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周媽媽那邊我不擔心,去年顧超將他們一家接到市裡照顧。


他如今發展不錯,很受領導重視,阮宗耀得罪的那家人再厲害,也不敢莫名其妙去他家門前鬧。


但……我呢?


我能躲在現在生活的表象下,躲一輩子嗎?


我能擺脫嗎?


腦海中的念頭狠狠砸在我的身上。


叫囂著,逃離吧。


走吧。


讓一切戛然而止在這,不是很好嗎?


從酒店出來,我坐上回凱茂的車。


江欽打電話來:「去哪了?怎麼不在家?」


那不是我的家。


「出來走走。」


他停頓一下,道:「我要去首都出差。」


我知道。


他要去北京,參加林老爺子80大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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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關系要打通,江太說,她會在那天讓他跟林老的孫女定親。


我呼吸聲都輕了很多:「恰好,我也要回老家。」


江欽有些意外:「不想回就不回。」


「很多年不回了,不太好。戶口也要往這裡遷,回來有些材料要準備的……」


我和江欽晚上吃得不多,張姨便也沒做幾個菜。


我沒胃口,江欽也沒有。


飯後,我們躺在沙發上看電影。


電影講的什麼,我們都不知道。


我看向江欽,他還是我們初見時那樣,氣質出眾,精緻漂亮。


我鬼使神差開口:「你這麼久之前就給了我戒指,那你說,我們會不會結婚?」


江欽身形一頓,看向我的眼神很深。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我以為他不會回答時,江欽聲音艱澀:「阮瑤,我現在還不能給你答案。」


那時我以為,這句話就是最體面的結束。


他隻是在委婉地告訴我,我們沒有結果而已。


雖然這件事,我心裡本就很清楚。


我其實,從未跟江欽說過我家裡的事。


有了愛的人更是有了軟肋,不好的事他最好統統不知道。


我怕極了自己在外多年維護的這份體面的遮羞布被他們一把揭下。


他最好隻記得,我是個貧瘠又努力的人,是他的照顧讓我長出血肉。


16


「還是阮瑤?」婦人聲音冷靜,「不換個名字嗎?」


「不用,就阮瑤吧。這名字是對我有恩的人給我起的。


「都已經死了,名字有什麼區別?世界上那麼多叫阮瑤的人,他不會一個一個去找。」


更何況,我叫阮夭啊。


「這張卡你留著。」


江太說:「足夠你後半生衣食無憂。你也別怪我,怪就怪你太不會投胎了。」


這句話,她也應當對她丈夫的很多姨太說過。


那天,去廣市小縣城的懸崖上摔下去一輛車。


車輛當場爆炸,聽說燒死了一個年輕的女孩,周邊村莊都覺得可惜。


後來有個瞧著條件很好的男人來,遇人就問有沒有人見過照片裡的姑娘,問了很久。


問不出別的結果,就瘋了一樣,紅著眼睛,最後脫力,被人帶走了。


這就是我的計劃。


也是我和他媽媽的交易。


我既然要離開,那麼就離開得徹底。


徹底到,世界上沒有我這個人。


擺脫原生家庭的辦法,不是他們死就是我死。


既然事已至此,不如合了所有人的意。


離開後,我的新手機收到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消息。


【你的父母找到警署鬧事,莫名其妙。


【但我請人假裝你的老師,給了他們90萬,算是替你盡孝。他們好像挺滿意。】


我苦笑一聲,不再說話。


彼時,我已經在廣市的邊緣小鎮定居。


距離這邊的市中心不遠。


距離周媽媽在的地方也很近。


我遠遠看過她一次,沒敢上前。


蝸居在這個邊緣小鎮三個月,我徹底換了筆名,沒事的時候寫寫故事,吹吹海風。


第二個月,我開始寫《與你有關那些年》。


第三個月,我恍然驚覺,從港城過來後,我的生理期就沒來過。


我懷孕了。


17


時光匆匆而過。


我和江欽僵持,推開他,後退一步。


「原型是我們,又怎麼樣?


「這篇故事我沒寫完,我們也沒有結局。」


江欽喉結微動,燈光讓他眼角的泛紅更明顯。


「我沒想過跟別人結婚。


「但是我那時候也沒能力拍板跟你結婚,家裡事太多,我如果處理不好,你也會有危險。


「訂婚那事……那天我隻是進京談事,飯局上他們想提,被我擋回去了,喝了兩斤白酒。那家也是要臉面的人,這事兒就這麼黃了。


「我之前跟你說還不能給你答案,是因為我還不能保證我自己的未來,更不能保證我們的未來,不是不想給你。現在你再問我一次,好不好?現在我能保證了。」


我眼眶有些酸,泛起水霧。


江欽把我扣進懷裡。


他捏著我的下頜,吻了上來,又重又溫柔,像在喟嘆。


「我能保護你了。


「現在我能給你答案。


「瑤瑤,戒指給你那一天我就想跟你求婚的,現在我隻求你再問一次。」


18


江欽要去京市出差。


他問我想不想去。


「不……」


年年耳朵尖,急忙跑過來:「京市?叔叔,我想去環球影城!」


江欽掃我一眼,笑了:「不去嗎?」


我一哽,沉默了。


那天,我沒給江欽答案。


要從一種生活狀態中再次抽離出來,也需要再三思量。


年年明明才五歲,卻並不先沉迷變形金剛,反而沉迷哈利波特。


環球影城人很多,江欽不想請人介紹,便隻帶了劉助一起。


他偏頭問我:「年年喜歡哈利波特,你喜歡什麼?」


「我喜歡……變形金剛。」


「你一個女生喜歡變形金剛?」


「性別歧視?」


「不是,就是稍微有點意外。」


我沒告訴他,我第一次走進電影院。


看的就是變形金剛。


沒法形容那時的震撼,3D眼鏡的效果比起現在真是簡陋又拙劣,可那時的我從未見過,隻覺世界上的事未免都太奇妙驚奇。


我們晃到了霸天虎下。


年年眼裡充滿嚮往。


江欽蹲下抱年年:「小朋友不能坐。」


「啊……」年年覺得可惜。


我也不敢坐,自從生了年年,我變得惜命得很,從前的那些刺激項目放到現在,估計是一樣都不敢玩。


但江欽盯著,我好勝心來得莫名其妙:「走啊。」


我被發射到半空中。


那是我生命中最漫長的三分鐘,腦漿都快搖勻了。


人下來,臉都是白的。


江欽看著我緊緊拽著他的手,沒忍住笑:「攥這麼緊?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多離不開我。」


我還沒回過神,倏然被他吻了一下。


「你……」


江欽得逞瞇眼:「太可憐了,安慰一下。」


劉助理和年年,一大一小,表情呆滯地望向我們。


我的臉霎時紅了。


年年拉長腔:「你們真的夠了!羞羞臉!」


江欽一聲低笑。


19


年年玩了一天,今天睡得早。


江欽定了房間,商務套房。


就兩間臥室,男子漢年年一間。


年年好像獨立得很早,4歲就跟幼兒園的朋友們說已經不跟媽媽睡了。


我還記得他第一次跟我分床那天,我倏然有了一種老母親不被需要的失落感。


我盯著主臥大床。


「你故意的。」


「嗯,我故意。」


「我去找年……」


江欽一把扣住我的手,丹鳳眼裡都是深情:「有人比年年更需要你。」


京市是個晴天。


那晚,月亮又圓又皎潔。


氣氛好像很好,反正不知怎麼,就擦槍走火。


……


事後,我們躺在床上。


「我寫的是我們。」


江欽幫我擦手指的手一頓。


「我生活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裡。


「我爸媽都喜歡弟弟,哪怕我弟弟每天打遊戲,長到200斤,考不上大學,網貸、打人,他們都喜歡。我隻負責幫他收拾爛攤子。」


我閉上眼,輕聲道:「我是我弟弟成長的養分。」


江欽動作一頓,否認:「你不是,你是我的愛人。」


「你媽媽來找過我。」


「我知道。」


江欽放回毛巾,躺回我的身邊。


「我們這個家,是沒有普通家庭吃不起飯的苦惱,但也沒普通家庭其樂融融的快樂。這個家裡每個人,都是一輩子都在戰鬥。


「他們都習慣了博弈,博弈的本質是什麼?就是讓對方輸,讓對方按照自己的意思來。我媽也一樣。


「我爸跟她博弈,她鬥不贏。


「然後找那些女人博弈,她又贏了。


「她又想去打敗他們的兒子,婚姻也是她為我準備的荷槍實彈。


「最後我沒用她準備的東西就贏了,她沒人博弈了,就又想來跟我博弈。


「她沒那麼愛我,也沒那麼在乎我。」


江欽停頓一下。


「但是孩子是我的。


「我隻是不想跟我的父親一樣,我隻有你。」


我側過頭去看他:「那你能不能……」


永遠隻有我。


後半句話我沒說出來,但江欽懂了。


「能,我能。」


20


除了第一天去環球影城,江欽整整開了7天會。


最開始我還陪年年逛,但我看得出來,這麼多年陪伴的缺失,他還是更期待江欽也能來陪著他。


入夜,年年趴在我的膝頭。


「我們什麼時候回家呀?」


我正在碼字,頭也沒抬:「問你爹地。」


話音一落,一大一小雙雙停了手裡的動作。


我沒回過神:「你們看我幹什麼?」


年年呼出了個鼻涕泡泡:「媽咪,他真是我的……」


江欽卻是狂喜,一把撈起阮安年:「叫爹地。」


年年叫得很大聲:「爹地!」


我眼眶不自覺一熱,見江欽這樣笑,才發現,他的眼角有了皺紋。


他35歲了,我也30歲。


就這樣吧,我們都不再年輕。


21


回到港城後,江欽又忙了起來。


我也開始寫新書的大綱。


前面幾本書雖說是市場化的產物,但卻為我帶來不少收益。


至少我和年年在生活上從沒受一點難。


同編輯講起來時,她隻笑著跟我說:「寫得一般好吸引讀者,寫得太好吸引同行。你每次對自己不滿意,但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後來我才明白,哪有什麼寫得好不好之分?


能吸引讀者就是本事,他們但凡看下去,就總有一段,或者是他們喜歡,或者是引起了他們的共鳴。


最初的創作,不就是一次又一次構建世界、尋找共鳴的旅程?


我在露臺上澆花。


院子門外迎來了不速之客,隻是我沒想到,江欽竟然授意保鏢攔住她。


時隔五年,再次見面。


我依舊隻能用「珠光寶氣」四字形容她。


但她好像比起之前憔悴很多。


我下樓喊退保安,沖她笑:「江太,進來吧。」


江太見了我,順順頭發絲,仰著頭進了別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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