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掃地時,我突然聽到了孫女的心聲。


【奶奶真可憐,明天要一個人留在家裡。】


【爺爺和舒瑤奶奶約好了一起去山頂看日出,爸爸也在,但是他們都不讓我告訴奶奶。】


【奶奶說爺爺的畫室誰都不讓進,她騙人,明明舒瑤奶奶就能隨便進。】


【爺爺是不是不喜歡奶奶,就像爸爸不喜歡媽媽一樣?】


我緩緩放下掃帚,望向我六歲的小孫女。


「甜甜,你知道畫室的鑰匙在哪嗎?」


1


甜甜睜著一雙純真無邪的大眼睛,笑著對我說:「鑰匙就在爺爺的枕頭底下呀。」


我和沈宴惟結婚四十多年了,家裡的畫室一直是我不能踏足的禁地。


但凡搞藝術的人都有一些不足為外人道的怪癖。


年輕時,我一直用這個理由說服自己。


後來有了孩子,孩子又有了孩子,我早早就失去了想要一探究竟的熱情。


好奇心是年輕人的特權。


我與沈宴惟相敬如賓生活這麼多年,已經習慣了就當家裡沒有那一個房間。


我想,如果我繼續裝聾作啞,將來閉眼時,想必也會是嘴角含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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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為這個家操勞半生,到頭來,他們父子還是隻把我鎖在了門外。


我不受控制地走向那個禁忌的房間。


甜甜邁著小短腿跟在我身後,一路上沉默不語,心聲卻大得讓我無法忽視。


【奶奶真笨,那麼近都發現不了,怪不得爺爺都不用隨身帶著。】


【不像我,每次要藏什麼東西,下一秒就被媽媽發現了。】


【奶奶好像對爺爺一直都很「客氣」,後來爸爸糾正了我,他說那不叫客氣,那叫相敬如賓。】


【舒瑤奶奶就從來不會對爺爺那麼「相敬如賓」,我見過她不客氣地用木棍輕輕敲爺爺的腿。】


【爺爺那時候笑得就跟我們班上的搗蛋大王一樣,可是和奶奶在一起時,爺爺從來不會笑得那麼開心。】


我強忍著眼淚,把甜甜抱在懷裡,顫抖著說:「甜甜,你在心裡唱首歌吧。」


甜甜好奇地問:「為什麼甜甜要在心裡唱歌,我嘴巴唱給奶奶聽不好嗎?」


我摸了摸她的頭,輕聲說:「因為奶奶心裡下雨了,所以甜甜在心裡為奶奶唱首歌吧。」


2


從大廳到畫室的路從未如此漫長。


我顫抖著手,因為太過緊張,鑰匙好幾次都沒有對準鎖孔。


對於一個畫家來說,重要的東西有很多。


慣用的畫筆、珍稀的白顏料……而在我的丈夫沈宴惟這裡還要加上一項:


不能打開的畫室。


我曾多次想象過那扇門背後無比繽紛的世界。


可當我緩緩推開門,看到的卻隻是多幅用名貴畫框裝裱起來的畫像。


畫像上的女子,有著不同的神態、不同的年齡,卻長著同一張臉。


從意氣風發的十八歲,到優雅沉靜的六十八歲,每一處的落筆轉折都堪稱完美。


那是舒瑤。


是沈宴惟年少時求而不得的白月光。


舒瑤與我同齡,可在沈宴惟的筆下,她永遠都是年輕時端莊美麗的模樣。


縱然我的藝術細胞少得可憐,也依舊能從一筆一捺間看到執筆人的愛意。


更何況我們結婚這麼多年,沈宴惟從未為我畫過一副畫像。


我的臉上早已經皺紋橫生,滿頭的白發好像冬日的殘雪,昔年白嫩的雙手也早已變得粗糙不堪。


我站在這間秘密的畫室裡,仿佛一顆枯萎的老樹。


甜甜晃了晃手臂,脆生生地問:「奶奶,你的手上也下雨了嗎?抓得我好緊,甜甜痛痛。」


我慌忙松開她的手,「對不起啊甜甜,剛剛奶奶在想事情。」


甜甜叉著腰,小大人一樣摸了摸我的頭。


【唉,要是奶奶和舒瑤奶奶一樣好看就好了,每次爺爺說出門找靈感,找的都是舒瑤奶奶。】


【爺爺說,他把這些畫的主題定為「年歲」。】


【爸爸問他這麼多年後不後悔,爺爺說他隻遺憾錯過了舒瑤奶奶這麼多的時光。】


【後來爸爸又說,真希望他是舒瑤奶奶的孩子。】


【爺爺沉默了很久,才嘆著氣說,他有時也是這麼希望的。】


【要是我能告訴奶奶就好了,雖然他們都說奶奶是家裡最笨的人,但我不這麼認為。】


【我覺得奶奶比他們所有人都聰明得多。】


3


突然,沈宴惟打了電話回來。


我手忙腳亂地接起。


「阿晴,我今晚在朋友家尋找靈感,就不回家吃飯了。」


我沉默地打量著眼前一塵不染的畫室,第一次開口問:「今天不能回來嗎?我做了你最愛吃的咕嚕肉。」


沈宴惟在那頭沉默了一會,不解地問:「今天這是怎麼了?以前也不是沒有過,放冰箱裡凍著就好了啊。」


「真的是在朋友家嗎?」我突然問,「哪個朋友?住在山頂的朋友嗎?」


「葉晴,你這是什麼話?」出乎我意料,沈宴惟聲音還是那麼從容不迫,「我現在在姜庭家裡,不信你打電話問他。」


姜庭是他的好友,沈宴惟過去也經常在他家過夜。


曾經我也不是沒懷疑過,可是真打了,我又有種不相信自己丈夫的負罪感。


何況丈夫這個角色,沈宴惟一直都當得很好。


除了日子平淡些,竟然也很難挑得出錯誤。


估計沈宴惟覺得我不可能真的打電話去質問,畢竟過去幾十年間,我一直是個得體溫順的妻子。


「好了,不說了,姜庭找我聊天了。你記得把房間打掃一下,窗臺都落灰了,我看著不舒服。」


我冷淡地「嗯」了一句,轉而撥通姜庭的號碼。


「喂?是嫂子嗎,來問宴惟的吧,他現在在洗澡呢。」


現在在洗澡,那剛剛跟我通話的是誰?


心髒好像被人揪著一樣痛苦,我用盡全身力氣,才勉強發出聲音。


「你還記得宴惟今天穿的什麼衣服嗎?我剛剛在整理衣櫃,發現一件紫色的 T 恤不見了。」


「呃……哈哈,宴惟今天穿的就是那件紫色的 T 恤,嫂子別擔心,改天在我家洗好了我再給你們送過去。」


沈宴惟今天穿的是白襯衫。


這些年,他們都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欺騙我的呢?


我禮貌地向姜庭道了謝,平靜地掛斷電話。


4


晚上,兒媳來接甜甜。


兒子結婚後就搬了出去,兩夫妻都沒空時會把甜甜送到我這裡。


但不知道為什麼,甜甜今天一直抓著我的衣袖,分開一下就要哭鬧。


兒媳臉上為難:「媽,這……」


我看了一眼外面天色,陰沉沉的,好像快要下雨了。


「你們兩個今晚就在這裡住下吧。」


我給兒媳遞了一條毛巾:「怎麼跑得滿頭大汗,今天不是約好了沈藥來接嗎,他人呢?」


兒媳沒有吭聲。


我這才留意到她眼眶周圍紅紅的,眼睛一直沒從甜甜身上離開。


【媽媽看起來好傷心呀,是不是又見到爸爸和盛曼阿姨在一起了?】


【爸爸這個大騙子,騙我說我本來應該出生在盛曼阿姨肚子裡的。】


【可我最喜歡媽媽了,我才不要那個總是把媽媽弄哭的女人當我媽媽。】


我不知道盛曼是誰。


隻記得當年兒子求娶兒媳,大張旗鼓地弄了一個海上世紀婚禮,讓所有人都羨慕不已。


沈宴惟的同事還打趣了一句:「嫁人當嫁沈家郎。」


可是我嫁給沈宴惟的時候,兩人都是一貧如洗。


領了證,兩家人隻在一間酒店一起吃了頓簡單的晚餐。


而後我們拜別父母,背井離鄉,開始各自打拼。


最窮的時候,我們住在一個窗戶都合不緊的出租屋裡。


天氣不好時,風雨吹進來,房間就會變成泳池。


冬天最冷的時候,為了省電費,兩個人擠在一張床上緊緊抱著取暖。


六塊錢的玉米掰成兩半分著吃,二十塊錢的快餐用一雙筷子互相投喂。


那時候我很愛他,誤以為他也很愛我。


後來沈宴惟在藝術界有了名氣,我的事業也漸漸起色。


生了孩子,又咬咬牙買了房後,屋子裡卻多了一間我進不去的房間。


回想起年輕時共患難的瞬間,我已經不能確定了。


那時候沈宴惟想的是還好有我不離不棄,還是幸虧舒瑤早早出了國,沒有跟著他一起受苦?


5


我像是全身力氣被抽光一樣,無力地癱坐在沙發上。


兒媳低著頭沉默不語。


我何其不幸,數十年婚姻,偏偏在快七十歲時,才發現丈夫出軌多年。


離婚與否,仿佛是年輕人才可以猶豫的選擇。


甜甜已經被兒媳哄去了房間。


她握著我的手,熱量源源不斷輸送到我身上。


多年前,這麼一隻手被我兒子握在手心。


可是他沒有珍惜。


他們父子倆真像啊,永遠不珍惜眼前,永遠都隻會看著鍋裡的。


沉默了很久,我艱難地開口:「沈藥他……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兒媳低聲回答:「六年前,我懷著甜甜的時候。」


我閉了閉眼,呼吸不自覺變得急促,臉色也開始漲得通紅。


兒媳急忙輕拍我的後背:「媽,你心髒不好,別動氣。」


我抹了抹眼角的淚水:「這些年,你過得實在是苦呀……」


從前沒有孩子時,因為沈宴惟不喜歡醫院的氣味,我幾乎都是自己一個人去掛號問診。


後來沈藥長大了,我也老了。我行動不便時,他偶爾會因為我一個電話回來陪我看病。


直到兒媳嫁進來,從此我也是有家屬陪同看診的人了。


我已經忍了好多好多年,現在不想再忍下去了。


「霜霜,我記得你是你們律所的金牌律師。」


兒媳婦叫喬霜,是個從名牌大學畢業的高材生。


我靠在她的肩頭,小聲問:「你覺得……如果我找你打離婚官司的話,勝率是多少?」


喬霜閉了閉眼,似乎有所不忍:「百分之百。」


「你自己呢?」


「百分之百。」


6


沈宴惟父子大概想不明白為什麼,他們明明隻是出去了兩天,怎麼回來桌子上就多了兩份離婚申請?


先發作的是沈藥。


他怒目圓睜,抬手撕了那份文件,把它狠狠摔在喬霜身上。


「喬霜,沒想到你是這麼個惡毒的女人,你自己鬧就算了,非得挑唆媽幹什麼?」


我的這個兒子。


我在他身上耗費心血巨大,把他從青春期時抽煙逃學的小混混,培養成如今成熟穩重的金融大亨。


我教他謙遜、溫和,希望他知分寸、懂進退,成為一個品格高尚的人。


可他是怎麼做的?


拋下六歲的女兒與情人私會,面對高齡母親的離婚申請看都不看一眼,將所有過錯推到無辜的妻子身上。


我失望地看著他:「沈藥,離婚是兩個人的事情,沒必要給霜霜亂扣帽子。」


「媽,你也別太急著袒護她。你都這把年紀了,不是喬霜挑唆還能是什麼原因?」


「再說了,離了爸你還能怎麼過下去?一家婆媳同時離婚,你讓我們面子往哪擱?」


「都這麼大歲數了,怎麼還衝動得跟個小姑娘似的?」


沈宴惟嘆了口氣,也在我旁邊勸道:「雖然不知道霜霜跟你說了什麼,但是小輩們的事,我們這些老家伙也不好插手。」


「好了,不是說做了咕嚕肉嗎,我餓了,去把它端出來加熱吧。」


喬霜雙眼充血,目光仿佛能射而出利箭。


若不是我死死拉著她,恐怕她就要衝上去動手了。


我從冰箱裡拿出精心做的咕嚕肉,當著他們的面摔在地上。


「媽!」沈藥尖叫起來,「你在幹什麼啊!不知道那是我爸最愛吃的東西嗎?」


喬霜衝上去狠狠扇了他一巴掌,猛地抓住他的領子,將他甩到一邊:


「你爸你爸,整天就知道你爸,這麼愛你爸為什麼你自己不做給他吃!你媽含辛茹苦拉扯你幾十年,怎麼不見你孝敬孝敬你媽?」


「一年到頭媽跑多少次醫院你知道嗎?媽身上一些多年的小毛病你能說出幾個?你爸好牛逼啊,出軌也是跟你爸學的吧?」


「喬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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