你也會瘋的,比起何以安,你更像我——」
我敲了敲控制室的門,一早在門後等待的易安安立刻開門讓我進去,她的手臂上一陣陣冒起雞皮疙瘩,唏噓道:「你媽媽真恐怖。」
「不,是你媽媽。」我反擊,走近操控視頻放映的人,獎賞般剝了一顆糖丟進他嘴裡,「全部放完了嗎?」
那人很興奮,說:「汪。」
13
易安安回家第一天就邀我逃跑。
我拒絕了,對她說:
「不要逃。」
「我們來大鬧一場。」
14
早已亂了套的訂婚宴上,我讓段黎辰去自首。
段黎辰說:「汪。」
我讓他自己去。
段黎辰當著所有的人朝我跪下,哀聲學狗叫:「檸檸,別丟下我。」
我讓場上的保安攔住他,皺眉後退:「滾。」
我越遠離,段黎辰的舉動越失控,四個人才堪堪按住他。
「不要,不要!檸檸,你別走,別……我求你了,我給你磕頭,我給你扇巴掌,我什麼都做,求你!」
所有人訝然的視線中,段老爺的最為愣怔。在他最驕傲的兒子不斷搖尾乞憐的舉動下,高齡的掌權人當場氣暈。
泰山崩塌。
安撫賓客的段太太目光越過混亂的人群與我對視,邀我欣賞這場共同準備了十年的鬧劇。
易安安右手握緊我的左手:「檸檸,你還好嗎?」
她在擔憂媽媽說的最後一句話。
我撫摸著她覆蓋指背的光滑美甲,看著舞臺幕後的段謹言一步步朝我走來。
「嗯。」
「再好不過了。」
15
十歲那年,大我一歲的姐姐意外溺亡。
我躲在樹後泣不成聲,段謹言用草莓糖安撫我,悄悄送我回家。
廢紙和飲料罐堆砌的垃圾之家裡,靜靜躺著兩朵紅草莓糖紙和青蘋果糖紙折成的花。
一朵寫著:「姐姐還在。」
一朵說:「好,我們來創造正常的家。」
段黎辰視角番外
-15
不要接受,要掠奪;不要聽從,要下令;掌權人須情寡。
這是父親從小教我的家訓。
可我不明白,為什麼他一面圈縛母親的所有,一面把母親和別人的孩子養大。
父親卻說,母親的一切都屬於他,哪怕是和別人共同的產物。
折斷她的羽翼,凌駕於她的心靈之上,威懾她,指使她,說愛她。
這就是我學來的對待妻子的辦法。
可何以安太過無趣,除了笑什麼都不會,就算把她推進水池也一聲不吭。
為什麼不說句示弱的話呢?
難道我會對未來的妻子見死不救嗎?
我讓僕人把她撈上來,趕來的母親卻扇了我一巴掌,朝我投來悲戚的目光。
很久後我才領會,她是在那時候放棄我的。
大家都說何以安淹死了,我不信, 在父親的言傳身教之下,我清楚圈縛她的項圈該在何時勒緊和放松。
但父親沒說話。
他又為母親讓步了。
-14
新未婚妻認錯了人, 我氣得踹了她一腳,她卻樂呵呵給了我一包糖。
和她姐姐一樣無趣。
-13
她哭了。
我不明白,學聲狗叫很難嗎?
說要和我玩, 果然不是真心的。
-12
她哭起來很可愛。
被嚇一跳時眼睛會不由自主瞪大,像受驚的小兔子。
可兔子太容易死了,她得陪我一輩子。
還是叫小狗吧。
-11
好像玩過火了。
每次母親忤逆父親時,父親便會拽住她的頭發, 令她說出求饒的話。
可何以檸沒說。
是因為我沒控制住力道, 把她的頭發扯下了幾根嗎?
大不了下次她黏我, 我不推開就是了。
反正除了她,沒人能陪我玩到最後。
-10
她哭了。
她摸我的頭。
她讓我學狗叫。
她喂我吃糖。
……這是,向我示弱的意思嗎?
溫軟的觸感停留在發頂,一下又一下。她的手掌沒有母親那般大, 綿綿的溫度卻由皮囊輸送至腦門。
血液沸騰。
算了,叫一聲又怎樣?
-9
何以檸給我當了十年狗。
我負責叫。
料理掃興的人的拳打腳踢早已不能釋放我的暴戾天性。
某一天開始, 何以檸不再在我打架時回避,而是等我打完, 踮腳抬手撫摸我的腦袋, 伸手喂我一顆糖。
我隻要叫一聲, 她便想盡辦法替我料理餘下的事。
-8
唯一不爽的是,面對我, 她不哭也不笑了。
-7
我就知道何以安沒死。
母親救了她,讓她頂著自己的姓生活。
父親每次發現母親思念心上人時, 都會大發脾氣至深夜。
若是何以檸認為我心有別屬,她會露出冷臉以外的表情嗎?
-6
她終於哭了。
泡在水裡,可憐兮兮的。
我讓她求我,她不說話, 和她姐姐一樣犟。
為什麼不聽我的話?
明明她的所有請求,我都答應了啊!
-5
她笑起來比哭時好看,踹我的表情也比平常講話更生動。
以前我怎麼沒發現這一點?
-4
她給我的糖永遠是青蘋果口味,但我早就知道她更愛草莓味。
十五歲那年,午間休憩,她靠我肩上。
口袋裡, 口腔中,滿滿的草莓味。
用得著瞞我嗎?
我又不會跟她搶。
我從裙口袋裡掏出另一袋蘋果糖,硬生生把眼淚憋了回去,擠出一個笑臉。
「「「」母親說, 我的訂婚對象換成了易安安。
她還說, 我不是她親生的,我是父親與她置氣時和陌生女人一夜情的產物, 我才是真正的私生子。
不要接受,要掠奪;不要聽從,要下令;掌權人須情寡。
段家的家訓,我一條也沒佔。
父親也一樣。
-2
我叫來了檸檸第一次哭時在場的所有人。
把他們全部弄哭, 說不定就能逗檸檸笑了。
折斷她的羽翼, 凌駕於她的心靈之上,威懾她,指使她,說愛她。
父親的指導隻剩最後一步。
除盡我們身邊的所有, 然後在她的耳畔呢喃,我愛她。
-1
「她笑了。」
真好看。
「她摸我的頭。」
為什麼不說話?
「她喂我吃糖。」
青蘋果味的。
「她讓我說——」
沒人教過我,正常的愛意需要如何表達。
「……」
「汪。」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