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是自己名義上的妹妹,另一個是自己曾經心愛的女孩,當著自己的手下敗將的面受此折辱,曾經那般恣意的少年郎,為了保全父母而無能為力。
其他朝臣亦有風骨,都啞然無聲。
而獨孤慎卻高興的,像是蠻族人。
是啊,他現在終於把所有人都踩在腳下了。
扶光來的時候身上還穿著軟甲,她進門直接闊步上前提劍劈斷了王舒然的琴。
緊接著把我們倆護在身後,長劍直接架在了蠻族新王的脖子上。
她步步緊逼:「我當初饒你一命,是看你是個懦夫,兩國能長久交好,不是為了看你到處丟人出洋相的。」
蠻族新王被當場嚇得尿了褲子,這場鬧劇才算作罷。
13
第二年還未到秋收時節,中原就鬧起了蝗災。
答應好蠻族的糧食和布匹供應不上,想打仗,將士們又沒了軍餉。
況且今年漠北偏偏又草肥馬壯,蠻族對中原再次蠢蠢欲動。
獨孤慎無法,隻能派大臣去交涉先給一部分,剩下的明年加倍償還。
第二年災情倒是好了一些,可是許諾的糧食按常理來講就算正常秋收也遠遠不夠。
獨孤慎給朝臣們施壓,朝臣們迫不得已想出了「改稻為桑」這個損招。
即把江南原有的一部分稻田改為桑田,絲綢價貴,屆時再用絲綢買賣換得的銀子去買入百姓的糧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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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以食為天,此法卻將江南百姓一年的溫飽棄之不顧。
況且就算江南那邊可以平衡,也無法保證其他地區百姓手中的糧食富餘到可以出賣。
又是一年凜冬,我身著素衣跪在金鑾殿外,懇求獨孤慎撤銷「改稻為桑」的政令。
雪花在我的頭發和眉眼堆砌、凝結。
我孤身跪著,擋住了一眾大臣走入金鑾殿的路。
我本以為以這種方式相逼,他至少能顧念一點情分,卻被御前侍衛當著那麼多人的面直接押回坤寧宮。
獨孤慎幽禁了我,我再見他時已經是除夕。
他喝了很多酒,進門就倒在了我的懷裡。
這段時間我並未和宮外斷了聯系,我知道今年朝廷入不敷出,也知道群臣依舊因為「改稻為桑」而爭論不休。
他抬頭看著我,像是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皇後,他們沒有一個人考慮過朕的處境,他們全都反對朕,隻有你懂朕。這次,你還是會站在朕這邊的是嗎?」
我起身跪在他面前,平靜地說道:「臣妾還請陛下收回成命。」
他好像瞬間清醒,冷笑道:「你這個皇後倒是越當越像了。」
轉身就走出了坤寧宮。
獨孤慎一意孤行,我隻能讓自己培植的朝中勢力主動去和江南實施政令的官員去交涉。
陽春三月,江南的秧苗堪堪一尺。
江南的百姓們大都不願眼看著自己的心血毀掉,「改稻為桑」舉步維艱。
獨孤慎派去的人,為了快點交差,趁著暴雨炸毀了十二座大堤。
不僅淹沒了江南泰半的良田,還讓十幾萬百姓葬身大水之中。
國策順利推行,獨孤慎高興地擺起了家宴,十幾萬百姓於他而言,不過是一串數字。
王太師當著他的面在家宴上自戕,頃刻之間,血流如注。
曾經滿腹經綸的大儒,此刻卻咒罵著暴君。
王舒然因為祖父的去世當場嚇暈過去。
而獨孤慎早就司空見慣,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命人把屍體拖出去。
下一個又是誰呢?
非要把這天下的人都殺盡不可嗎?
我知道我不能再等了。
14
王舒然因為祖父獲罪本會被貶為庶人,不料太醫卻診斷出來有孕三月。
獨孤慎上位以來,一直未有子嗣,外面早是流言四起。
因此,獨孤慎不僅沒有降罪王舒然,還寬恕了王家。
這個孩子來的,也正合我意。
獨孤慎現在最大的心腹,就是他的貼身太監劉全。
此人心思缜密,行事謹慎,這麼多年待在獨孤慎身邊,從未出任何差錯。
但卻有一個致命的弱點,貪財。
我設局讓他進了賭場,在無雙的操盤下,他在賭場大起大落了幾次,徹底染上了賭癮。
人一旦順應了欲望,就失去了人性。
賭場的刺激蠶食著他的心智,從前沉穩老練的樣子儼然不復存在。
而成了一個到處為賭資奔走的亡命徒。
我輕而易舉地把他收買了。
在我的指派下,他在獨孤慎日常的餐食裡放了大量擾亂人心智的慢性毒藥。
藥效很快就起了作用,但比我想象中的要大。
他殺了太多人,精神混亂讓心魔比身體先一步吞噬了他。
我將計就計,開始搜尋神婆和術士。
獨孤慎沉浸在這些法事和仙藥裡,更是昏了心智。
扶光趁機滲透了他的御林軍。
他也變得像小孩子一般,越來越依賴我。
轉眼凜冬又至,我拉著他踩著厚厚的雪爬上了城牆。
他醉了酒,在我耳邊一遍遍呢喃著我們之間過去發生的事。
他說他好像從前就認識我,說我是這輩子最愛護他的人。
我輕撫著他的眉眼,恍惚之間,我好像又看見了上輩子那個清瘦的少年。
隻是這次,他的眉間全然沒了往日的戾氣。
「以後我全都聽你的,貴妃的孩子生下來後就直接抱到坤寧宮去養,別離開我,好不好……」
他的聲音越來越弱,我的手再次撫摸到他的臉時,他已經沒了呼吸。
他在最虛弱的時候,對我徹底卸下了心防,而我則趁機在他的酒中下了劇毒。
他愛我嗎?隻是一切都來的太遲了。
上輩子我拼盡全力輔佐他,給了他畢生所有的溫柔。
而他卻因為忌憚,用那個無比可笑的理由否認了我做的一切,最後還冠冕堂皇地賜了我一杯毒酒。
獨孤慎,我們之間的恩怨,兩清了。
扶光趕過來的時候,獨孤慎的屍體已經僵硬了。
「姐姐,你打算怎麼處理?」
我撫掉臉上早已經冷掉的淚:「就說陛下暴斃而亡。暴君之死,是社稷之需,民心所向,我朝現今文官皆有風骨,隻要是為了天下百姓,沒有人會在乎真相。」
我吩咐人把獨孤慎的屍體秘密運回乾清宮後,就馬不停蹄地趕到了王舒然的昭和殿。
我算準了時間,在王舒然產子的時候給他下的毒。
我剛到就聽到了嬰兒的啼哭,天助我也,她產下一對龍鳳胎。
但令我沒想到的是,王舒然卻提了一個我完全意想不到的條件。
「你要出家?本宮並非趕盡殺絕之人,況且你是皇子公主的生母,你留在皇宮本宮可以保你一輩子的榮華富貴。」
我見她不語,接著又說。
「如若不想留在宮中,也可以隱姓埋名再嫁一次,以你的條件,哪裡愁找不到好的兒郎?」
「我本以為,娘娘和尋常女子的想法有所不同,如今怎麼卻古板地替我張羅起婚事來了?」
說罷她掩唇一笑:「我活了二十多年,都活在別人的期待裡,勞什子的才女,不過是被男人爭來爭去滿足他們徵服欲和虛榮心的玩具罷了。我甚至手無縛雞之力,隻能看著至親眼睜睜死在自己的面前。我也並非出家,隻是想像娘娘一樣,活出真實的自己。我這一對兒女,還要託付娘娘照顧了。」
我聽了她的話,不再強人所難。
三個月後,獨孤慎的喪禮辦完,王舒然尚在襁褓中的嬰兒登基,而我也順利垂簾聽政。
我在位的第二年,時和歲稔,五谷豐登,百姓們安居樂業,我有心一舉滅了蠻族。
大戰在即,幾個月以來為了這場戰事沒有閃失我一直住在乾清宮處理相關政務,扶光身邊的侍衛闖進來的時候我剛剛趴在奏折上睡著。
「太後娘娘,您快勸勸將軍吧,將軍剛被診斷出有孕,就跑到馬場上去了。」
我到的時候,她正身著紅色中衣揮舞著馬鞭,胯下的紅鬃馬吃痛仰天嘶吼。
她重重地摔在地上,我不再顧及什麼禮儀體面跑到她的身邊。
「一群沒用的廢物,哀家養你們是幹什麼的,將軍胡鬧就罷了,你們都是死的嗎?!」
「姐姐,你別怪他們,是我執意如此的。」
「我以為你當我這個姐姐死了,才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做這麼不要命的事。」
「還有你宋席玉,你的聖賢書都讀狗肚子裡去了?自己的妻子和骨肉當著你的面自殺,你一個屁也不放,你千古第一諫臣的能耐呢?」
他心疼地圈住扶光:「啟稟太後,微臣尊重將軍的決定,大敵當前,戰場上不能沒有將軍。」
「好一個家國大義,你能沒有妻子,哀家不能沒有妹妹,把將軍扶進去,安心坐胎,這個仗不打了!」
「阿姐,你糊塗了!大敵當前,這個孩子難道比天下的百姓還要重要嗎?!」
可是,我隻有你一個親人了。
「來人,把將軍扶下去!」
她幾乎瞬間從地上站起來拔出劍環顧四周:「誰敢?今天誰攔我我就殺誰!」
我記不清她到底摔了多少次了,隻記得我給她喂藥時,她還故作輕松地安慰著我。
「阿姐,這和戰場上的廝殺比起來不過九牛一毛。」
我送她出徵那天,烏雲壓城,她鎧甲上映射出的寒光卻分外耀眼,一如她堅毅的目光。
我站在城牆上遠眺,直至那抹鮮紅被馬蹄揚起的沙塵掩蓋,逐漸消失在我的視野中。
一晃眼不知過了多少個春秋,從前我在書院裡親手栽下的那些小樹早就有了遮天蔽日之勢。
曾經翩翩年少的宋席玉也不知何時續起了胡子。
他沒了往日的俊朗,青衣長衫,單手拿著書卷邊踱步邊念到:「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歸來見天子……」
稚童們乖巧地坐在書案前,有樣學樣地復誦道:「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十年彈指一揮間,回頭看,早已是國泰民安,山河恆昌。
遺憾的是隻見青山顯,卻不見故人歸。
日月當空
前世,妹妹被國公府收養,我被人領回家做了童養媳。
後來,妹妹是群臣口誅筆伐的紅顏禍水,一條白綾了結了她鮮紅的一生。
我則大權在握,成了萬人景仰的女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