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十裡八鄉有名的無顏女,在河邊浣衣時有幸撿到個渾身浴血的俊俏郎君。
衣不解帶照顧了三日,郎君終於幽幽轉醒,睜開雙眸見到我的第一眼,卻嚇得差點摔下床去。
可他顯然極有涵養,最初的驚嚇過後,伸手作揖,彬彬有禮:
「多謝姑娘救命之恩,在下無以為報……」
「無妨,」我揮手打斷他的話,朝他露出八顆牙。
「孤男寡女共處三日,我名節已毀,公子以身相許便是。」
1
俊俏公子名喚溫竹卿,聽到我這話早已驚得目瞪口呆,嘴巴張得幾乎可以塞下整枚雞蛋。
我雖然心下有些不忍,但並未收回出口的話。
娘親離開之前,最大的心願便是讓我能嫁個如意郎君,可是以我這夜裡能止小兒啼哭的樣貌,這十裡八鄉的男人基本上見了我就躲,根本不可能有人會娶我。
好不容易逮到個送上門來的,我又怎能輕易放過。
溫竹卿張了張口,幾次欲言又止,卻都被我擋了回去。
看著他快要哭出來的表情,我低頭死死咬住下唇才沒笑出聲。
這天上掉下來的夫君真好啊,不僅長得一表人才,品行還一等一的好,即使說話時眼神亂飄根本不敢看我,卻還是咬牙沒好意思說出不願意對我負責的話,可見教養極好,家世也必定不差,實乃百裡挑一吶。
2
因是習武之人,溫竹卿身體底子很好,恢復速度極快,不過半月便已差不多好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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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幾次三番試探,希望我能同意他以金銀財帛來報答我的救命之恩,均被我以裝傻充愣蒙混了過去。
無奈之下,他終是被我逼急,趁著某個月黑風高之夜,留下一塊玉佩和一封信,提著劍從窗戶一躍而出,想要逃跑。
而當他輕盈落地,一抬眸卻看到我挎了個小包袱,笑眯眯提著那塊玉佩信物在他眼前晃時,他一個沒站穩,直接摔了個狗吃屎。
我上前幾步蹲下,低頭去瞧他崩潰的眼神,笑嘻嘻道:
「夫君,莫要激動,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無論你去哪,盡歡都跟著你。」
溫竹卿好不容易從地上撐坐起身,俊臉漲得通紅,說話也支支吾吾:
「許姑娘,在下感激你的救命之恩,但婚姻乃大事,不可如此隨意,待……待我回去稟明長輩再行定奪不遲。」
我點點頭,覺得他說得也甚有道理,於是拍拍衣裳站起身,還順手拉了他一把:
「夫君說得是,那走吧,我與你一道回去。」
溫竹卿聞言身子抖了抖,顯得不想放棄:
「姑娘,此處離我家鄉路途遙遠,我還遭人追殺,恐怕此行不會太平,不若你就在這等我……」
「無妨,」我又一次截下他的話頭,斬釘截鐵道:
「夫君身手不凡,定能保護好我,我信你。」
說完朝他展開一個自以為害羞的笑容,他可能一時受不住這視覺上的衝擊,「嗷」的一下就轉身幹嘔了起來。
我拍拍他的肩膀,頗為惋惜:
「年輕人,心智尚需好好鍛煉才行吶。」
3
回鄉路上,一路無言。
溫竹卿在前,我牢牢跟在後頭,不遠不近。
他快我也快,他慢我亦慢,永遠相隔數十步距離。
直到太陽落下山頭,他終於忍不住回身,幾步跨到我身側,氣急敗壞地問我:
「許盡歡,你不累嗎?累的話,現在回去還來得及。」
我搖搖頭,看了下天色,取下肩上的小包袱,拿出裡頭兩塊軟綿綿的墊子,挨著在樹下放好,邀請他入座歇息:
「夫君,天色已晚,不如在這休息一晚,前頭夜裡有毒瘴,過不去的。」
溫竹卿有些不信,狐疑地問我:
「這條路我來時走過,並未見過什麼毒瘴,你確定嗎?」
我點點頭:「確定。這毒瘴隻有夜間會有,白天遇不上的。」
說完拍拍軟墊,示意他來坐。
他緩緩踱步過來,剛想坐下,瞟了我一眼後又鬼鬼祟祟拿開,將墊子放到離我更遠些的地方,好似我是什麼洪水猛獸。
我也不惱,摸了摸自己的臉,有些同情他,任誰看到這樣一張臉,怕是夜裡都會嚇一跳吧?
閉目養神了半晌,肚子開始發出咕嚕嚕的聲響。
我有些羞赧地摸了摸肚子,因為追得太急,出門時隻匆匆塞了軟墊,並未裝上任何食物,這會兒五髒廟都開始抗議了。
溫竹卿看了看我,指著不遠處的小溪邊道:
「我去捉幾條魚,你在這等我。」
我乖巧點頭,又不忘加上一句:
「夫君,山中夜裡有猛獸,你千萬別丟下我。」
許是被拆穿了心思,溫竹卿勉強「嗯」了一聲,一溜煙跑走了。
4
等他提著兩條魚回來時,卻看到我早已架起了火堆,正在炙烤一隻香噴噴的野雞。
野雞被我烤得滋滋冒油,表皮焦黃,濃鬱的肉香飄蕩在空氣裡,令人食指大動。
溫竹卿咽了口水,目瞪口呆地問我:
「哪裡來的野雞?」
我指指旁邊的大樹,答得認真:
「剛才它急急跑來,直接就撞在樹上暈過去了,我見它沒再動,就烤了。香嗎?來嘗嘗。」
說罷,扯下個雞腿遞給他。
溫竹卿嘴角抽了抽,接過雞腿咬了一口。
他吃東西很斯文,細嚼慢咽地,哪怕是在這種山野之地席地而坐,也別有一番風雅。
野雞火候烤得恰到好處,他吃得津津有味。
我接過他的魚,又架在火上烤起來。
火光明明滅滅,映在我臉上應是又一番糟心景象,我眼見他渾身一顫,眼神瞟向別處,但出口的話卻帶著絲贊賞:
「許姑娘手藝不錯,比我可好太多了。」
我點點頭,不置可否:
「一個人住慣了,什麼都得會一些。」
「你……」溫竹卿似是還有話想問,卻被一陣急促的風聲打斷,緊接著一把閃著寒光的長劍破空而來,直直地就朝著我們的方向砍來。
溫竹卿眼疾手快,一把將我推開,我受了力道朝邊上滾去,長劍不偏不倚正中我剛才坐著的位置,我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
屋漏偏逢連夜雨,黑暗處緊跟著便竄出好幾個黑影,齊齊向溫竹卿撲去。
雙拳難敵四手,何況圍攻他的足足有七八人,他還要抽空看一下我的方向,即使他本來身手不凡,也逐漸落於下風。
這些黑衣人也聰明,見溫竹卿百忙之中還要抽空往我這邊瞧,一下便抓住了關鍵,立即分出一人飛身來到我身邊,反剪了我的雙手後,就將長劍橫在了我的脖頸,大聲笑道:
「小公子,把秘籍交出來,否則你的心上人……」
黑衣人低頭得意地往我臉上一瞧,頓時握著劍柄的手抖了抖,下意識想推開我,又察覺不對,牢牢扯住了我的衣袖,身體還暗暗與我拉開了一寸距離,頗有些欲言又止地說:
「小公子口味還挺特別……」
溫竹卿無暇他顧,隻能虛張聲勢:
「放了她,我把東西給你。」
我心下有些感動,沒想到在他心中,我還能比秘籍值錢,真真是個重情義的好郎君。
我抬眼往頭頂看去,剛才烤野雞的時候就注意到過,茂密的枝葉裡頭,藏著個極好的天然武器。
悄悄往旁邊跨了一步,黑衣人立刻如臨大敵,將劍抵得更緊了些,兇狠地警告我別想逃跑。
我微微一笑,在黑衣人龇牙咧嘴失神時,頭微不可察地往邊上側了側,下一瞬,他驚恐的尖叫聲響起,一個巨大的蜂窩伴隨著細細的嗡嗡聲兜頭砸在他頭頂,巨大的馬蜂從窩中飛出,密密麻麻圍了黑衣人一整圈,蜇得他嗷嗷慘叫。
我用力推開他,轉身就跑,邊跑邊喊:
「夫君,快去那邊!」
溫竹卿頭腦極靈活,聽到我的聲音回頭一看,見到我跑去的方向,當即心領神會,也轉身與我朝同一個方向躍去。
他一跑,四周的黑衣人立刻呈包抄趨勢向他圍來,奈何溫竹卿輕功不錯,幾個縱跳就衝到我身邊,提起我的後領子就一頭扎進了毒瘴中。
5
這片毒瘴很是邪門,平時白天並不會出現,但一到夜裡,就會彌漫周圍一大片林子。
曾有不少人誤入其內,並不傷人性命,但卻能使人致幻。
普通百姓還好,看到幻象頂多嚇暈過去,但江湖人士就不同了,若夢到刺殺什麼的,很可能因為對戰虛幻的敵人力竭而亡。
比如此時的溫竹卿,他正在對著空氣大殺四方。
而在他之後相繼進入毒瘴的黑衣人們,也各自將劍胡亂舞得呼呼作響,有幾人甚至在自相殘殺,凌厲地纏鬥在一處。
我一拍自己腦袋,有些後悔,剛才情急之下隻顧自己龜息吐納,完全忘記提醒溫竹卿了。
現下得趕緊將他從迷瘴中拉出才行,否則他怕是也會和空氣戰至最後一口氣。
躲過溫竹卿胡亂劈出的劍,我伸手扣住他腕間,強行一扯,他步法被我打亂,堪堪就往我身上倒來。
溫竹卿畢竟是男子,身量颀長,足足高過我一個頭。
當初為他抹藥包扎時,曾經摸過他身上的一些部位,肌肉硬邦邦的,若被他壓住,當他肉墊,我怕是得散架。
於是急忙往邊上一躲,誰知腳下踩住的地面卻陡然往下一陷,身子一空,就快速往下墜去。
而原本正朝我撲來的溫竹卿眼神一瞬清明,在最後一刻握住了我的手腕,卻還是止不住下墜的力道,與我一起雙雙掉了下去。
預想中的疼痛沒有傳來,卻聽一聲悶哼,溫竹卿狠狠摔在地上,而我,很幸運地撲在他身上,免去了那落地之苦。
同時,頭頂的洞口又合上,上頭黑衣人兵刃相接的聲音被隔絕在外,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6
沒了毒瘴的影響,溫竹卿意識已然恢復清明。
他撐著摔疼的腰,咬著唇忍了會兒,睜眼正好看到我趴在他身上、堪堪在他眼前放大的臉,頓時頭不由自主往後一仰,差點又扭到脖子。
我自知理虧,頗為識相地站起了身,開始端詳起這處來。
此處倒似個人為挖出的地宮,隻是積滿了灰塵和蛛網,應是已廢棄許久。
莫不是什麼山中隱秘的古墓?
我正想再往前去探查一番,卻被已經站起身的溫竹卿扯住了袖子。
他大步跨到我前面,擋在了我身前,頗為嚴肅地說:
「危險的事,理應由我來做。你跟在我身後,若有不妥,及時往回跑。」
我點點頭,心中一片暖意,自打娘親離開後,還是頭一次有人對我釋放善意呢。
偷偷伸手捏住他一片衣角,我心情愉悅地跟著他緩慢往前走。
地宮並不大,轉了兩圈就看完了,並無甚特別之處,偶爾還有些瓶瓶罐罐堆在地上,好像曾有人生活在這裡。
最後隻剩一個石室關著門,合我二人之力都推不開,應是有什麼機關操控著。
我和溫竹卿對視一眼,覺得石門的開關必定是在相鄰的這間屋子裡,於是便分開四處找尋起來。
找尋半天都沒什麼頭緒,我就在屋內石桌旁坐下,向還在忙碌的溫竹卿打招呼:
「夫君,來坐會兒再找吧!」
誰知我話音剛落,石室沉重的門就打開了,從裡面緩緩滑行出一個披頭散發的怪物。
我嚇得彈跳起身,溫竹卿見狀,直接從拐角處一躍而來,擋在了我身前站定。
等了半天,見怪物沒有動靜,我便悄悄從溫竹卿背後探出頭來看。
這一看才知道,從石室內出來的並不是什麼怪物,而是一個坐在輪椅上滑行的老頭。
老頭須發皆白,雙目卻仍炯炯有神,衣衫也幹淨無塵,看起來倒是像位隱居的世外高人。
他瞄了眼我露出的半個腦袋,撫了撫胡須問:
「丫頭,這位是你夫君?」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