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期間,我一有空就出去看店鋪,功夫不費有心人,看中了一個菜鳥驛站。
老板嫌每月幾千利潤太少,其他幹驛站的嫌規模小也看不上。
可這個小小驛站,太適合我了。
地方不大但幹淨明亮,快遞不多但數量穩定。
最重要的,馬路對面就是一家幼兒園。
豆豆上幼兒園,我可以天天守著她。
我白天忙得不亦樂乎,晚上祈禱這一個月冷靜期千萬別橫生波折。
終於,到了領結婚證的日子。
看到段虎的身影出現在民政局的那一刻,我心中最後一塊石頭緩緩落地。
籤字時,他的手機響了,裡面傳來婆婆尖銳的喊聲。
「讓你別去別去!等你陳叔這邊完事,我們再來對付她,你千萬別籤字,你得拖死她啊!你個傻——」
不等婆婆說完,段虎皺著眉頭掛了電話,低頭「刷刷刷」籤了名字。
「你把豆豆帶好,那些錢記得以後留給豆豆當嫁妝。」
他黑著臉把離婚證遞給我。
我接過,「以後我們的事跟你沒半毛錢關系,你好好給人家當丈夫當爸吧!」
段虎嫌惡地「呸」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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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日的!」
「章小婉那個賤貨和陳牧之搞一塊去了!」
我一愣,「什麼?」
他陰沉著臉說了這段時間發生的事。
章小婉住去陳牧之安排的住處後,成成也跟了過去。婆婆想念孫子,那天特意買了玩具去看望。
結果撞見陳牧之和章小婉赤條條糾纏在一起。
婆婆五雷轟頂,難以置信。
反應過來,奔向自己前兒媳和準兒媳直接開撕。
章小婉哪是她的對手,三下兩下被她肥碩的身軀騎在身下,一巴掌一巴掌地扇。
沒多一會就被扇暈了過去。
陳牧之看呆了,露出一副剛恢復神智的模樣,震驚地問:
「怎麼是小婉?我今天順路過來看看她,喝了杯她給的飲料就昏頭昏腦……我以為,我以為是你啊!」
婆婆相信了他。
或者說,她不得不相信他。
她把所有火都撒在了章小婉身上,不僅揚言以後見一次打一次,要準備找幾個老姐妹去她外地娘家鬧,並強硬放話必須把成成留下。
章小婉也不是省油的燈。
她和段虎被捉奸的事鬧開後,心知再想和段虎結婚是不可能,所以幹脆直接搭上了陳牧之。
她被婆婆揍得整容的鼻子斷裂,門牙掉了四顆,算是半毀容,怒極之下說了件差點把婆婆氣死的事:
成成壓根不是段家老大的兒子!
「我媽被氣得進了醫院,那個賤貨還說,要公平競爭,看誰能搶到陳叔。」
段虎煩躁地揉了把臉,「早知道她不是好東西,以前哥活著的時候就故意趁我洗澡時撞進來,就不該讓她住進咱家!」
「現在媽急著賣房套現,說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要趕緊和陳叔綁一塊,免得夜長夢多。」
「……」
19
半個月後,陳牧之跑了。
當天上午婆婆把 290 萬打給他,下午就消失了。
他一並帶走的,還有婆婆之前給的 100 萬「賠償金」和 50 萬存款,以及三個舞友阿姨的 60 萬和章小婉的 30 萬。
婆婆起初不相信。
她堅信陳牧之有特殊原因所以失聯。
她對所有人說:
「我們那個年代的人感情是最真摯的,我是牧之年輕時代的夢,他怎麼會騙我呢?況且這是電視臺安排的相親對象,國家單位總要相信的吧!」
「說不定他這會兒正在安排求婚儀式,給我驚喜呢!」
她領著三個投了錢的舞友阿姨又去了陳牧之公司。
公司還在,可裡面的人告訴她:
「他不是我們公司的人。前陣子說要和公司合作一個五千萬的項目,暫時借用了我們辦公室,這會人不見了,我們也在找他呢!」
婆婆還是不信,又去了電視臺。
她見到了第一次相親時的那個年輕女主持人。
女主持人奇怪地說:「我們就安排了一次節目拍攝啊,因為你彩禮要得太高,一直沒人肯見面,我們也一直沒和您聯系……」
婆婆愣愣地問:「第二次那個男主持,還有那個攝像,牧之還給他們每人發了 2000 紅包,不是……不是你們電視臺的——」
話沒說完,整個人就直挺挺倒了下去。
醒來時,她口歪眼斜,半側偏癱。
人卻是清醒的,嘴角流著長涎,表情目眦欲裂,卻隻能含含糊糊低吼:
「要我的,錢回來,豆豆,回來……」
那個曾經對著鏡頭喊「沒有 50 萬彩禮的人見都不要見」的廣場領舞者,如今變成了徹徹底底的笑料,不僅身無分文,無家可歸,還被三個舞友阿姨聯名起訴要求還錢。
這些內容,是樓下張阿姨特地倒了三趟公交車,橫跨半個市區,專程來我驛站繪聲繪色跟我講的。
「她現在每天賴在醫院裡不出院,段虎也不管她,把她工資卡搶走就消失了!居委會給他打電話,他還振振有詞,說他媽還欠他 100 萬!」
「當初她每天在家咒你咒豆豆,我在樓下聽得清清楚楚,我兒子好幾次都想衝上去給你出頭……如今現世報了,可惜你沒親眼看見她的慘樣!」
我沒說話。
不是沒想過親眼看惡人惡報,畢竟那樣才是真正的大快人心。
本質上,我是個懦弱、害怕紛爭、易委曲求全的人,如果不是他們要搶我的女兒,要搶我的錢,我隻怕一輩子也想不到自己竟有能力做出這種事。
人總是在絕境中煥發新的生命力。
隻是我一想到公公就難過,就愧疚。
所以,我搬得遠遠的。
我怕自己半路心軟,怕意志不堅定,怕因為對壞人的仁慈反讓自己和豆豆陷入更加悲慘的境地。
沒過多久,張阿姨又來了,帶來了新的進展。
「居委會幫你那個前婆婆把退休工資換了張卡,勉強找了個住處,我和幾個鄰居去看過。那個慘呦,又暗又逼仄的一個小屋子,裡面臭氣燻天,她偏癱了嘛,自己把尿盆打翻了。」
「她一見到我們就嗷嗷叫,眼淚鼻涕哭了滿臉。你猜怎麼回事,原來那個章小婉記恨被她毀容的事,隔三差五去找她報復,不是踹踢就是抽耳光,牙都被抽得掉光了!」
張阿姨第五次來時,笑眯眯問我:
「張夏,你看我們家那個小子怎麼樣?阿姨喜歡你,早就想著有你這麼個兒媳就好了。當然,豆豆我也是喜歡的。你們孤兒寡母的,身邊總得要個男人照應才是。」
我禮貌地感謝她的關心,並且表示十年之內不會考慮個人問題,隻想把豆豆平安快樂地養大。
張阿姨很是惋惜,從那以後,再也沒來過了。
她或許是真心的。
或許是奔著我那 200 多萬來的。
我不吝以小人之心揣測他人。
隻因我沒有退路,沒有後盾,沒有親人相助。
世界如此殘酷,我必須謹小慎微,戰戰兢兢地行走每一步。
護自己和豆豆周全……
番外
為了給豆豆辦跨區上幼兒園的手續,我回了一趟原來的居委會,意外看見了段虎。
工作人員解釋,由於段虎經常去找她媽搶退休工資的錢,這次特意把母子倆叫到居委會調解,並表示如果我不想見,下次再約時間來手續。
我說無妨。
段虎一個人大大咧咧坐在會議室刷手機,他媽還沒來。
他看到我時,愣了一下。
問了幾句豆豆的情況。
我語氣平和地告訴他,豆豆很好,馬上就要上幼兒園了。
無論如何,這個男人對自己親生女兒還是不錯的。
我轉身準備走時,他又說:
「陳牧之團伙抓住了,可是錢都沒了。」
「我知道。」
畢竟,是我把監控裡陳牧之打電話時透出的關鍵信息,整理好寄給的警察局。
「是我活該!」他長長嘆了口氣。
「我爸給我安排的一切,都被我毀了。」
聽他提起公公,我心中泛起一絲難過。
「爸查出來癌症的時候,說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還沒給我找到老婆。那天他突然回家,說碰到了個合適人選,勤快老實,還是個絕戶。雖然要賠償金有點麻煩,可一旦結婚,錢就是自家的,麻煩點就麻煩點。」
我僵硬轉身,愣愣看著他。
他恍然不覺,繼續說著。
「這個世上,隻有我爸真正對我好。他教我見面時不要提一句你殘疾的事,罵我媽目光短淺,隻顧著點蠅頭小利,說找個保姆回來伺候還得往外掏錢,現在不僅能找個免費的,還自己帶來一大筆錢。況且他還對你有恩,以後肯定打都打不走,死心塌地守著我。」
「唉,全毀了……我對不起我爸。」
我遍體生寒, 如同置身冰窖,渾身止不住顫抖。
「張夏, 我現在很慘, 那幾個要債的天天到我廠裡喊母債子償, 我被開除了。你能不能看在我沒跟你搶豆豆的份上,退我一百萬?況且如果沒有我爸, 你也拿不到這麼多錢, 對吧?」
段虎可憐巴巴地看著我。
我沉默半晌, 拿起桌上的一堆文件,狠狠朝他砸了過去。
他忙不迭躲閃,摔倒在地,嘴裡喊著:
「50 萬行不行?我也是豆豆的爸啊!」
我盯著他, 一字一句:
「從今以後,你們一家人, 但凡出現在我面前一次, 我就會花錢找人去揍你一頓!出現一次揍一次, 這句話, 我用豆豆未來的幸福發誓!」
段虎抱著頭, 驚恐地看著我。
走出居委會時, 我終於支撐不住, 在樓梯旁的花壇上坐了下來。
就歇一會……我對自己說。
就在這裡, 把一切霉運斬斷, 豆豆還在等我, 我不能讓自己沾染任何一點腌臜回去見她。
十分鍾後, 我緩緩起身準備離開。
樓梯上忽然傳來激烈的爭執聲。
「看在我爸的份上?我爸早就看不上你了,要不是查出來癌症,他本來想跟你離婚!你以為他為什麼用全部積蓄把新房子買在我名下,就是防著你!」
「我爸說最後悔的事就是和你結婚!你還真以為自己是個香饽饽呢,一把年紀相親還好意思要幾十萬彩禮,要不是你大放厥詞引來個騙子, 我能被你害得這麼慘!」
段虎憤怒的咆哮中, 夾雜著婆婆一聲嘶吼。
「把錢……還……我!」
「滾開!」
「啊——」。
一個人尖叫著從樓梯上滾了下來。
婆婆仰面躺在我面前, 堪堪在我腳下。
我一動不動,冷冷看著她。
她死灰般的眼睛和我對上,眼珠僵硬地動了動, 嘴唇顫動, 含糊地吐出兩個字:
「豆豆……」
我抬腳,從她身體上跨了過去。
像跨過一堆無人收拾的垃圾。
……
我迫不及待回家去, 豆豆在家等著我。
對面幼兒園小朋友在操場上玩遊戲, 她羨慕極了,每天眼巴巴問我:
「什麼?」
「(永」今天我終於可以告訴她答案了,她一定會高興得抱著我親。
正值黃昏。
夕陽餘暉給萬物踱上了一層金色。
有人說過, 太陽是夕陽也是旭日。
當它熄滅著走下山去收盡蒼涼殘照之際,正是它在另一面燃燒著爬上山巔布散烈烈朝暉之時。
生活贈我苦難,也隨贈我堅韌和強大。
我縱然殘缺,命運歹舛。
可為了自己, 為了我愛的人。
我將永不懼黑暗,永不畏寒涼。
永遠,一往無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