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宴惟突然冷喝一聲:「亂說話,是要付出代價的。」
「霜霜又沒有說錯。」
我對上他那雙燃燒著火焰的眼眸,「那間畫室,我進去看過了。」
沈家兩父子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7
我偶爾覺得,沈宴惟其實很看不起我。
所以就算畫室裡藏著那麼大的秘密,他也毫不在意地將鑰匙放在枕頭底下。
但同時他也是對的。
我對他,總是有多一份濾鏡在。
如果不是甜甜,我這一生直到閉眼,或許都不會想著去偷看。
沈宴惟年輕時心高氣傲,對於我這個鄉下出身的姑娘,多數時候都是嗤之以鼻的。
他也不過普通工薪家庭出身,父母散盡錢財,才能勉強支持他追逐夢想。
盡管如此,比起我也好上太多。
我的父母世代都是農民,整條村子幾十年來也隻出了我這麼一個大學生。
我的學歷不夠高,見識更是狹窄得猶如井底之蛙。
不像舒瑤,出身名門,舉手投足都是大家閨秀的優雅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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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起來,隻為五鬥米折腰的我顯得過於粗鄙難堪。
可惜就像他曾經看不上我一樣,舒瑤一家其實也不怎麼看得上他。
後來舒瑤舉家搬往國外,沈宴惟為此失落了很久。
我是在這時候出現的。
那時他對我來說冷如天上月,想要摘下他實在是太難了。
我舉止粗俗,學問貧瘠,好在我擅長死纏爛打。
每一個沈宴惟失落的時刻,我都會及時出現。
就這樣過了好幾年,不知道是習慣還是被我感動了,沈宴惟終於松口答應和我在一起。
我興奮得一宿沒睡。
在我看來,沈宴惟身邊優秀的女子實在太多,可是像我這麼執著的,大概找不出第二個。
我配得上。
彼時我並不知曉沈宴惟心中有著那樣一個不可觸碰的白月光。
結婚時他向我坦白,年少時曾有過這麼一段無疾而終的愛戀。
他把錢包裡珍藏的舒瑤照片給我看。
照片上的妙齡少女笑靨如花,美麗端莊。
我知道,往後許多年,這名女子在沈宴惟心中都會是這副最美的模樣。
但我依舊一廂情願地認為,什麼白月光朱砂痣,都比不過眼前朝夕相伴的知心愛人。
可是這麼多年了,我依舊闖不進去那間緊閉的房間。
我像個卑劣的偷窺者,恬不知恥地偷看沈宴惟獨一無二的回憶。
就連舒瑤什麼時候回國和他重新見面開始,我都不知道。
這幾十年我都在幹什麼呢?
年輕時,在外面對討厭的甲方點頭哈腰,在家看著調皮搗蛋的兒子手足無措。
有時候沈宴惟畫不出畫,就會把自己鎖在房間裡整整一天,滴水不進。
為此我還得變著法子哄著他們父子倆。
可原來,我一直都是外人。
8
「媽,您怎麼能隨便進爸的畫室?太不尊重他的隱私了!」
沈宴惟還沒有說話,沈藥倒是先一步教訓起我來了。
「而且就算看到了又怎麼樣,誰年輕時沒個遺憾?」
「爸就是怕你會像現在這樣蠻不講理地質問才不準你進去看的。」
「舒阿姨一個大家閨秀,怎麼也幹不出知三當三的事情,明明就是你們思想太齷齪!」
喬霜看起來還想衝上去給他一巴掌,但我先一步動了手。
「啪。」
拍在臉上的聲音清脆可聞。
沈藥捂著臉頰,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媽,你打我?你居然打我?」
「打的就是你,寡廉鮮恥,強詞奪理,我怎麼會培養出你這麼個敗類?」
我滿眼失望,看都不看他一眼。
我從小就舍不得說他一句重話,更別說會動手。
沈藥像被踩到了尾巴似的,額頭青筋暴起:「你自己又好到哪裡去?不過是個村姑,年輕時傍上我爸……」
「啪!」
這一巴掌是喬霜打的。
她冷冷道:「閉上你的狗嘴,你媽還輪不到你這種不幹淨的人來評判。」
沈宴惟看著我欲言又止,「阿晴……」
每當他做錯事,就喜歡用這種可憐兮兮的語氣叫我。
把豬肉買成牛肉時,把青椒買成紅椒時……
隻要他一撒嬌,我就再也生不起氣。
可這次我是狠了心腸。
「籤字吧,不然我就到法院起訴,鬧起來你們臉上更不好看。」
我轉身,回房間。
經過沈宴惟身邊時,他不由自主伸手抓住我的衣角。
我停下來,溫和地笑著問:「那天山頂的風大嗎?」
沈宴惟愣了一下:「什……」
「霜霜來我們家接甜甜那晚下了雨,想必山頂能躲避的地方很少,所以你才會比計劃中晚一天回家。」
「對了,沈藥也在吧,我從以前就覺得了,你們父子倆的話題我一向都插不進去,沒想到連出軌都成雙成對的。」
「年少的遺憾,說得挺動聽的。那沈藥呢,你阻止了嗎?無非你覺得你們都是一類人,覺得可以為了所謂的『真愛』放下一部分道德枷鎖罷了。」
沈宴惟張了張嘴,最終什麼也沒說出來。
9
晚上喬霜抱著甜甜和我睡在一塊。
和她憂愁的母親不一樣,甜甜今晚顯得異常亢奮。
「媽媽,你以後和爸爸分開後還會回去嗎?我不想再看到盛阿姨了,她一點都不好。」
【哼,盛阿姨肚子裡已經有了一個小弟弟。】
【她趁爸爸不在的時候偷偷跟甜甜說過,爸爸有了弟弟之後就不會愛我了,讓我和媽媽一樣識趣地自己離開。】
【她的表情好可怕啊,像是要把甜甜生吞活剝了一樣。】
聽到甜甜如此雜亂的心聲,我雙眼微微睜大。
喬霜那邊卻猶豫著開口問我:「媽,這麼快就讓甜甜沒有爸爸是不是不太好……」
「好!簡直不能再好了!」我打斷她,「盛曼已經有孕了,此時不走,等著多一個私生子來分家產嗎?」
喬霜愣了一下:「媽,這事你怎麼知道?」
我隻好編了個理由:「這種事情很容易查到吧,是你心太大了。」
喬霜表情頓時跟吞了蒼蠅一樣惡心。
甜甜見狀趕緊把自己的臉貼到喬霜臉上:「媽媽不要難過哦,就算有了弟弟,甜甜最愛的還是媽媽。」
喬霜抱著甜甜,感慨道:「媽,我以為我和你之間,你才是放不下的那個,沒想到你比我灑脫。」
「我都這把年紀了,談不上什麼放不放得下,隻是想在剩下的日子裡活得清楚些罷了。」
沈宴惟在這時候敲了敲門,低聲說:「阿晴,我沒吃飯,胃難受。」
喬霜緊張地看著我,生怕我產生一絲動搖。
我朝她安撫地笑了笑,隨即冷聲道:「要麼吃藥,要麼讓你的好兒子給你做飯。」
過了一會,沈宴惟才嗫嚅著開口:「我從未想過你會這麼生氣。」
我嗤笑:「是沒想過我會打開那扇門吧?」
門口這才沒了動靜。
喬霜松了口氣,不屑地吐出一句:「父子倆都這麼假惺惺。」
我也笑起來,眼角的皺紋都擠在一塊。
年輕真好啊。
她才三十多,就已經認清了枕邊人的真實模樣。
而我快七十了,才恍若新生。
10
那對父子最終還是在紙上籤了字。
喬霜幫我和她自己狠狠壓榨了他們一筆。
「你們也算各自領域的名人,如果不想我將出軌的切實證據發送到每個人手機上,就按我想要的籤字。」
喬霜眉目剛毅冷峻,神色堅定,律所的人都在背地裡偷偷叫她「鐵面娘子」。
可我此時想起的卻是多年前我見她的第一面。
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羞紅著一張臉,怯生生地把手中提著的袋子遞給我。
「阿姨,聽沈藥說您喜歡吃荔枝,這是我到果園裡採摘的,還很新鮮。」
她望向沈藥的眼神裡,是揮之不去的濃烈愛意。
我很熟悉那個眼神,因為我年少時也是這麼看著沈宴惟的。
早已得知這個女孩年幼就失去了雙親。
我接過禮物,微笑著說:「霜霜是吧?你可以跟沈藥一樣叫我媽媽哦。」
於是喬霜就這麼叫了許多年。
沈宴惟站在沈藥身邊,用一種無比受傷的眼神看著我。
恐怕他怎麼也想不明白,我們之間,為什麼會突然鬧到了如此地步呢?
就在這時,我第一次親眼看到了照片和畫像上的真人。
舒瑤穿著一身天青色的旗袍,花白的頭發被整齊地挽起,形成一個優雅的發髻。
她雙眸明亮有神,抱著一捧花,姿態優雅端莊。
她說:「宴惟,恭喜離婚。」
沈宴惟看了我一眼,最終還是猶豫著接下了那捧花。
有幾個過路人舉著相機拍下了照片。
甜甜掙脫喬霜的手,跑到那幾個人面前,小大人似的皺起了眉頭。
「你們不許亂拍哦,我知道你們是舒瑤奶奶找過來的,但是這是屬於她和爺爺的遺憾,不許把我奶奶和媽媽一起拍進去。」
旁邊有真正的路人哈哈大笑,舉著的手機也將甜甜那段話收錄了進去。
舒瑤溫婉的臉上出現了裂痕:「小甜甜,話可不能亂說哦。」
喬霜把甜甜拉到身後,厭惡地皺起眉頭:「小孩子哪裡知道撒謊,隻不過喜歡將看見的東西說出來罷了。」
「瑤瑤不是那樣的人。」
沈宴惟開口維護:「甜甜,爺爺以前怎麼教你的,對舒瑤奶奶要有禮貌。」
我淡淡道:「我的孫女對我禮貌就行了,至於一些道德敗壞的人,甜甜不需要客氣。」
「阿晴,你未免太咄咄逼人了。」
舒瑤眼角含淚:「罷了,宴惟,我在這裡始終是個不受歡迎的外人。我過來隻是想說,錯過這麼多年,對於你我來說都很遺憾。」
「我……」
沈宴惟張了張嘴,不知道為什麼沒有吐出一句完整的話。
那時我已走遠。
11
回想我這一生,好像都是在為什麼奔波操勞著。
年幼時,拼了命想走出大山。
走出去了之後,又不自量力地愛上了跟我兩個世界的男人。
二十多歲的時候為生計奔波,為孩子的教育問題白頭。
七十來臨之際,我得到了一大筆錢,可以全款買下一間我喜歡的房子。
喬霜邀請我搬過去和她一起住,甜甜也兩眼淚汪汪,抓著我的衣袖對我賣慘。
思慮多時,我決定先出去旅遊一段時間。
喬霜比我還緊張,甚至不惜重金讓她兩個下屬加班給我做旅遊攻略。
怕我字太多看得不舒服,還去找了專業畫手給我畫了幾份配套圖像。
喬霜給我開通了視頻號,臨走前仍舊不放心地囑咐我。
「媽,你每去一個地方都可以發一段感想,我不在你身邊,起碼讓我知道你的安全。」
我撫養了一個不成器的兒子,回報給我的卻是斷了親緣之後,依舊如親女兒般照顧我的兒媳。
後來在每一趟高鐵飛機上,都有許多熱心的陌生人給予我幫助。
經評論區的網友提醒,我才知道喬霜在她的每一個互聯網賬號上都發了帖子。
「照片上的人是我快七十歲的老母親,希望她需要幫助時,各位互聯網的姐姐妹妹們能夠不吝伸出援手。」
下面的評論也很友好。
「放心,出門在外,你媽媽就是我媽媽。」
「阿姨這麼大年紀還出門旅遊,實在是我輩楷模,是時候讓她感受一下我們互聯網女兒的溫暖了。」
「我今天見到阿姨了,笑得好甜啊,感覺被治愈了。」
「阿姨還做視頻號呢,好時髦,審美也是一絕,貌似有不少廣告商去找她合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