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生得一張芙蓉面。
加之性情溫良,求娶之人踏破門檻。
可她始終不為所動。
直到及笄那年,阿姐救下一男子。
對方乃是當朝蕭王。
阿姐一見傾心,對方亦以正妃之位求娶。
往後數年,阿姐每月一封家書,讓我勿掛勿念。
直到三年後,阿姐有孕的消息傳至江南。
眾人歡呼,我卻如墜冰窖。
隻因我沈家世代詛咒——
若一胎雙生女,長女必定貌美,但定無子息之命。
所以有孕的蕭王妃,絕不會是我阿姐。
同月,我收拾好行囊,踏上去往京城之路。
我想,我得帶阿姐回家。
1
剛下馬車,我就瞧見了站在王府門口的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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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模樣未曾有絲毫變化。
眉眼溫柔,與我記憶中的阿姐,可以說是毫無差別。
見我出現,她連忙迎了上來,滿眼心疼。
「舟車勞頓,意兒受苦了。」
身後婢女緊張,急忙忙將她扶住,唯恐她受傷。
阿姐又衝我笑了笑,有些羞澀。
「這孩子還不到三個月,太醫說須得小心仔細,她們就緊張了些。」
我點頭,不動聲色地握住了阿姐的手。
幼年我曾立志成為一代神醫。
雖無天賦,但也認真學了好些年,能探得出喜脈。
垂眸,仔細探脈。
脈象如珠滾玉盤,往來流利,毫無阻滯。
確為喜脈。
我心口不由一痛,但依舊未露半點破綻。
抬眸,我看向眼前的阿姐。
她無論是容貌,抑或是言談舉止,都瞧不出絲毫問題。
若非我沈家那無法宣之於口的詛咒。
或許,我也會被蒙蔽。
眼前之人未曾察覺,隻笑著牽住我的手,帶我進入蕭王府。
「王爺痴情,這幾年對我無微不至,意兒大可放心。」
說話間,阿姐領我進了一處院子。
我抬頭看向院門處的牌匾,「海棠院」三個字寫得行如流水,頗具大家風範。
「王爺知你要來京城,特意讓我提前收拾好院子。就連這牌匾,也是王爺親手所寫,唯恐你覺得怠慢,畢竟你可是我唯一的妹妹。」
若是這話,是真正的阿姐對我說的。
我定然會感動不已。
也會真的為她感到高興,祝願她往後安康順遂。
可惜,假的就是假的。
我抬手,虛抹了一把眼角不存在的淚,而後附和:「王爺待阿姐這般好,我便放心了。」
沈家世代從商,根基全在江南,可謂富可敵國,自然擔心皇室忌憚。
所以除了當年阿姐大婚,這是我第二次踏足京城。
思緒回籠,我望著院落裡的那棵海棠樹。
幼年時頑劣,阿姐為了哄我開心,曾在家中親手種下一棵海棠花樹,還曾許諾於我,每年花開之際,便會為我做海棠糕,年年不忘。
許是見我沉思,身旁的「阿姐」也用帕子抹了抹眼角的淚。
「前兩年海棠花開時,總想著該為你做一碟海棠糕,但京城到江南到底太遠,總不能如願,我便讓人移植了這棵海棠樹,就想著有朝一日你若來京城,我能在親手為你做上一碟海棠糕。」
說起曾經,總是讓人容易感懷,可還未曾等我開口,小院門口忽然傳來聲響。
人未至,聲先行。
「卿卿,可是枳意到了?」
2
我的阿姐,名喚沈枳月。
她生得一張芙蓉面。
宛若天上月,像神仙妃子。
我們雖為雙生子。
但在阿姐面前,我的容貌隻能算作清秀。
又或許是家族無法擺脫的詛咒。
一胎雙生——
長女必定貌美,但終生無子息命,姑且算作病弱美人。
幼女雖無絕世之貌,但自幼康健,晚年多數子孫繞膝。
兩種截然不同的命運。
但我跟阿姐有些不同。
她生得貌美,也如詛咒所言,自幼便被脈出無子息命,可她身子向來康健。
反倒是我,幼年多病痛,還患有難以治愈的心疾。
按著家族祖訓,本應該由我繼任家主之位,但我身子骨委實不太好。
為此,我和阿姐自年幼之時便已做好決定。
她會替我先坐上家主之位。
至於我,幼年可肆意生長,無拘無束。
但及笄後,便需嫁人生子,綿延家族。
屆時,她可以去做任何想做的事,無須家族束縛。
可阿姐當年為了嫁給周崇。
違背了祖訓。
祖訓有言,沈家女絕不可嫁入皇室。
雖不知其中緣由。
但一代一代傳下來,便成了鐵律。
為此,阿姐主動放棄家主之位,被逐出家譜,再不得回江南沈家。
一切,都隻是為了眼前的這個男人。
我知阿姐用情太深,許是不該。
但她畢竟是我阿姐。
我想她康樂長健,無人敢欺。
所以,如果有人負她,我定會要那人的性命。
思緒回籠——
我佯裝疑惑,抬頭看著面前的周崇。
「卿卿……是在喚我阿姐嗎?」
周崇的表情有一瞬間的慌亂,而後很快恢復如常,又露出了阿姐喜愛的那副謙謙君子模樣。
他衝我輕笑:「卿卿是我給你阿姐取的小字。」
那女子也連連點頭,還湊到我耳畔旁,眼含羞澀開口:「等你成親,便懂了。」
如此,便是在暗示我身為未嫁女,這是我不懂的閨房情趣。
我自然也不好再過多追問。
至於這女子,我姑且也稱作卿卿。
良久,又有一個下人走了進來,恭敬行禮。
說是已備好晚膳,問何時前往。
「意兒,京城有許多江南沒有的吃食,我特意吩咐小廚房多備了些,你可得都嘗嘗。」
卿卿握住我的手,又衝著周崇輕輕點頭,然後帶我走出了小院。
我乖順跟在她身後。
但餘光掃過周崇,他此刻也正盯著我瞧,眼底難以掩飾的算計,有那麼一刻被我捕捉到。
我想,如果周崇對我有算計,那隻能是為了銀子。
沈家富可敵國。
我作為家主,銀子於我而言便如沙礫,要多少有多少。
坦白說,在某種程度上,我掌握住了大周的經濟命脈。
而如今帝王病重,諸皇子皆蠢蠢欲動,看似風平浪靜的京城,早就是人人自危了。
站錯隊,丟的可就是全族性命。
周崇,應當也有問鼎皇位之心。
而我猜得並沒有錯——
晚膳間,周崇一副細心妥帖模樣,全然不顧皇子至尊,親自給卿卿布菜。
但阿姐自幼挑剔,家中不知換了多少廚子,也隻能勉強讓她多吃幾口。
許多食物,她更是連碰都不願意碰。
如今,眼前這人倒是胃口極好。
或許是感受到了我打量的目光,卿卿放下筷子,笑容溫柔。
「許是因為有了身子,從前諸多挑剔,如今倒是什麼都能吃了。」
說罷,她伸手撫摸著並不明顯的小腹。
「這孩子乖巧,知道娘親體弱,便想讓我多吃些東西吧。」
這番解釋頗為合情合理。
我不動聲色點頭,佯裝一副了然模樣,然後繼續用著晚膳。
但沒過多久,一個婢女跑了過來。
她眉梢上帶著難掩的急切,跑到周崇身邊,不知說了些什麼。
周崇立刻就站了起來,轉身看向阿姐。
「若兒身子不爽,剛又暈厥了,我過去瞧瞧,晚一些再去看你。」
說罷,周崇大步轉身離開。
剛才還滿臉笑容的阿姐,眉眼間染上了一抹憂愁。
「若兒是誰?」
我心裡其實已經有了些猜測。
周崇是王爺,還是當朝的七皇子,本就身份貴重,娶了一介商女為王妃,本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而最是無情帝王家。
縱然深愛,可後院裡總也會有幾個姬妾。
她嘆了口氣,笑容勉強。
「如今陛下病重,各皇子心懷鬼胎,誰不想爭一爭那皇位?就連咱們王爺,也是動了心思的。可惜我已被逐出家族,不像林若,她阿爹是戶部尚書,掌管財政。所以縱然王爺愛我,可也免不得對林若上心。」
說完,她又自顧自低下頭,連著聲音都帶著似有若無的哭腔。
「到底是我無用了。」
我看著她,這個同我阿姐面容一模一樣的女人。
如果她當真是我阿姐。
按照我沈家世世代代護短的性子,拿出萬貫家財幫助周崇爭奪皇位,甚至出錢替他招兵買馬,對我而言也都是易事,隻要他能對我阿姐好。
可惜,這些都是算計。
我忽然就明白了。
她有孕之事,為何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傳到江南。
身為沈家家主的我,為了整個家族,就必須瞻前顧後,謹慎做出每一個選擇。
所以,他們必須得找個借口讓我來京城。
我隻有見到阿姐受委屈了。
那麼,我才會心甘情願掏錢,幫助周崇招兵買馬,助他登上帝位。
倘若沒有沈家詛咒的話,這確實是天衣無縫的一場算計。
我又仔仔細細瞧了瞧面前的女人。
阿姐的容貌,我一日未曾忘卻,而眼前這個女人,的確生得跟我阿姐生得別無二致。
就連細微處的斑點小痣,也都一模一樣。
有一瞬間,我會覺得她這張芙蓉面,或許就是我阿姐的。
但我不敢再繼續往下深想。
我怕,很怕。
我緩了緩,順著她的話接下去:「放眼整個天下,若是比錢財,誰能夠有我沈家富有?」
聽著我的話,她抬眸,露出一副善解人意模樣。
「我到底違反了族規,是沒有資格再讓你幫我的。」
我輕輕搖頭:「你是我阿姐,我定然不會看你受委屈的,不過就是些銀子,我沈枳意最不缺的就是銀子了。」
說罷,我低頭把玩了一下袖口裡的印章,還故意露出了半個角。
那是能夠調動我沈家名下所有銀錢鋪子的印章。
她瞧見了。
眼裡隱隱激動,但卻隱藏得極好。
3
夜晚,我回到了海棠院。
伺候我的丫鬟有兩個。
一個叫紅袖,一個叫綠腰。
紅袖機靈,綠腰嫵媚。
但我隻讓紅袖伺候。
小丫頭年紀輕,嘰嘰喳喳說個不停,伺候我洗漱完,我便賞了她一塊上好的羊脂玉。
她捧著玉連連道謝,眼裡是抑制不住的喜悅。
至於綠腰,眼裡含了些許羨慕,便也忍不住上前替我倒了杯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