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花燭夜,喜燭的火苗一跳一跳的,像是在為我們慶祝。
翟鈺皺著眉頭,來回踱步,踟蹰半天,告訴我他已心有所屬,隻能對不起我,我隻需做好他名義上的妾就可以了。
他生得可真好看,身量挺拔,星眉劍目。從前,我隻道阿兄是附近十裡八村最好看的男兒,沒想到竟是比眼前的人遜色了不少。我竟看得有些痴了。
「郎君無須自責,你是天上的星辰,我是地上的塵埃,本不相配。郎君用十石大米救了我一家子的性命,自是我顧小滿的恩人。小滿無以為報,隻希望能伴在郎君左右,伺候郎君起居即可。」我言辭懇切,說出了內心所想。
人貴在自知,星辰應與明月相伴,塵埃的本分便是仰望。阿娘從小告訴我,人要本分。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不要奢望,即使得到了,也會很容易失去。
翟鈺愣了愣,如墨般的眸子緊緊盯著我,似乎是在探究我有沒有說謊。確定我堅定的眼神後,他終於落下一個「好」字。
他執意讓我睡在床上,自己睡在軟榻上,兩人相安無事,倒也不錯。
半夜迷迷糊糊之間,我隱約聽到他數次嘆息、喃喃自語,嘴裡好像在喊什麼「珍珍!」
第二日,老太太看著小丫鬟收拾好的帕子上那抹紅,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我悄悄將手指往袖口裡藏了藏。這天殺的翟鈺,在我好心提醒下,他竟趁我不備,一刀就割破了我的右手小拇指,美其名曰我最近吃得有些圓潤,少放點血沒關系。
我忍著痛,敢怒不敢言,即使再不喜歡我,好歹也要懂得憐香惜玉吧,流了這麼多血,得需要吃多少米飯才補得回來呀!
來到翟家已快三個月了,其間,我力所能及地做好每件事。每天到點就給老太太和婆母請安,有時還為他們燒上幾樣拿手的小菜,哄得老太太直誇我心靈手巧。
阿兄捎來了信,他說有了那十石白米,我們一家人終是渡過了難關,爹娘的身體也都快恢復了。旱情已得到緩解,地裡的莊稼基本能活了。他還說自己要好好讀書,爭取考取功名,到時好給我撐腰。小弟也改了往日胡鬧的脾性,拜了一位武師練武,還說什麼長大要當武狀元,讓人不敢欺負他的姐姐。
爹娘知曉我在翟府,吃得好、穿得暖,也略微放了心。還囑咐我要好好孝順長輩,早點為翟家開枝散葉。
我看著熟悉的字跡,想著從前的日子,眼淚不知不覺便流了出來。阿兄還在信中囑咐我,無事的時候最好再多認些字。不然憑他教我的那些,估計以後連再繁瑣些的家書都看不明白了。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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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家人口簡單,生活更簡單。婆母並不太熱衷於交際,除了必要的應酬,餘下的時間,她基本上都是在府中種菜養花。有時累了,便會在公爹的書房坐上一坐。
聽聞婆母與公爹感情甚篤,他們是少年夫妻,一路扶持,非常不容易。就算公爹後來發跡了,也沒有什麼鶯鶯燕燕,與其他的王公貴族相比,實屬異類。
在大豐朝女子的眼中,這是人人都羨慕的好姻緣。我也很羨慕,但從做了翟家妾的那一日開始,我便絕了這個念頭。
因為日後我在翟府中的日子好不好,取決於未來的當家主母,恐怕世間沒有任何一位女子願意與別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在翟府的日子,應該算是好日子吧。不用像在陶家村時,與爹娘一起下地種田,砍柴喂豬。每日隻需做做女紅,再為婆母他們做上幾道可心的菜餚。
自從為祖母做了幾道酸辣開胃的小菜,現在她日日纏著我為她做飯,惹得廚房管事的張大娘都不快活了。
前些日子,我嫌掬在府中悶得慌,用雙面繡繡了條牡丹花的手帕子。婆母瞧見了竟愛不釋手,拉著我探討刺繡的技藝。原來她的繡藝不精,最羨慕那些會繡花的人了。
所以,我每日除了為祖母做菜,還得陪著婆母繡會花,同時兼任雪凝的繡藝老師。那丫頭古靈精怪,平日裡就喜歡搗鼓些稀奇古怪的,婆母想掬一掬她的性子,就讓我教她刺繡。
雪凝雖頑皮,卻十分懂事,對我也很敬重,並沒有因為妾室的身份怠慢我。
「嫂嫂,阿娘說了,你是個好姑娘,她和祖母都很喜歡你,要我平日多敬重些你,跟你多學些本事。」雪凝軟言軟語的童聲,聲聲沁人心脾,我聽得心裡暖暖的。
祖母、婆母真心待我,我是知曉的。每日我隻不過是稍稍做了些家事,陪她們嘮嘮家常。她們便想著法子對我好,每月給我的月銀竟有十兩,平日裡也會經常賞我些金瓜子、銀锞子等物件。
以前在陶家村時,我一家子五口人一年的嚼用若是精打細算些,十兩銀子就足夠了。所以婆母待我不薄,是真心想對我好。
婆母為雪凝請了位女夫子,聽說這位夫子十分了得,不僅文採了得,還有一身好武藝。不愧是人才輩出的將軍府,這樣的奇女子都能找到。
我央了婆母,希望能與雪凝一塊上學堂。原本以為她會罵我不安分,沒想到她倒是非常支持,還囑咐我要好好學,不要將眼界隻局限於三尺後院。
果然是將軍府,這氣度與魄力乃非普通人家能比擬的。聽聞公爹雖有從龍之功,但是他的功勞全都是真槍真刀拼出來的。在戰場上他是人見人怕的活閻王,不知道走過了多少屍山血海,才創造了大豐朝唯一平民逆襲成大將軍的神話。
民間素來對他贊譽頗高,說他重情重義,心系於民,是大豐朝的柱石。可惜他走得有些早,下葬那天,全京城的百姓幾乎都傾巢出動,隻為送他最後一程。
聽說,連當今聖上都被驚擾了。
6
時間就像是一匹奔騰的駿馬,隻知一往無前地往前衝,渾然不肯停留下腳步歇一歇。
轉眼,我在翟府已度過了六個春夏秋冬。祖母和婆母的白發又添了不少,雪凝已長成傾國傾城的大美人。至於我,則成了老姑娘。
「郎君,阿娘今日又詢問我子嗣的事情,你能不能早點請聖上指婚,把柳姑娘娶進門呀!」
進門六年,我從無所出,婆母不明就裡,嚷嚷著為我請郎中,開了一堆的補藥,直喝得我想吐。
「我知曉了。今日餓得很,將那餛飩多盛些來吧!」
翟鈺剛從校場回來,滿身都是汗水,雖然疲憊,但是語氣很愉悅。
讓丫頭備好洗澡水後,撵著他去泡了個澡。和面、擀皮、調餡,待他洗罷,將一碗鮮香嫩滑的餛飩擺放在他的桌上,聽著他在那狼吞虎咽。
看來真是餓了。自從品嘗過我做的飯菜之後,他也愛上了我的手藝。他經常泡在校場練兵,吃住都與手下的小兵在一起,軍營的伙食能好到哪去?
隻要他一回來,我就會為他備上各種吃食,好好補補。他最喜面食,不論多晚回來,隻要他想吃,我都會立馬起身去做。
他幹的是保家衛國的活計,作為他背後的女人,我就得伺候好他的飲食起居。隻有把他將養好了,我們大豐朝的子民才能有好日子過。
他雖然隻有二十二歲,但已頗具乃父之風,成了大豐朝的戰神。
一碗吃完以後,他又讓我舀了一大碗。我坐在偏房裡納著鞋底,是給他納的。帶兵打仗,東奔西跑,特別廢鞋,這幾年都是我為他做的鞋。
「叩叩叩」,一陣手指叩擊桌子的聲音。看來他今日很開心,因為他隻要開心,就會做這個動作。不知道遇到了什麼喜事。
他心有所屬的是右相家的千金柳蓁蓁。柳小姐是京城第一美人,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據說她三歲就能識文斷字,聰慧異常。
這樣的人才能配得上翟鈺!
他們自幼交好,青梅竹馬,如果不出意外,兩人長大後會結為伉儷。誰知半路竟殺出了我這個程咬金。
自從柳小姐知道翟鈺納我為妾之後,就氣得與他斷了交。這幾年翟鈺絞盡腦汁、想方設法去挽回、討好她,可那柳小姐倔強得很,怎麼也不肯答應他。
「聖上已同意將蓁蓁指給我,很快翟府就要辦喜事了,子嗣的事情到時自會給阿娘一個交代!」吃飽喝足之後,他愜意地伸了伸腰肢,丟下了這麼一句話。
我拿針的手忽然抖了抖,不小心戳破了手指,一滴豆粒般大小的血珠,瞬間綻放在那隻已經納好的、厚厚的鞋底上。
猶如一顆醒目的淚珠!
「小滿在這先恭喜郎君了!」我捻了捻手指,沒有抬頭,繼續納著鞋底。我怕一抬頭,他會瞧見我的眼淚。
7
柳蓁蓁我是見過的。那日,我與雪凝一起到清瀾河放河燈。還沒來得及將河燈推下水,就遠遠地瞧見翟鈺追著一個女孩兒跑。
雪凝告訴我,那就是柳蓁蓁。我好奇她的長相,就偷偷跟隨,想一探究竟。等她回頭時,才發現原來我見過她。
翟家迎我過門的那日,總有一道目光刺探著我,讓我很不舒服。
待我仔細尋找後,一位生得特別美的女子正怨毒地盯著我,發現我察覺後,她就快步沒入人群中,很快就不見了。
原來是我搶了人家的情郎,能不怨恨我麼?
柳蓁蓁似乎在生氣,翟鈺亦步亦趨地跟著她,看起來十分地小心翼翼。他從懷中掏出了一隻玉兔兒面具,笑著將它塞進柳蓁蓁的手中,柳蓁蓁徑直將面具扔了出去。他竟又賠著笑臉,將面具撿起戴在臉上,學兔子般蹦蹦跳跳,直逗得柳蓁蓁哈哈大笑。
雪凝看到這一幕時氣瘋了,她直言不知哥哥為何如此鍾情於柳蓁蓁,隻要遇到了柳蓁蓁,就會像換了個人一樣。
回去的路上,我沉默不語。原來翟鈺並不是一直冷冰冰、嚴肅的模樣,他也會笑、會鬧,隻不過從不會對我這般。
「嫂嫂你別惱,在我心裡你比柳蓁蓁好一百倍,她除了會作幾首酸詩,彈幾首曲子,旁的再也不會了。」雪凝憤憤不平,為我打抱不平。
這個傻丫頭,我一個鄉野丫頭,哪有資格與柳蓁蓁相比?她沒看出來,他們站在一起才是一對璧人麼?
顧小滿,停住你的胡思亂想,不要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窗外雪花飄飄,我與雪凝圍著火爐,爐火通紅,火苗噼裡啪啦地跳著。再品一品用雪煮好的雪峰茶,兩人暢快地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