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姐,就這麼放棄了?我看你還是應該繼續下去,臨陣換人不是個好作風。」
我氣笑了,看來,這兩人多年磨合,如今已變成同路人了。
不管徐曼文打什麼主意,這個活我都不能再幹了。
樓層面積很大,等測量完頂樓的 VIP 包房,已經華燈初上。
來到主樓,徐曼文雙手抱胸,堵住去路。
「趙媽媽說你已經答應了,怎麼,嫌錢不夠?」
「我要走,不是因為答應了誰。」
她憤怒得扭曲了五官,倏地衝上來打我,瘋了一般。
後背撞在牆壁的稜角上,一片酸麻。
「再痴心妄想,也沒有可能了。」
她雙手成拳抱住頭,拉拽著頭發,癲狂地衝我不斷嘶吼:
「沒有可能,沒有可能了。」
我被她瘋魔的樣子震驚了,一刻也不想停留。
「這個訂單我不做了,你另找人吧。」
她兇狠地盯著我,瞳仁裡布滿血絲,咬牙切齒地恨道:
「我讓你滾,你才能滾,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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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為你們過了幾天窮日子,就有什麼真情了。
「林盡染,你別他媽高估自己。」
我看著她的瘋癲,居然覺得她說得也對。
來到街上打車,黑色林肯絲滑地停在路邊。
車門打開,魏家俊衣領微敞,慵懶地坐在車裡。
9
車廂是一個封閉的空間。
男人和女人在一個封閉的空間裡,會產生微妙的反應。
我拒絕上車。
魏家俊沉默了一會,邁著長腿跨出車門。
加長林肯像一頭野獸跟在身後,漫漫長街,我們緩步而行。
「今天的話,是我說重了。林小姐,別介意。」
「哪裡,拿人錢財,替人盡心,是我沒控制好自己的情緒。」
他忽然站住,眼裡是深不可測的情愫。
「你有情緒?怎麼,心情不好?」
心情?一團無名之火從胸腔內燃起。
那時候我剛知道自己懷孕,我們沒有條件養大一個生命。
我太了解魏家俊了,這事我隻能自己解決。
等在手術室門口那一刻,我突然淚流滿面,摸著小腹,我想我們是不是也可以……
也可以像別人一樣,隻要我們再努力一點,再努力一點。
我跑出醫院,想回家告訴他,然後再計劃我們的未來。
等回到我們的小窩,屋子裡空蕩蕩的,沒有魏家俊了。
每次我回來晚的時候,他都會給我留著一盞燈。
那晚真冷,又黑又冷。
那晚我是什麼心情呢?
心口劃過一道尖銳的刺疼,對了,這個老毛病就是那時候落下的。
我看著眼前早已脫胎換骨的魏家俊,養尊處優,處處透著矜貴。
六年時間,改天換地都夠了。
「魏總該不會以為,像我這種為蠅頭小利奔波的人,還顧得上什麼心情吧?」
我嘲諷的話剛遞出,就見他的臉瞬間陰鸷起來,眼裡有什麼在一點點破碎。
「時間不早了,魏總還是早點回家睡個好覺。」
我正準備走,他一把拽住我的胳膊,扯得我生疼。
「你該不會以為我睡得著吧?」
蒼白的面色在暗夜裡顯得扎眼,眼裡隱忍著悲憤。
我感到他的手不住地顫抖著,他垂下頭,寬厚的肩背塌陷下去。
再抬起頭,眼裡有點點湿濡。
「徐曼文那裡別去做了,到我身邊……來做事。」
人人都道魏氏的繼承人,城府深,做事絕。
原來也不過如此,什麼矜貴、豪門,假得要死。
「魏總放心,徐小姐的單子我推給別人做,一定讓徐小姐滿意、順心。」
「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還要說什麼,我甩掉手,大步往前走去。
這些年為了我和不眠的生活,我什麼活都做,靠自己一雙手掙錢。
從小的窮困,讓我對掙錢有壓制不住的渴望。
但是想拿幾個訂單來脅迫我,那就打錯算盤了。
我很早就學會計算著每分錢過日子,習慣了凡事靠自己。
養母拿到錢之後,賣掉了所有東西,消失不見。
連個庇護之所都沒有的我,隻能跟魏家俊住在一起。
剛開始我不了解他的病,就是覺得他矯情。
他每天躲在黑洞洞的房間裡。
有天晚上,我聽見咚的一聲,接著便是隱忍的呻吟聲。
我跑進去,見他摔在地上,蜷縮著身子。
我扶他起來,他睜開眼一把推開我,衝我大吼:
「滾。」
「滾就滾,誰願意照顧你?」
我負氣跑出去,魏家俊就隻有這個才付了一年租金的房子。
我每天除了給他做飯,還要到處找生計。
我蹲在大街上哭,哭了很久,可是無論哭多久都沒用。
明天還是一樣的窘迫和艱難。
哭完了,我開始擔心,魏家俊到底得了什麼病,會不會死。
我純粹是怕他死了,我已經夠難的了,不想攤上人命。
深夜跑回家,意外地大門沒鎖,小飯桌上放了一包餅幹。
一盞白熾燈孤零零地亮著。
白色的小燈泡,神奇地驅走了心口的委屈。
那盞燈六年前沒再亮,現在也早已泯滅於黑暗中。
我比什麼時候都急切地想回家、想不眠,腳下也加快了腳步。
倏地,身後被人扯住,跌入一個堅實的懷抱。
魏家俊的氣息密密聚攏過來,雙臂似鋼鐵般禁錮住我。
10
從見到魏家俊第一眼到現在,我早已心如平鏡。
他的頭垂在我的肩窩,那裡慢慢潮湿起來。
「不許走!」
我平靜地掙開他的手。
「魏總是不是認錯人了?」
我轉身看著他,他的眼窩似有一汪明亮。
我不打算認他,就算他記得我是誰,那又怎樣?
就算我午夜夢回都是他的臉,那又怎樣?
又或許,他隻是感受到我身上熟悉的氣息。
在我冷漠的逼視下,他的神色從期待變成海水滅頂般的窒息。
高大颀長的身形晃了晃,嗤笑了起來。
「不好意思,可能是我認錯了。」
不遠處,加長林肯周圍站著一圈保鏢,黑衣森冷。
魏家俊又恢復到他矜貴、不可冒犯的上位者做派。
用指尖抹了一下眼窩。
「魏氏的項目你敢撤出,就等著巨額賠償,從現在開始,你全力配合魏氏。
「不,全力配合我。」
他不冷不淡地看向我,上位者的壓迫感襲來。
「為什麼?你是針對我嗎?」
「因為……跟別人幹不安全。我給你最高的價格、最好的福利。」
「笑話,沒有你,我安全地活了很多年。」
他怔愣了一下,倏地笑了。
「以後就這麼叫,把魏總兩個字戒了。」
第二天,在辦公室見到賈老大。
他臉上透著莫名的興奮,來回走著,激動地叨叨:
「小林,你真是個旺財的命,魏總助理半夜就通知我,我和你調去跟南山那個項目。
「咱們這下發達了。魏總還說,徐小姐的項目他已經另安排人了。
「這謠言是真不能信啊,外面都說魏總六親不認,吃人不吐骨頭。那些人也太壞了。」
這次我無論如何也跟不上他的興奮。
看魏家俊昨晚的樣子,我真不好判斷他的心思。
想和不眠離開,也需要一些時間做安排。
為了不節外生枝,我暫時不跟他硬碰硬。
魏氏要在南山修建一個巨型遊樂場。
設計團隊邀請了國內外頂級專業人士,項目關注度極高。
我們按照魏家俊的安排,先給魏氏內部遞交了投標書,走個招標過程。
同時,我也在做離開的準備。
和小不眠也試著討論,她暖心地說:
「媽媽說去哪兒,就去哪兒,我跟媽媽永遠不分開。」
我有女萬事足,此後,餘生漫漫,平生事,南北西東。
招投標會開場前,我和賈老大提前進場。
揭曉結果時,徐曼文從側面進入會場。
大屏幕上,突然放出幾張照片,是我和魏家俊站在馬路上。
照片角度刁鑽,看起來我正靠在魏家俊懷裡,跟他接吻。
照片看不到魏家俊的臉,隻有我的臉清晰無比。
我大腦嗡地一下,像突然拉了電閘,茫然無措。
會場死寂一片,眾人目光向我投來。
我看見徐曼文面色異樣地潮紅,一臉亢奮的樣子。
有人拿起話筒:
「我們本著此次招投標的公平公正原則,實名舉報林盡染林老板,以色相引誘我方人員,企圖幹擾此次投標結果。」
轟地一下,會場裡炸開鍋。
「還有這操作,看來我們還是太保守了,哈哈哈。」
「靠爬床投標,真舍得下本錢。」
「這你就不懂了,人家上十次床,中一次標,投資回報比可以了。」
不知誰站出來,大喊一聲:
「跟這種出來賣的一起投標,惡心。我們要求報警處理。」
我看向主席臺上的魏家俊。
在萬箭齊齊射向我的時候,他容色淡定。
徐曼文保護了他,要的是置我於死地。
他站起來,眼神清明,淡然開口道:
「林盡染,你有什麼要解釋的?」
11
我用力閉上眼,痛苦地接住這致命一擊。
徐曼文正以一種勝利者的姿態,欣賞我的慘敗。
睜開眼,眼裡漫過嘲諷,賈老大擔憂地看著我。
我接過話筒,對著主席臺上的魏家俊開口:
「照片中的另一個人是你,你來回答一下,你覺得我性賄賂了你嗎?
「我們認識嗎?我再飢渴也不會用別的女人用過的男人。」
魏家俊面色蒼白,緊抿著唇。
徐曼文緊盯著他,不放過他一絲一毫的表情。
眾人的視線轉移到他身上。
他低頭嗤笑一聲,走下主席臺。
一步一步穩健地走到我面前,揮開過來拽他的徐曼文。
看著我一字一句:
「你敢說我們不認識!
「那年除夕你送我這條紅繩時,你當時怎麼說的?」
他舉起左手,亮出那條暗紅色金剛結紅繩。
「你說你……睡了我,一定會對我負責。」
這種話他居然能當眾說出來。
這魏家是什麼修羅場,不過幾年,把人臉皮磨得這般厚?
我細看了他一眼。
臉上增添了些許細紋,通身沉穩,透著成熟男性的魅力。
比之六年前那個夜晚,當時他青澀地在我身前揉捏,一遍一遍跟我確認:
「愛不愛我?喜不喜歡我?」
我沉迷在他的手下,輕哼著回應他:
「你放心,睡了你,我會負責的,等我有錢了,娶你。」
那一場歡愉,讓我們開心至極地過了個窮年。
那時候真是窮開心啊,吃一個雞蛋也是你一口我一口的。
夏天來了,躺在水泥鋪的平房頂上,看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