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我未婚先孕,他不告而別。
我獨自生下女兒。
為給女兒一個完整的家,我努力掙錢立志要娶一個好男人。
再見到他,是在甲方的談判桌上。
他是魏氏的掌權人,我隻是一個小供應商。
當年他生病,終日關在房裡,現在他不記得我。
目光落在他左手腕上,紅繩顏色暗沉。
酒會上,他身旁的未婚妻一臉幸福地望著他。
那張臉,如斯像我。
望著他們和諧動人的畫面,我轉身離開。
他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不許走!」
1
談判開始前,助理迅速搜索了關於他的新聞給我看。
【魏家俊,私生子,六年前回歸魏家,聽說患有隱疾,一直被排擠,一年前上位。
【即將與徐氏千金聯姻。】
魏家俊,三個字,已讓我如遭雷擊,渾身僵硬,大腦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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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仔拍的照片清晰無比。
原本應該上財經新聞的內容,赫然佔據了娛樂新聞熱搜榜。
從不看娛樂新聞的我,掃過那些字眼,豪門、才俊,千金,眼睛被刺得生疼。
談判地點設在五星酒店舉行。
酒店過道並不寬裕,助理連推了我幾次,我將目光從平板上的新聞,移到走廊盡頭。
魏家俊迎面走來。
六年前瘦弱佝偻的身形,如今剛勁挺拔。
線條凌厲的五官,面上似有一層薄冰,散發著冷酷淡漠。
我的上線大供應商賈老大,好心上前替我引薦,想讓我在甲方面前露個臉。
他眼眸微垂,神情淡漠,我知道他根本沒有認出我。
我僵硬地點頭,轉身走進會場,心跳如鼓,險些讓我失態。
剛才那淡淡如山林裡清冽泉水的氣息,一如當年。
當年,他查出得了強直性脊柱炎,終日佝偻著腰背。
因為畏光,躺在昏暗的房間裡。
遭遇疾病,親生父親又遲遲不認他這個兒子。
母親也棄他而去。
從相識到分開,他從沒真正走出那間屋子。
從未看清過我的樣子。
而我,看遍世態炎涼,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傻女孩。
沒認出更好。
沒認出,就沒有那麼多麻煩,也不妨礙我掙錢養女兒。
整個談判,他都在習慣性地撫摸左手腕上的紅繩。
動作跟當年一樣。
挨到談判結束,酒店宴會廳設了自助餐,我帶著助理準備填飽肚子。
剛進入宴會廳,就見一個穿著淡藍色衣裙的女子,輕快地跑向他。
「家俊,你胃不好,吃不慣外面的飯,我帶了粥給你。」
女子旁若無人地牽著他的手,落座在他身旁的位置。
而我眼中早已驚駭出滔天巨浪。
那相似的眉眼和打扮,都在昭告著一件事——
徐氏千金,如斯像我,或者說,像六年前的我。
不,不僅是眉眼,說話的語調跟情竇初開時的我,幾乎如出一轍。
我的心口悶疼起來,強忍著不適,拿起刀叉進攻一塊蛋糕,盡力讓自己忽略眼前的一切。
酒一下肚,眾人八卦之心一起,有人開始調侃起來。
「魏總,也不給我們介紹介紹,這位美麗的女士到底是誰。」
「嗯,是我未婚妻。」
他的視線淡淡地落在我身上,似有若無。
耳邊傳來議論聲。
「早就聽聞,魏總沒回歸魏氏前,是徐小姐陪著他在外求醫,衣不解帶地伺候。」
「這少年夫妻,能同甘共苦的可是少見。」
賈老大捅了捅我的胳膊,向對面兩人努嘴。
「怎麼看著,這千金大小姐跟你還有點像呢?」
我放下果汁,商業假笑:「我可沒那命。」
我得給我女兒掙錢,還得給自己掙養老本。
沒那風花雪月的命。
剛站起來,準備走,聽見有人問:
「魏總,打算什麼時候結婚啊,我像你這個年齡,孩子都打醬油了。」
我面色發緊,微抬眼看他。
可不是嘛,孩子都能打醬油了。
2
他唇角帶起一絲笑意,又去撫摸那條紅繩。
那是隆冬臘月,他沉悶了多天,沒有一絲表情地僵坐著。
為了哄他,除夕那晚,我將編了幾天的紅繩戴在他的左手。
祝他新年快樂,他才有了一點笑意。
現在那紅繩已被磨蹭出雜亂的毛邊,和他一身名牌為伍,顯得違和別扭。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為了不顯得突兀,我又悄無聲息地坐回去。
那目光隨即收回。
徐千金的眼裡,宴會廳仿佛隻有魏家俊一人。
她炙熱地看著他,接過話:
「快了,等我的美容院開業,我們先補辦訂婚宴。」
有人領會馬上恭維:
「魏總為您投資了全城最頂級的美容院,真是讓人羨慕啊。」
她淡淡地笑著,雲淡風輕得像是一件尋常小事。
長發披散在藍色的衣裙上,人淡如菊得恰到好處。
無一處不惹人憐愛。
眾人繼續八卦。
「能陪著魏總遍嘗人間冷暖,實在不容易,您二位的故事都可以寫成書了!」
徐千金面上閃過一絲尷尬,隨即掩飾著給魏家俊夾菜,倒水。
拍馬屁如果被拍的人不接住,那馬屁就要掉地上了。
魏家俊輕輕一笑,片刻的沉寂後,緩緩說道:
「我們的故事很長,那是隻有彼此才懂得的,不方便講給諸位。」
眾人捧場地哄笑,氣氛一時曖昧起來。
我喉頭似堵著一塊硬物,差點憋出淚來。
慌忙低下頭,生怕讓人看見這一刻的無措。
是啊,那時候隻有我們。
他母親得知他親生父親,不會認他,將他帶回鎮上,租了一間民居,便揚長而去。
臨走前,她找到我這個早已輟學的前鄉鎮第一名,讓我給他補課,實則不過是找個人善後,將生病的他遺棄。
我那愛錢的養母一口答應下來,結果拿了錢一走了之,連一點生活費都沒留下。
算起來,我們都是被親人遺棄的,不得不相依為命,彼此扶持。
他少年心性,自尊心強,又得了病。
命運磋磨得他情緒多變。
一日他突然大喊著衝出去,在傾盆而下的暴雨中,跌倒爬起,再跌倒爬起。
我追出去,跑掉了鞋子,將他從地上扶起來。
泥水混著血水,從額頭流到面頰。
他像一個血人一樣,站在那裡,死寂般失了聲音。
那晚我和他都發起了高燒。
他的頭上翻開一大片皮肉,我的腳被劃出一道血口。
我以為我們會挺不過那晚。
我凍得打起了擺子,脫掉衣服,並排跟他躺在一起。
高燒讓他意識變得混沌,他使盡全力抱著我說:
「別離開我,我們死也不分開。」
3
談判膠著了一天,我身心疲累。助理去取車,我則下到一樓大廳。
賈老大心血來潮,非要打包酒店的特色點心榴蓮酥,讓我帶回去給女兒。
和賈老大認識數年,他見過幾次不眠,知道她愛吃這口。
不願拂了他的好意,我隻好在大廳等他。
電梯叮的一聲停在一樓,才俊與千金相攜而出。
千金順手給才俊整理衣領,動作自然熟稔。
魏家俊停下腳步,任由她擺弄,畫面和諧動人。
我避無可避,隻能硬著頭皮等二人走過。
意料之內一道驚愕的目光射來。
徐千金微張著嘴,僵在原地。
我尷尬地想轉身離開。
賈老大老遠就洞悉了我的意圖,高喊一聲:
「小林,等一下,榴蓮酥馬上出爐。」
我心裡呔了他一句,不理,繼續急走。
魏家俊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不許走!」
這句不許走,像施了魔法一樣,讓我渾身動彈不得。
我心裡祈禱他再別出聲,接著又響起第二句:
「沒聽到嗎?榴蓮酥馬上出爐,趁熱帶回去。」
無奈,我轉身,像條被凍住的海魚,連說出的話,都不帶一絲波紋:
「知道了。」
我側過身,讓出一條道,意思再明顯不過。
他還是不依不饒地,站在那裡繼續開槍:
「你是哪一年成為魏氏合格供應商的?我怎麼從來沒見過你?」
我胸腔裡哽著一口氣,上不來,下不去。
壓著嗓子,故意粗聲粗氣地回話:
「我跟著賈總那條線,送貨也是送到賈總那裡,不常去集團。」
徐千金的目光已經將驚愕轉為寒刃,帶著肅殺之氣,剜了過來。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假裝在欣賞一幅畫。
徐千金恢復得倒快,走過去與魏家俊並排站著,嬌嬌弱弱的聲音:
「家俊,我有點冷,我們還要去看美容院的裝修圖呢,不然太晚了。」
那若有似無的目光終於看向別處,隻說了一個字:「好。」
4
第二天,送不眠去學校,回到公司,在門口被人堵住。
魏家俊的母親趙芝芝,一如當年,端著一副鄙夷的神態。
看來徐曼文是認識我的,這就有意思了。
隨她來到一處僻靜的山莊,她倒是不裝,開門見山講起當年的事。
「當年給你的錢,足夠你照顧家俊幾年,都怪你那個貪財的老媽。」
她頓了一頓,像是要在我身上,找到當年那個柔弱女孩的影子。
「算了,我也不追究了。說吧,你要多少錢才肯消失?」
我看著她華貴的衣裙,滿身的珠光寶氣,保養得宜的肌膚。
想到那段艱澀的日子,眸光湿濡。
我和家俊最難的時候,吃不起一碗湯面。
我費力地咽下一口氣,開口問她:
「當年,你是怎麼說服家俊跟你走的?」
那時我與魏家俊已有肌膚之親,他不告而別我一直存有疑問。
我沒放過她眼神的閃躲,步步緊逼。
「徐曼文又是怎麼冒充我的?這裡面,都是你的手筆吧。」
她惱羞成怒地呵斥起來,將當年種種一股腦兒吐出來。
「也是你命不好,偏偏就冒出來個徐曼文,徐家的私生女。
「一個流落的私生女,還長得跟你有幾分像,你說說,是不是老天都不幫你?
「你們哥哥妹妹的喊了幾年,家俊連你名字都不知道,哈哈哈……
「沒想到,老天竟這麼幫我,家俊認祖歸宗,我還得了一個門當戶對的兒媳婦。
「天注定的,豪門配豪門,家俊和曼文感情很好,馬上就要結婚了。
「林盡染,你應該知道以你的條件,是進不了魏家大門的。」
我知道,但我沒想到。
誰都知道魏家在這個城市的權勢。
隻是我沒想到,魏家俊居然是全城首富的魏家人。
魏家的兒孫每一樁婚姻,都是家族利益的紐帶。
原來這就是趙芝芝生下了魏家俊,卻進不了魏家的原因。
我神色恍惚,那些久遠的往事,就像是昨天才發生的。
那段日子,他擔心我會一個人離開,又別扭地逞強不說。
有天我去農貿市場撿菜葉。
一直等到菜農收攤,才撿到幾顆發芽的土豆和一把青菜。
踏著月色回去,卻怎麼也敲不開他的房門。
他是在生氣我回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