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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宴惟也順藤摸瓜找到了我的視頻號。
我每發一個視頻,他幾乎都是第一個點贊的。
不知為何網友會知道我與他是夫妻,但並不知道我們已經離婚了。
所以他們紛紛在評論區說,羨慕我們頭發花白了,還是這麼伉儷情深。
年輕的小姑娘在私信裡給我留言:奶奶,真希望有一天我也能找到這麼愛我的丈夫。
我始終不忍心破壞小女孩對愛情的美好幻想。
這是每個人都會經歷的。
直到柴米油鹽醬醋茶充滿了生活,突然發現原來對方心裡揮之不去的白月光,始終還是懸掛在天上的那一輪皎皎明月。
這個時候,勇敢的小姑娘們才會對愛情祛魅。
12
七十周歲當天,我回到了喬霜身邊。
她從一個月前就開始準備,請帖發了一大圈。
更是豪氣地包下了一整個國際酒店。
過去六十九年,我從未過過如此奢侈的生日。
年輕時日子過得緊巴巴的,生日最多就是買兩塊小蛋糕蹲在地上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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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事業起色了,每天都有這樣那樣的事情要忙,有時生日過了好幾天才會想起來。
再然後,我們有了唯一一個孩子。
沈藥的生日每年都辦得無比隆重,唯獨我自己,總是在一個無所謂的位置上。
喬霜把甜甜留在我身邊,自己上臺講話。
「恐怕很多人都知道,最近發生了一件大事,就是我和我媽雙雙離婚了。這件事情上,是我媽給了我勇氣。」
「你們可能會覺得,我一個女人,還帶著孩子,離婚也是勉強才能過得下去,我不這麼認為。」
「這些天我過得很幸福,我的女兒懂事可愛,我的同事通情達理——我用事實證明了,這世界沒有男人不會活不下去,沒有錢才會。」
「這個道理,同樣可以用在我沒有血緣關系的親媽媽身上。」
場下響起一陣善意的笑聲。
喬霜身邊的人,自然也是被喬霜的優秀吸引的。
她清了清嗓子,繼續道:
「來這裡的大家都知道,我媽今年七十歲了。」
「我說這個,並不是想向大家強調她的衰老,相反,我認為她比前些年更加年輕。」
「因為她真正活了過來。真正讓一個女人衰老的,恰恰正是世俗的偏見和家庭的負擔。」
「我的前爹沈先生,自結婚起,從未打理過家事。他們唯一的兒子,也是由我媽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拉扯長大的。可以說,他在這個家庭裡唯一的作用,就是佔了『父親』這個名號。」
「我媽今年七十了,請在座的賓客朋友舉起手中的酒杯,和我一起慶賀她的新生!」
無數善意的目光包裹住我。
我初次到一個陌生的城市,也有這樣陌生的人走過來,熱情地問我是否需要幫助。
他們朝我溫暖地笑著,整齊劃一地祝福我。
「恭喜阿姨離婚。」
13
我沒想到沈宴惟和沈藥也來了。
沈宴惟一身得體的西裝,遞上手中的禮品。
「阿晴,生日快樂。」
時至今日,我看著他,心裡已經無比平靜了。
我接過,很平常地道了謝:「多謝沈先生。甜甜,跟我去招待客人。」
沈藥在一旁不滿地叫起來:「媽,我還在這呢!」
「你可以去找你的舒瑤媽媽。」我沒什麼表情地回敬他。
沈藥臉色一僵:「你在說什麼啊媽,我當然隻有你一個媽媽了。」
「但我已經不需要你這個兒子了。」
沈藥不自然地將眼神轉向甜甜,皺眉道:「見到爸爸不叫嗎?」
甜甜躲在我身後,脆生生地回答:「媽媽說我們已經籤了斷絕關系書,所以我以後就沒爸爸了。你是沈叔叔,不是我爸爸。我也不姓沈了,我現在和媽媽一個姓。」
「胡說什麼,喬霜是怎麼教育孩子的!」
沈藥勃然大怒,兩腿一邁,氣勢洶洶地去找喬霜討個說法。
「你不攔著他嗎?」沈宴惟突然問。
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攔著他做什麼,我還想看他被教訓一頓呢。」
但是喬霜身邊的兩個保鏢客客氣氣把他請出了酒店,並且讓酒店永久拉黑了他。
沈宴惟看起來有些心痛,他說:「阿晴,你連兒子都不在乎了。這些年,我們的感情又算什麼呢?」
我沒好氣地回道:「算我眼瞎行了吧?」
甜甜在一旁眨巴著雙眼,扯了扯我的衣袖:「奶奶,我想吃那桌的小蛋糕。」
我沒再分給沈宴惟一個眼神,抱著甜甜走了。
【哼哼,原來盛曼阿姨肚子裡那個不是我的弟弟,聽說沈叔叔生氣地找人「修理」了盛曼阿姨一頓,不過具體怎麼修理,甜甜打聽不到。】
【爺爺跟舒瑤阿姨也總是吵架,舒瑤阿姨怪爺爺讓她當了「小三」,可是小三是什麼呢?那奶奶是小二嗎?】
【電視裡管跑堂的叫小二,奶奶也總是在伺候沈叔叔一家人,感覺他們好像哦。】
我默默捂住了自己的臉。
我好像給我們家小小輩開了個壞頭,待會要提醒喬霜注意孩子的觀念問題。
14
顧及我的身體,宴會沒有開到太晚。
不知道是不是他們約好的,今晚我總是在碰見熟人。
剛走出門口,就撞上一臉憔悴的舒瑤。
此時的她跟任何一張畫像上的女子都不像。
畫中的舒瑤無論何時都是高貴從容的。
絕不會是現在這樣疲憊憔悴。
「你贏了。」
這是她見到我的第一句話。
我搖了搖頭:「我們從來都不站在一個決勝場。」
「年少時我們也是真心相愛的,」她悽涼地笑了笑,「可我們之間,總是太多造化弄人。」
我有點不耐煩了,打斷她的抒情:「你們感人肺腑的愛情我不感興趣,但是你不覺得,作為一個有基本道德的人,實在不應該在對方未解除婚姻狀態的時候,擅自插足對方的家庭嗎?」
那天,沈宴惟給我打電話,說要留在好友家尋找靈感的時候。
我其實聽到了山頂的風聲,以及一串陌生女子的笑聲。
沈宴惟給他畫室內隱秘的作品取名為「年歲」。
可是在我參與的年歲裡,又藏有多少見不得光的汙垢。
舒瑤仿佛打定主意要把我當成個情緒垃圾桶,不顧我的拒絕,繼續道:
「你知道嗎?沈宴惟離婚後,我以為他很快就會娶我。」
「但是他沒有,他對我說,原來這幾十年間,他生命裡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
「你走了有多久,我就和他吵了多久。真可笑,這麼大年紀了,連形婚都不願意跟我。」
「他那個好兒子也是,離了老婆什麼也做不成。搬過來跟我們住,就嫌飯菜這裡那裡不好,還沒人給他洗衣服,沈宴惟一氣之下就把他趕了出去。」
「你今晚見到他們了吧?呵呵,我沒猜錯的話,他們是來找你和好的,但沈藥那個把面子當飯吃的傻逼肯定拉不下臉來講和。」
「你看看你,這麼多年都培養了個什麼廢物,還指望我給他洗衣服,做夢吧,說實話,我當初來找上沈宴惟就是看上他如今發達了。」
「我家在國外欠了一筆債,現在被黑社會纏上了,本來我還想騙光沈宴惟的錢走了算了,誰知道你竟然會成為我計劃最大的變數。」
「我馬上就要走了,免費告訴你一件事,沈宴惟買了一份巨額保險,受益人是你。」
15
舒瑤的故事讓我聽到不耐煩了。
「我不想再被扯進你們莫名其妙的愛恨情仇裡了。」我冷淡地說:「我隻是七十歲,還打算再活個十幾二十年,跟延年益壽無關的事情我一個字都不想聽。」
舒瑤「噗嗤」笑起來,用那種打量新奇物種的眼神打量我。
「我當初怎麼會覺得你毫無威脅呢?真是看錯人了呵呵呵呵……」
簡直是瘋子。
我心裡無語,繞過她上了等待我許久的車。
在喬霜家裡待了兩天之後,我又開始了新的旅行。
我的粉絲量越來越大,後來每到一個地方,都會有年輕人主動上來跟我合影。
走到最北方的時候,我穿著厚厚的羽絨,在寒風中收到了沈藥被抓進局子的消息。
貌似是他的競爭對手舉報他偷稅漏稅,搜證過程中,順藤摸瓜查到了兩年前他找人毆打盛曼至流產的事情。
沈宴惟和沈藥的父子關系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緊張起來了。
沈藥犯下如此讓他臉上蒙羞的事, 沈宴惟自然也不會想著去救他。
而我遠在天邊,更不會想著回去幹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聽說喬霜去看了一眼, 不過是專門去嘲笑他的。
想必沈藥這麼順利被抓, 當中也有她的手筆。
沈宴惟的身體這兩年急轉直下, 後來某一天, 我的賬戶裡又多了一筆巨額保險金。
我原封不動地捐給了慈善事業。
後來我在海外, 遇到了一個神色瘋癲的旗袍女人。
據說家裡欠了巨額賭債,還到她這一輩還是沒能填上冰山一角。
這人承受不住催債的壓力瘋了。
我唏噓地搖了搖頭, 開始走向我的下一個目的地。
【甜甜番外】
六歲這年,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裡媽媽和爸爸沒有離婚, 家裡依舊三天兩頭大吵小吵。
突然有一天, 盛曼阿姨大著肚子住進了我們家裡。
奶奶很生氣。可是爺爺卻說, 愛情這種事是沒有辦法的。
他騙人。
明明隻是因為他自己也經常偷偷去見舒瑤奶奶,就像爸爸總是偷偷去見盛曼阿姨一樣。
後來, 奶奶變得不愛說話, 也不愛笑了。
舒瑤奶奶沒有再藏著躲著,跟盛曼阿姨一樣, 大大方方住進了爺爺奶奶的家裡。
那扇總是鎖著的大門也打開了, 裡面全是爺爺為舒瑤奶奶畫的畫。
後來舒瑤奶奶將這些畫發到網上, 還把奶奶塑造成了一個橫刀奪愛的惡人。
媽媽很生氣, 要為奶奶討回公道, 卻在爭執中一不小心推了盛曼阿姨一下。
盛曼阿姨流產了。
爸爸暴怒,當街把媽媽打得奄奄一息。
奶奶為了保護媽媽,被爸爸一腳踹到欄杆上。
那些穿白衣服的叔叔阿姨告訴我, 奶奶不會再睜眼了。
我哭得很傷心。
我摸了摸她的頭,輕聲說:「因為奶奶心裡下雨了,所以甜甜在心裡為奶奶唱首歌吧。」
「她我」和舒曼奶奶。
爸爸明明殺了他媽媽,卻什麼事情也沒有。
而我媽媽被打聾了一隻耳朵, 又瞎了一隻眼睛,還失去了工作。
盛曼阿姨因為失去孩子, 在家裡把媽媽當牛一樣使喚, 還經常不給我飯吃。
她說她孩子的命該用我來賠。
爸爸好像知道,可他卻視而不見。
我很難過,原來沒出生的弟弟比我還重要。
我嚇醒了。
跟夢裡一樣,某一天我被爸爸送到了奶奶家裡。
媽媽會撞見他們在她的床上親嘴。
不久後,盛曼阿姨就會大著肚子住進來。
我急得團團轉, 突然想起, 明天也是舒瑤奶奶和爺爺一起到山頂上看日出的時間。
我在心裡小小說了一句:「奶奶真可憐。」
緊接著, 奶奶抬起了頭, 用一種很奇怪的目光看向我。
我又在心裡說了一句:「明天要一個人留在家裡。」
果然,我聽到奶奶問:「甜甜,你剛剛說話了嗎?」
我搖了搖頭, 認真地說:「沒有哦, 甜甜隻是在心裡偷偷想了一些東西,但那是秘密, 所以不能告訴奶奶。」
奶奶摸了摸我的頭。
我在心裡將夢裡看到的事情悄悄都告訴了奶奶。
好多人都嫌棄奶奶不聰明, 隻有我知道,奶奶是這世界上最有智慧的人。
她使媽媽堅定了跟爸爸離婚的念頭。
又提著她小小的行李箱,走遍了全世界。
我想,我長大以後, 也要成為奶奶這樣厲害的人。
她曾經告訴過我,隻要想出發,什麼時候都不算晚。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