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6


賣柑耆吹了把胡子,神情尷尬。


他暗地裡朝玉千衍擠眉弄眼,臉上大寫著「救救我,救救我」!


玉千衍轉過臉去,當作沒看到。


紅萼氣得連揮兩拳:「你有錯,你錯在……錯在應該事先通稟師父!」


肖月湖切切以袖掩唇:「師父,月湖若是提前同您說,以您老人家的一腔仁善,定能答應徒兒的請求,是吧?」


賣柑耆眼唇齊抽,好像有什麼東西堵在喉嚨口,噎得他不上不下。


玉千衍緘聲不語。


肖月湖涕淚漣漣,似受了天大委屈。


「無相門感激我仗義解囊,奉我為『若水仙子』,意為上善若水。無相門人人敬我三分,我回到青溪宗,卻受你們合伙擠對。」


若水仙子發出靈魂一問:「善良真的有錯嗎?」


我實在是聽不下去了。


肖月湖明顯走的是人淡如菊,聖母白蓮的路子。


紅萼蠢笨,言辭激烈,卻未切中要害,反被肖月湖尋到錯漏,順杆而上。


玉千衍更不用說,從始至終都置身事外,這麼大的事情,卻好像與他毫無相幹!


看看這青溪宗,都破敗成何種模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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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不稀得說。


尤其是賣柑耆的洞府,作為一宗掌門,他的居處是一望而知的寒酸。


一應的寢具以及他的裝束處處皆是縫補修繕的痕跡。尤其是身下的寢床,身體稍稍挪動,便會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響。


窗扇損壞,砭骨的山風呼呼往屋內刮。應景地刮進來幾片樹葉,另有兩三根蛛絲……


等等,蛛絲?!


當我看到被風吹來眼前的山蜘蛛時,我驚得哇哇大叫。


「蜘蛛,好大一隻蜘蛛。要死啦,要死,我最怕蜘蛛啦!」


我一蹦三尺,結結實實落到玉千衍身上。


玉千衍不防,胯間不幸被我的劍柄重擊。


他面色急變,呵斥我:「下來!」


我尖叫:「蜘蛛好可怕呀!」


幸而紅萼折來枝條,拂走蛛絲以及上面的蜘蛛。


他們師徒三人皆詫愕地看向我。


7


紅萼喜道:「大師兄,虹霓劍竟然能夠化孕出劍靈來,實在是可喜可賀!」


賣柑耆喜得頻頻捋須:「九幽大陸,歷來隻有神劍榜上位列前位的神劍,能夠應感六合天時,從而誕育出劍靈。虹霓劍本是凡間俗物,出身不周山腳下的打鐵鋪,竟然能夠生出劍靈。奇哉!奇哉啊!」


肖月湖柳眉微豎:「劍靈的聲音……大師兄雋絕軒異,人人敬仰。劍靈聲音卻如此嬌媚熒惑,是否不妥?」


紅萼斥她:「你真是鹹吃蘿卜淡操心!」


她警覺起來:「你總不會以此為由,要把虹霓劍送去無相門,再換個什麼狗屁仙子的稱號吧?」


肖月湖緊盯紅萼數息,失望地輕搖頸項。


「放眼九幽大陸,無相門擁有為數最多的女劍修,與這把虹霓劍倒也搭配。再有……」


「二師姐,你為何毫無大愛之心?」


我呸!


這個肖月湖,掏空青溪宗不算,竟還計劃將我拱手送人!


稍有緩和的玉千衍終於面露不悅,伸手要來攥我的劍柄。


我卻如離弦之箭般,衝到肖月湖面前,圍著她上下左右,細細打量。


「雖然我見識不多,不過仍是一眼能夠看出,你身上穿的,必不是凡品!」


屋內,除去有仙尊之名的玉千衍,紅萼,連同掌門賣柑耆身上所穿的衣物,不過凡間尋常布料,隨處可見。


反觀肖月湖,手挽羅裙衣帶,寶光嫋繞,無風而動。


娉娉婷婷往那裡一站,便如雲中仙子,如夢似幻。


紅萼附和:「小師妹身上所穿的,乃是二品上階的法衣——幽蘭羅裙。出自九幽大陸第一煉器師之手,是他封山前的力作之一。」


九幽大陸以一品為最,九品為下。


我圍著肖月湖蹦跶繞圈:「嘖嘖,還有你手上所戴的,腰上所系的,靈氣著實濃鬱得很。阿嚏!阿嚏!」


連打數個噴嚏,雪亮劍鋒竟烏沉少許。


可能是跋山涉水地趕路,外加賣柑耆的洞府太過寒涼,才致使我染上風寒。


我暫且沒去想一把劍是如何感染風寒的,昂起錚錚劍身,朝肖月湖道:「身為若水仙子,樂善好施,何不把你身上所穿、所戴,統統贈與遭難的無相門?」


肖月湖受驚般,退後一步。


「你……」


紅萼受到啟發,诮諷附和:「就是就是!」


肖月湖美目生煙,朝賣柑耆投去求助的眼神。


小老頭別開頭去,他撓撓臉,喃喃出聲:


「你入門那日,師父便教你恤老憐貧,施恩布澤……咳。」


肖月湖捏緊衣帶,指尖泛白。


「不願意啊?」


又打出一個噴嚏,忽覺神魂空蒙。


身體亦有一種灼灼之感。


奇怪……


8


我強打精神,故意折轉劍身。


耀目劍光晃了晃肖月湖的眼睛。


「輪到自己,知道心疼了?」


我不忘補刀:「若水仙子?樂善好施?呵呵,慷他人之慨罷了。」


肖月湖不再說話,眸光冷沉,狠狠地瞪我一眼。


賣柑耆拂須嘆氣,同玉千衍交代經過。


青溪宗的靈石被肖月湖送去無相門,無相門到底是大宗門,要臉面,縱有貪欲,也不忘做表面功夫,隻說是暫時借用,甚至打下欠條。


賣柑耆環顧一圈,惆悵地就著豁口的茶杯,喝下早已涼透的清肺苦茶。


「咱們青溪宗不比無相門,根基太淺,唯一條靈脈勉強上得臺面,月湖將所產靈石全數相贈,靈脈需得養息數月。修煉不等人啊,眼看你要破境,百日後又要迎戰妖王。我便厚著面皮求去無相門,沒想到……唉。」


紅萼氣憤地補充:「沒想到,無相門那幫狗東西,看師父他年老力孤,一言不合竟拳腳相向,我去理論,他們竟託稱是新入門的弟子不懂事!」


「我索要靈石,他們竟說,肖月湖所贈的靈石,部分被他們轉贈給無為劍宗,打發我們先去無為劍宗討債。」


賣柑耆灌下苦口茶,氣憤地抹抹嘴:「債各有主,我隻認無相門,他們卻如此敷衍我,無非是覺得我賣柑耆殘年餘力,好欺負罷了!」


他搓搓手,看向玉千衍。


「大徒弟,這事你怎麼看?依我的意思,還是要盯緊無相門。不過你別誤會師父,師父沒有讓你去討債的意思。」


紅萼不滿地插話:「為何不讓大師兄去,大師兄聲威日隆,隻有他去,才鎮得住無相門那幫張狂之輩!」


賣柑耆無措地撓撓頭。


「紅萼啊,你該了解你大師兄的性情,他一心修煉,向來不理俗事。」


「大徒弟啊,等我傷好,帶上紅萼,豁出去這張老臉,再跑一趟無相門。你不必去……」


「我去。」


賣柑耆堆笑的臉瞬息僵凝,他似是不敢置信,掏了掏耳朵。


「大徒弟啊,你剛剛說啥,師父我年衰耳背,剛剛沒有聽清。」


玉千衍深吸一口氣。


「我去。」


我想,向來不理俗事的玉千衍能夠做下這個決定,很大可能是因為我?


此時的我哼哼唧唧,偎進玉千衍暖乎乎的懷抱,汲取溫暖。


「唔……好難受,好冷啊,玉千衍,我冷。」


越說越委屈,我又開始嚶嚶嚶。


玉千衍原本皎澈的青瞳,因我發紅發燙的劍身,映照出大片緋紅之色。


他用掌心試了下我身上的溫度。


發熱了?!


他的劍竟然突發高熱,燒得神志不清,嚶嚶嚶小小聲地哭著。衣襟上,被虹霓劍蹭出個奇形詭狀的湿痕——像一張淚潸潸的人臉!


「玉千衍,我冷……」


玉千衍咬牙。


「真是個討債鬼!」


9


據說,我高熱昏迷時,是玉千衍衣不解帶地照顧我。


因我是靈劍,日日需得靠靈石滋養。


青溪宗一貧如洗,紅萼隻得向交好的散修朋友求援,借來少許靈石。


拿著借來的靈石,玉千衍神情顯露出少有的凝重。


賣柑耆從紅萼手中搶回豁口茶杯,笑得訕訕,嘴中嘟囔著:「扔不得,還能用。」


護好茶杯,賣柑耆朝玉千衍拍拍胸口:「大徒弟,你盡管放心,當年在不周山腳下賣柑橘的時候,師父也有幾個交心的散修,待改日我專門尋去,再向他們籌借些靈石。」


「至於百日後你與妖王那一戰,師父也自有辦法為你張羅到靈石來用。」


紅萼在旁,忍不住吐槽:「師父哪有什麼辦法,無非是跑出去典當法器。我猜,這次你是要朝自己的佩劍下手吧?」


玉千衍低頭看看我。


此時的我高熱剛退,身體大有緩解,正學著吸食靈石內的靈氣。


玉千衍又抬起頭。


一老一小爭執起來。


一個弱小,一個蠢笨。


猛烈的山風忽地吹倒門扇,賣柑耆忙赧然上前,扶起破敗的門板。


「不打緊,不打緊,沒有門扇對我來說也無甚區別,晚間安歇時定然十分涼爽。」


受冷風一激,我又打了個驚天動地的噴嚏。


不免挺起劍身,朝玉千衍投去哀怨的眼神——哪怕他無法從一把劍身上準確分辨出具體的神情來。


玉千衍自袖間掏出帕子,抹掉從我身上滲瀝出的黏稠液體,動作熟稔得很。


而後,他霍然起身:「師父,我即刻啟程,前往無相門。」


我是真沒想到,玉千衍前去討債,竟要帶上我!


其實打心底裡,我是不希望他成功討回靈石的。


靈石在修真界,除去作為貨幣被使用以外,最重要的功能之一,便是充當修煉用的燃料。


討回靈石,玉千衍與妖王那一戰便不可避免。


任我如何拖拉,玉千衍仍是堅持捎帶上我。


一人一劍披霜帶露地趕往無相門。


真如紅萼所說,無相門不敢慢待玉千衍,九長老親自相迎,滿面春風,說話也是滴水不漏。


「千衍仙尊遠道而來,無相門榮幸之至。千衍仙尊盡管在我門中住下,我無相門上下定竭誠以待,日日三茶六飯,暢飲酣歌,盛情款待。」


絕口不提靈石一事。


「嗯。」


偏偏玉千衍冷情寡性,不通俗務,還真就在無相門安頓下來。


我樂得如此。


隻是,可憐那就著豁口茶杯啜飲的小老頭。


青溪宗就此沒落仿佛已經板上釘釘。


10


住進無相門的第二日,九長老依言前來問候。


時機挺不湊巧。


眼下,我正與玉千衍怄氣。


玉千衍冷臉遞來一枚靈果,寒聲命令我:「吃!」


我閃身跳上床榻,嫌棄地擰擰劍柄,避開他的手:「我不吃!」


玉千衍五指收攏,轉變策略,放柔聲音道:「吃掉它。」


我哼哼唧唧:「不吃行不行?我真的不想吃,你自己吃吧,不用顧及我,我不餓,真的!」


見我軟硬不吃,玉千衍趁我不備,撈起我飄飄蕩蕩的劍穗,將我扯至近前。


他二話不說,要強行喂我吸食靈果中的靈氣。


我拼命扭動劍身,嗷嗷大叫,翹首抵抗。


「我都說了,我不吃,你幹嘛非要我吃!我就不吃!就不吃!」


「靈果不新鮮,你看不出來嗎?我都不稀得說你,拿顆破果子打發我,氣味難聞,表皮還有磕碰,絕對絕對不是從枝頭上現摘的,陳年久置的,隻是聞一聞味道,我都直犯惡心。」


悲從心起,我傷心到大哭。


轉瞬,劍脊處,濡染幾道斑駁湿痕。


玉千衍愣怔,看看手上的靈果,開口的聲音毫無底氣。


「夠了……」


「我偏要說!破果子!」


九長老本想裝隱身,玉千衍耳目通達,下一息便警覺地識別出他的腳步聲。


「九長老。」


九長老隻能硬著頭皮進門問候:「無相門靈果多得很,若是虹霓劍覺得不適口的話,在下這就遣弟子現摘幾枚靈果來。」


止住泣音,我的心情倏忽放晴。


「要要要!要新鮮的!一定是第一時間從枝頭摘下的,此時的口感最好,水分也足。再有再有,靈果能不能多摘些,我實在餓得厲害。還有還有,有養顏作用的靈果多多益善,我可以用來保養劍身,使得我纖塵不染,明光锃亮……」


我歡快地連連蹦跶,不住口地提出數項要求。


待到尾聲,玉千衍出聲阻止:「夠了,九長老自有安排。」


11


離開時,九長老一個頭兩個大。


既是他誇下海口,食言隻會辱沒無相門的聲譽。


不多時,九長老命小弟子們呈來各色靈果,供我隨意選擇。


飢腸轆轆的我先於玉千衍跑上前,隻一眼,我的心情便有些低落。


聽到我哼唧,九長老眉心上拱,躬身笑問:「可有不妥?」


他既然問了,我便直爽地答他:「不妥不妥,你們拿什麼摘的靈果?」


九長老轉頭去看小弟子。


小弟子兩股戰戰,如實回答:「就是尋常百姓家會用到的剪子。」


我氣不打一處來:「剪子是生鏽的,你們看不到嗎?一股難聞的鐵鏽味,清新的果香覆蓋近半,我哪還有食欲!而且,很不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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