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不在了,姐姐死了。
姐姐會遊泳,姐姐是被段黎辰淹死的。
我把真相告訴媽媽,媽媽顫抖著聲線,難以置信道:「你看見了?當時你在安安身邊?」
我搖頭:「我躲在一棵樹下。」
要是那天沒有睡著就好了,沒有睡著的話姐姐就不會死了。
「哦。你別說出去,這不是小孩子該操心的事。」媽媽輕輕撫摸我紅腫的臉,語氣突然變得很溫柔,「你隻要討好段黎辰就夠了。」
我看著媽媽臉上比起失望,更像是舒了一口氣的表情,連忙點頭。
「檸檸乖,媽媽給你拿藥搽臉。」她這樣說,卻開始解我外衣的紐扣,催我上床睡覺。脫下最後一件毛衣,她順手摸了摸微微鼓起的口袋,撈出裡面的東西,皺著眉扔垃圾簍。
「吃完的垃圾記得扔掉,邋邋遢遢的,一點也不像你姐姐。」
媽媽走了好久都沒回來,我上樓去找她,卻聽見了臥室裡爸爸和媽媽的對話。
「你確定檸檸沒有撒謊?」
我正要進去分辯,又聽爸爸說,「監控裡要是有她,聯姻就完了。」
監控?
難道他們有事發當天的監控視頻?
「我問過了,是在監控的死角。況且段太太打算息事寧人,用安安的命換檸檸聯姻是一早說好的,就算變卦,我們到時也能用段黎辰推安安下水的視頻舉報。」
「一條人命值幾個錢,你看檸檸能討大少爺喜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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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在不行,我表姐那邊有個女孩……」
……
我逃回房間,心跳飛快,不小心踢翻了垃圾簍。
廢紙和飲料罐堆砌的垃圾之家裡,靜靜躺著兩朵紅草莓糖紙和青蘋果糖紙折成的花。
我把花拾起攥在手心,不知為何哭得厲害。
我隻知道,那一年,我不僅沒了姐姐,還沒了家。
6
我給段黎辰當了十年狗。
用姐姐的方法討好他遲早會死掉,所以我不再學姐姐,一心一意鑽研成為未婚妻的一百種方法。
我們一起上貴族學校,他和狐朋狗友在酒吧花天酒地時,我就在旁邊沙發幫他寫作業。
新學校的豪貴們一個比一個痞,其中一人聽聞我幼年學狗叫的趣事,端著酒杯貼上角落的我,讓我叫給他聽。
「一句給十萬,不虧吧?」
他的聲音不大,但離開中心圈,靠近明顯被打上段黎辰標籤的我的舉動顯然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人群中心的段黎辰鶯燕環繞,擱在真皮沙發上的手夾著煙,毫不在意煙灰是掉落在價格不菲的真皮上,還是身邊人顫抖的裸露肌膚上。
他盯著我,似笑非笑,和十年前一樣欠揍。
我用寫字的水筆把碎發鉤到耳後,認出身邊人是比自己低一階級的陸家少爺後,一把拉過他的領帶,距離拉近至十公分。全場人的目光都聚集過來。
段黎辰死盯住領帶上的白皙纖手,心跳如雷。
在他熟透的表情下,我貼近他的耳朵,看著對面人逐漸暴烈的抖腿,服帖地垂下眸,輕輕哈氣。
「汪。」
緊接響起的是一陣凌厲的拳風,原本慵懶躺靠在沙發背上的太子爺暴起,抡拳撂倒陸家少爺,沒命地揍:
「誰他媽讓你動老子的東西?!」
「你他媽的就是狗!」
在場十幾人沒一個敢去勸,幾個膽小的女生捂眼尖叫,立馬被同伴捂住嘴,怕被喜怒無常的太子爺遷怒。
我靜靜看著段黎辰發癲,倒數了十個數,便從筆袋裡掏出一顆糖,熟練地剝開塞進他嘴裡。
高抬的手肘戛然止在半空,死寂的氛圍裡隻剩下倒在地上的人的抽氣,和硬糖被推至後槽牙,猛然咬碎的施虐聲。
「何以檸,你叫了?」
那表情,仿佛我點頭,就會按著我一起打。
我不卑不亢地回視他,一直沉默到快突破他的耐心極限值,才彎眸溫聲回:
「沒有。」
猙獰攝人的雄獅頓時收起爪牙,高抬的手落在我頭頂,挑起的音調有些沙啞。
「草莓的?」
我的心猛地一跳,不動聲色地把糖紙收回口袋,拿出更多綠色包裝的糖,假裝觀察包裝盒。
「怎麼會?難道是店家裝錯了?」
好在段黎辰沒興趣深究,他最近在學校一見鍾情了一朵小白花,倏爾瞅到她在這所酒吧兼職,眼前一亮。
「何以檸,去那邊坐。」
狐朋狗友中有眼力見兒好的,順著他的心思起哄:「是啊,這邊坐久了空氣都渾了,樓上的露臺風景更好。」
「真不愧是段少的眼光,那女孩是年級第一的易安安,可惜是個孤兒。」
「這有什麼可惜的,段少家境好呀。」
或嗤笑或鄙夷的視線掠過我這位正牌未婚妻。
段黎辰面部陰沉,表情怪異:「誰讓你們去了?」
眾人緊張且驚異的目光焦點由他變成我。
在他身後,個子剛到他肩膀的我合攏文具筆袋,不慌不忙地收拾作業本。
「兩人去確實容易造成誤解,不如少爺先和朋友們去訂位置,我和段阿姨匯報完作業進度後再來。」
段黎辰擰了擰眉,沒聽懂誤解從哪兒來,但既是我說的,他便懶得思考。十年來他的大小事務都由我兜底。而在常人眼裡,他是被話語中的段阿姨點醒,隨口叫了幾個兄弟,洋洋灑灑衝小白花奔去。
看他離開,我打通酒吧經理的電話,讓他把段黎辰打人的視頻錄下來發我,又報了段家管家的電話,說賠償費找他要。
打完電話,我沒忘記給地上裝死的陸家少爺補上一腳,笑起來比段家大少爺還瘆人。
「記得十萬現金支票。」
我手指了指唯一留在沙發上沒跟過去的抹胸裙女孩,目光在她右肩燙紅的圓點新疤一頓。
「給她。」
「看你不太聰明的樣子,姑且提醒你一句。」
「如果不是段黎辰那類人,和他混在一起,就是找打。」
鼻青臉腫的陸家少爺乖乖交了支票,艱澀的抱怨混在呢喃聲裡,隻有自己聽得見。
「到底誰是誰的狗啊。」
7
段黎辰吃了我的草莓糖。
為了懲罰他,那天我沒去他們的聚會,把視頻放在專屬郵箱按日期存儲後,回家直接倒頭就睡。
沒睡到天黑的原因是段黎辰闖入了我的家,踹開臥室門把我掐醒,紅著眼問我為什麼騙他。
我用段阿姨做擋箭牌,他沒放手。
我痛到擠出生理性的淚水,他掐得更緊了。
最後我摸出枕頭下的糖,剝了一顆塞進他嘴裡,他才松開手,問我為什麼又是草莓味。
段黎辰又吃了我的草莓糖。
我氣得哭了出來,段黎辰表情僵硬了一瞬,第一次逃避了我的哭臉。
「嘖,草莓就草莓,我又沒生氣——」
嘟嘟囔囔的話語頓住,因為他看見了我書桌上的玻璃瓶,裡面裝了大半瓶紅燦燦的糖紙花。
我飛撲過去將它抱在懷裡,匆忙之下踩了段黎辰膝蓋也沒察覺。
「喂。」
他喊「喂」時,一般沒好話。
我把瓶子護緊的同時,大腦轉得飛快。怎麼辦?說是別人送的,他會讓那人在世上消失;說是自己做的,他會問為什麼不給他;要說是看中買下的裝飾品,憑我下意識表現出的珍視程度,段黎辰絕對會當著我的面一朵一朵燒掉。
「何以檸。」
他說,嗓音有些低啞。
「你再踩我一下。」
原來是又發癲了。我不敢提前松氣,假裝不在意地把玻璃瓶丟入衣櫃後,抬起腳不輕不重地踩在他膝蓋上。
他不滿意。
「再重一點。」
我忍住翻白眼的衝動,拿出十成的力踹他肚子。
他順勢倒我床上,哈哈叫著再來一下。
我手腳並用,用最恨的力度挑他打過我的部位暴擊。他笑得越開心,我打得越不痛快,因為段黎辰叫起的遊戲,主動權從來不在我。
盡興之後,他一手握我兩隻腕部止住動作,讓我幫他把易安安追到手。
媽媽全程站在門外,直到段黎辰得到承諾後離開,她才進來,匆匆掠過我脖頸上的手指痕,讓我警惕那位隻有名字的陌生對手。
「檸檸,還有一個月你們就正式訂婚了,千萬不能出岔子啊。」
我脫力地躺在床上,摸著枕頭下空空如也沒有草莓糖的床單,同意了媽媽的話。
再這樣下去,我唯一喜歡的東西也會消失的。
8
沒過兩天,我見到了段黎辰鍾情的小白花。
隻是在這之前,我在段黎辰組局的國王遊戲上被抽到號,指令是在遊泳池泡半小時。
我生理期疼得厲害,口裡的糖還是酸得要死的青蘋果味,想都沒想直接拒絕。
段黎辰的臉當即黑下來,拽著我的胳膊直接往遊泳池扔。他優哉遊哉地坐在池邊,一旦我出現爬上岸的舉動,就用腳把我踹回泳池。
經歷了上次段大少爺發瘋,岸上的狐朋狗友誰也不敢模仿他親自捉弄我,更不敢勸他放過我,以免災難隨機降臨在他們某人身上。
濃稠的黑發被水打湿粘在面頰,我嗆了一口水,狼狽的表情於段黎辰很是受用,他愉悅道:
「求我啊。」
我知道他的生氣點,隻要在他身邊,無論是拒絕還是接受別人的任何言論物什,都要問過他的看法,不然他會像被侵犯了邊界的野獸一樣發狂。
意識逐漸模糊,看著我一點一點蒼白下去的面色,段黎辰不知為何慌了神色,語氣依舊強硬囂張。
「何以檸,求我啊。」
他纡尊降貴道。
「求我,我拉你上來。」
我莫名想起了姐姐。
姐姐淹在水裡的時候,是不是一遍遍求饒,又被一次次摁進水裡?
「喂!何以檸,說話啊!」
在水面高於我鼻梁,漫過眼睛的前一刻,混沌的耳鳴摻雜著三聲跳水聲。
「檸檸。」
隨空氣一同喚醒我意識的,是草莓糖的聲音。
我在段謹言懷裡醒來,首先想到的是安慰他:「沒事,就是糖吃完了。」
所以突然有了擺大爛,氣傷段黎辰一了百了的念頭。
他沒說話,緊緊擁住我。
耳畔緊接著亮起清脆甜美的嗓音,陌生女孩投來擔憂的目光。
「這位小姐,你還好嗎?」
神明啊,這是我十年來最幸福的時刻。
我居然看見了成年後的姐姐,少女時代的媽媽。
9
段黎辰喜歡的小白花是何家的真千金。
我也不是假的。
除我之外,全家人都很惶恐。爸爸急忙投段大少爺所好,將我的未婚夫換成了她的;媽媽被年輕時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鎮住,良久沒回神。
隻有擺脫了婚約的我喜氣洋洋,拉著小白花參觀她家,在家裡佣僕活見鬼的表情下介紹家庭合照。
我挨個指。
「這是你爸爸。」
「這是你媽媽。」
……
「這是我姐姐。」
小白花攥緊我的手,眼神復雜。
「何以檸。」
她悄悄說。
「我們一起逃吧。」
我拒絕了。
10
段黎辰突然對我好了。
或許是聽說了交換婚約的消息,我不再是他的未婚妻,自然也不配當他的狗。他終於拿出僅有的一點對人的態度對待我。
他再沒讓我寫作業,也沒帶我去燈紅酒綠的地方瞎混。每天的課桌上堆滿了青蘋果味的糖果,我厭惡地全部倒進垃圾桶,他也不生氣,派他的跑腿跟班問我想要什麼。
拒絕幾次之後,他直接逃課到我教室門口,叫我全名讓我出去。那絕對命令的語氣,和十年前讓我當著全班的面學狗叫一模一樣。
班裡的人大部分低著頭,少部分對我投以同情憐憫的目光。
京圈的太子爺從不用讀懂別人的眼神,他單手插兜靠在門邊,無視講課的老師,直勾勾盯著我。
「何以檸,出來。」
我還沒動,坐我前面的段謹言先動了。
我輕拍他的肩膀示意沒事,起身時將在手中把玩的紅色糖紙花放在他桌上。
出門後,段黎辰急忙抓著我往外走,不過三秒,似乎是意識到我不再是他未婚妻,緩緩地調整力道。
「易安安怎麼成了你姐姐?」
我心情好到不想和他說話。
「我怎麼知道。」
不耐煩的語氣被段黎辰誤會成他意,他寬宏大量地提出對策:「訂婚宴那天,我讓你站我身後。」
我停步,嗤笑一聲甩開手:「段大少爺,你和姐姐的訂婚宴,和我有什麼關系?」
段黎辰盯著我微微勾起的唇角,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揪緊我的衣領,惡狠狠道:「你不來?你有什麼理由不來?你是我的……」
「狗?」我補充他沒說完的話,踮腳摸上了他的頭,眸子彎起明媚的弧度,「段大少爺糊塗了,怎麼會有離不開狗的主人呢?」
段黎辰一直沒說話,他的動作在我抬手撫摸他頭頂時戛然而止,像入口的青蘋果糖一樣,是十年來和我相處時形成的緊急戒斷手勢。
我不知道的是,除此之外,還有另一層理由。
戾氣全收的他垂頭看著我彎起的眸,喉結滾動。
「你沒告訴我,你笑起來很好看。」
國王遊戲的那天,離我最近的段黎辰是第三個跳下水的人,看著他名義上的親堂兄和看上的女人將我包圍,心底突生的暴虐讓他想殺光所有肌膚和目光接觸到我的人。
澆滅他愈演愈烈的衝動,倏爾令他心髒被羽毛劃過的,是我對易安安露出的真情實感的笑。
粗俗侮辱的語言,暴力過重的肢體接觸,從小隻能在這些事物中體驗快感的他第一次從輕飄飄的事物裡體驗到了快感。
他勾指抬高我的下颌,正欲細細觀察,不滿我忽地收斂笑意。
「怎麼不笑了,再笑一下。」
讓段黎辰在意料之外的領域獲得快感,著實令我不滿,我面無表情地踹了他一腳,雙手環胸後撤幾步。
「你找我到底什麼事。」
他被不輕的力度踹愣怔了,咂舌輕笑,像是發現了新大陸。
「再踢一下。」
「被你踢還挺爽的。」
我當即補了一腳,不加避諱地翻了個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