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飢荒,為了能讓家人活下去,我自願做了翟鈺的妾。
爹娘他們死活不同意我做妾,我還是義無反顧地跟翟鈺走了。不為旁的,隻為他帶來的那十石白花花的大米。
後來,翟家敗了的時候,誰也沒料到是我這個妾又將它給撐了起來。
1
我叫顧小滿,是顧家的二女。娘生我的那天,正好是小滿,爹看著我圓乎乎的臉蛋,一拍腦袋就給我取名「小滿」,希望我今後的生活圓圓滿滿。
我的家中有爹娘、阿兄清明和阿弟小寒,我們隻是普通的農戶,在陶家村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凡日子。
建豐八年,我已經十五歲了。在陶家村,這個年紀已經可以說親當孩子娘了。
娘曾說過,倘若在太平年月,憑我的長相是不愁說上一戶好人家的,定有大把的好男兒差媒婆將我們老顧家的門檻踏破。
可惜,我們遇上了災年。整個大豐朝已經三年大旱,顆粒無收了。
阿兄是個讀書人,他常常躲在角落裡,悲憤地指著老天不開眼。我很想捂住他的嘴,怕老天爺怪罪下來,讓他惹上禍事。
我半夜常常會被餓醒。說實在的,飢餓的感覺真的很不好,肚子裡仿佛住了一隻兇獸,肆無忌憚地撕扯著我的五髒六腑,直扯得我生疼。
那年,陶家村陸陸續續餓死了許多人,我家的米缸也早已見了底,一家人斷炊有幾日了。
「顧小滿,我用十石白米為聘,納你為妾,你可願意?」餓得迷迷糊糊間,翟鈺推開了我家門。
待弄明白他的身份後,爹娘、阿兄、小弟全都呆住了。我爹漲紅著臉,怒罵翟家欺人太甚,顧家雖貧,卻也要臉面,斷沒有讓女兒做妾的先例。
翟鈺是京城翟家的公子,也是我的未婚夫婿。
京城翟家,我依稀還有些印象。祖父生前曾為我定了翟家的娃娃親,小時候他經常帶我到翟家做客。不過那時翟鈺與爹娘在固縣老家,我們倒是從未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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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翟家已顯貴異常,實乃不是我們小小農戶能高攀得起的,爹娘早都當這門親事不作數了。
顧翟兩家原本都是京城的淘金戶,顧家祖先憑著過人的聰明,確實淘到了不少金子,掙下了一份偌大的家業。
但再大的家業,也耐不住對家族人丁興旺的期盼。於是,一個又一個孩子接二連三地出生了,他們長大之後又繼續養育出了更多的孩子。原本還算殷實的家底,根本架不住一張張嗷嗷待哺的嘴。
我家這一支是祖宗的第四房兒子,祖父長大後自然繼承了祖傳的衣缽,成了一名淘金者。奈何京城附近的金子早都被幾代淘金人淘光了,附近的河流根本連細小的金沙都篩不出來。
官府可不管你是否能淘到金子,每年年底,必須雷打不動地交納金子。祖父不得不靠變賣家產,高價購買金子來完成稅賦。這樣一來,一家老小隻能喝西北風了。
於是,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祖父悄悄領著一家人,趁著夜色,一路向南逃荒去了。
這一逃,便逃到了陶縣陶家村。陶家村民風淳樸,裡長又是個敦厚的。他很可憐我顧家的遭遇,便讓我們在陶家村定居下來了。
2
當年,祖父與翟家一起淘金時,救下了失足跌落倉河的翟家祖父。
翟家祖父看著湍急的河水,心中無比後怕,同時又深感無以為報,便用顫抖的嗓音與祖父相約兩家孫輩結為秦晉之好。後來翟鈺與我出生時,兩家鄭重地交換了庚帖。
倘若祖父知曉今日的翟家會如此顯貴時,定不會將我許予翟鈺。原因無他,兩家的懸殊實在是太大了。
時至今日,我顧家一門已淪為靠天吃飯的普通農戶。而翟家,因為出了位厲害的兒子翟成,一家子飛黃騰達。
翟成便是翟鈺的親爹。機緣巧合,也合該翟家走運,當今聖上流落民間時與翟成交好,翟成甚至為他擋過刀子,後來他又有了從龍之功,被封為忠勇大將軍。
聽說翟鈺現在是大豐朝最年輕的將軍,戰功顯赫,曾經還生擒過烏蒼國的三皇子。
翟鈺這樣的人物豈是我一個小小農女敢肖想的,我與他根本就是雲泥之別,他絕不是我能高攀得起的。
「兩家約定好了的,結為秦晉之好,現在要我妹妹做妾,沒有這個道理!」阿兄氣得面色發紅,死死地盯著翟鈺,想要為我討個說法。
翟鈺倒也不惱,他隻是冷冷地看著我,似乎希望我能給出答案。
我沒有想太多,滿腦子都是那十石白米。
那可是十石白花花的大米啊!爹娘年紀大了,禁不住這樣餓了。
爹娘浮腫的身軀深深刺痛了我的眼睛。小時候,我最喜歡和爹爹玩騎大馬的遊戲,爹爹用他寬闊的肩膀託著我,惹得弟弟直眼饞。
現在,爹爹卻瘦得隻剩幹瘦的一把,哪裡還是從前健壯的莊稼漢子。
隻要有米,就能救了我全家的性命。
「嫁漢嫁漢,穿衣吃飯」,自古以來就是這麼個道理。做妻也好,做妾也罷,總歸都是要吃飯的。
與其一家人活活餓死,還不如將自己賣個好價錢,為爹娘和兄弟們換點兒糧食。
十石大米,如果他們省著點吃,至少能撐個一兩年,興許到那時地裡的莊稼就有了收成,他們就可以熬過飢荒了。
「我願意!」再不出聲,翟鈺就快被憤怒的阿兄和小弟用木锨給拍出去了。
不顧爹娘的反對,我應了翟鈺。
待翟鈺差人用十石大米將我家原本空空的地窖填滿後,我的心卻沒來由地空落落的。
燒火,起鍋,香噴噴的白米粥冒著「咕嘟咕嘟」的熱氣。
我央爹娘多吃些,看著眼前的白米粥,他們一口也喝不下。娘哭著說:「滿兒,娘不想將你賣了換糧食吃!」
相顧無言,我隻得拼命擦自己的眼淚。
收了翟家的米,就要做翟家婦,而我,隻是翟家用十石白米換來的妾。
3
收拾妥當後,我就登上了翟家的馬車。爹娘沒有太多的力氣,隻能倚著門看著我離去的背影。阿兄和小弟拼了命地追著馬車跑,漸漸體力不支,跌倒在路邊哀哀地哭泣。
「妹妹,等著阿兄帶你回家!」阿兄嘶啞的嗓音傳出了老遠。
我別過臉,不願翟鈺看到我流淚的樣子。做了人家的妾,就是翟家的人了,哪有什麼機會再回來,阿兄估計是讀書讀傻了。
翟家的宅子是座四進院落,很是氣派,正門牌匾上「忠勇將軍府」幾個蒼穹有力的金字,透露出府邸主人的顯貴。
翟家人口簡單,除了翟鈺,隻有老祖母、母親和一個妹妹。祖母圓臉面善,中氣十足,小時候常誇我有福氣,最喜歡捏著我圓圓的臉蛋,逗弄我玩。
婆母眉目如畫,可以看出年輕時的風華絕代。妹妹雪凝年方十歲,雖是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卻承襲了母親的美貌,並更有青出於藍之勢。再稍長幾歲,定能名動天下。
婆母牽著我的手,將我安排在翟鈺的遇安居。一路叮囑,說翟家人口單薄,人丁興旺才好。
翟鈺對我搬進遇安居雖然不甚喜歡,但也不曾拒絕。他不曾多言,徑直將婆母為我準備的簇新的鴛鴦被、絹枕一股腦給搬到了偏房。
晚上,老太太拉著我的手足足聊了兩個時辰,我也算是弄明白了翟家將我接來的原因。
忠勇將軍翟成一生重信,當年我們顧家離京後,翟家是知曉的。可能翟家發跡之後,祖父覺得兩家懸殊太大,有意疏遠,就故意斷了與翟家的聯系。
後來,忠勇將軍派人多方找尋,也遍尋不著我們顧家。兩年前,他舊疾復發,綿延病榻許久,臨終還放不下這個遺憾,便逼著翟鈺找到我,納我為妾,了此遺憾。
是了,若不是父命難違,他這樣一位謫仙般的人物,即使是妾,也得王公貴族家的女兒來相配,哪裡輪得到我這樣一個鄉間野丫頭?
「小滿兒,勿要氣惱,現如今鈺兒的婚事由不得我們做主,當今聖上曾說過要為他指婚,正妻隻能由他來定,所以委屈你了。不過你放心,奶奶不會讓鈺兒欺負你的,就在咱們家好好住下吧!」老太太攏了攏我額前的碎發,一如小時候一樣,讓人心中暖暖的。
晚上,我鑽進散發著陽光香味兒的被子裡,竟美美地睡了個好覺。
4
翟家選了個黃道吉日,正式將我迎進門。因著隻是納妾,也沒有多大的排場,隻是邀請了親近的親朋。但我知道,在能力範圍之內,他們已經給足了我的體面。
那日,整個過程並不是很繁瑣,沒有鳳冠霞帔,一頂小轎將我從翟家的偏門抬了進來。
耳邊盡是嘈雜的人聲,我捏緊手中的繡帕,額頭竟出了密密的一層汗,不免暗罵自個沒出息。
好在一切順順利利,沒出什麼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