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你要這麼說,是的。」
汪夢身子又晃了晃,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汪晴,眼淚大滴大滴地掉了下來。
她咬牙:「宋璉,你混蛋。」
她哭得嘴唇都在哆嗦,「你怎麼能,在我剛想清楚自己的心意時,告訴我你這三年隻是記錯了人?!」
我沒說話。
我甚至有點接受不了汪夢這個樣子。
她明明已經不愛我了,何必呢。
汪晴朝我搖搖頭:「宋璉,已經三年過去了,你和姐姐怎麼都有感情了。我不想傷害姐姐……」
可我沒顧得上回答她。
因為我在疑惑。
我問汪夢:「我把你救上來,自己沉下去時,你還在跟秦予打電話。我快沉底的時候,你在跟秦予說你非他不可。」
我對汪夢已經沒有任何生氣、失望,我隻是迷惑,「汪夢,你中邪了嗎?明明你眼睜睜看著我溺水,怎麼突然又對我這麼深情?」
我蓋了蓋被,「你別這樣,我不習慣。」
汪夢臉越來越白,看著我說不出話來。
她似乎想解釋什麼,可什麼都沒解釋出來。
畢竟,這都是她做過的事,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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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晴聽我說完就哭了。
她跑到我跟前,擋住了汪夢的視線:「姐姐,我本來不想說什麼的,可是你對宋璉實在太過分了。」
她哭得稀裡哗啦的,「你怎麼能在他拿命救你後,還要往他心上捅刀啊!你知不知道,你小時候,他就救過你一次了!」
汪夢怔住了。
我也怔住了。
我甚至不知道汪晴說的是什麼事。
可是汪晴擦了把眼淚,憤憤地說:「小時候咱倆被人販子盯上,拐走,宋璉那時候來找我們玩,不顧危險一路尾隨,在鬧市區大喊人販子。」
汪晴抓著我的手,「因為這個,他還被人販子砍了一刀,手上還留了疤,你怎麼忘得一幹二淨不說,還恩將仇報啊!!!」
汪晴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而我則躺在床上想了好久,才想起這件事。
因為那次受傷太疼了,大腦似乎自動屏蔽了這件事,沒有人提,我還真想不起來。
汪夢也想起來了。
她的臉又白了白:「宋璉,我,我忘了,我……」
她身子靠著牆,聲音裡帶著絕望,「我怎麼給忘了啊!」
汪晴彎下腰,輕輕抱住了我:「你忘了沒關系,我記著就行。」
8
我很快出了院。
我和汪晴浪費了整整三年。
我現在一秒都不想再浪費。我打算帶汪晴去見雙方父母。
先去的是汪家。
汪家爸媽看見我就樂得合不攏嘴。
都是在一個生意圈子,知根知底,他們樂見我和汪晴在一起。
隻是那天汪夢也在。
全程汪夢都低著頭,一句話都不說。
她就一直低著頭,聽著汪家爸媽誇我和汪晴一看就相合,跟我們商量以後結婚的事宜。
直到我要走的時候,汪夢才起身,要替爸媽送我。
她把我一路送到門口,走出汪家的雕花鐵門。
夜晚昏黃的燈,打在汪夢蒼白的臉上,我這才知道,她為什麼一直不抬頭。
她的眼睛不知哭了多少回,紅腫得不像話。
即便我恢復了記憶,想起了愛人是誰,我還是看著那雙眼睛,沉默了。
整整三年,汪夢沒有一次哭成這樣過。
即便是秦予不告而別,她也沒有。
汪夢吸了吸鼻子,鼻頭紅紅的,一雙神似汪晴的眼睛,帶著一層水霧問我:「宋璉,我和你三年了,都沒有見過一次父母。」
淚花安安靜靜砸在她白皙的腳背上,「可跟汪晴才幾天,你就來了。」
我嘆了口氣。
心裡不是不難受的。
那時候的我,是多麼卑微地求著汪夢,想跟她回家,正式拜見父母。
想跟她過了明路,從此有個身份。
可汪夢總是笑著吻我一下,岔開話題,一字不提。
整整三年,除了我和她,秦予和汪晴,沒有任何人知道我們在一起過。
多麼可笑。
三年的感情,知情者隻有四個人。
而當初汪夢喜歡秦予這件事,卻鬧得沸沸揚揚、盡人皆知。
到現在,汪家爸媽,甚至連我家爸媽都知道,汪夢喜歡一個小伙子,喜歡好多年了。
我又嘆了口氣:「汪夢,整整三年,你都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我,你忘了嗎?不想見父母的,從來都不是我啊。」
汪夢怔住了。
眼淚如斷線珠子一樣往下落。
以前我看到她這個樣子,再生氣也會說服自己,她是我的女人,我要疼惜她。
再生氣,我都會把她抱在懷裡哄。
可今天,我看著汪家亮起的燈光,裡面有一盞是汪晴的。
心裡暖暖的。
我跟汪夢揮了揮手:「快點回去吧,天冷,別感冒。」
轉身的一瞬間,汪夢叫我:「宋璉!」
聲音悽楚絕望,又委屈,「我想你,宋璉。」
我沒說話,大步離開。
9
我和汪晴很快就訂婚了。
浪費了三年時間,我一分鍾都不想再耽擱。
訂婚宴上,汪晴重新穿上了長裙,頭發柔順地披在肩頭,看著我笑彎了眼。
滿眼都是我。
來參加訂婚宴的,都是親近的家人朋友,人不多,都在笑眯眯地看著我們。
隻是汪夢喝得有點多,一杯接一杯,很快就喝醉了。
訂婚宴結束,汪晴開車送雙方爸媽回家,我則送喝醉的朋友們。
把所有人都送回家的時候,汪夢還在喝。
我不知道她喝了到底有多少。
隻是我記得,秦予回國又再次出國那次,她也喝了很多。
她喝到半夜,回到臥室,從我身後抱著我,對我輕聲說了句對不起。
第二天她就追著秦予出國了。
而這次,她嘴裡念叨的不再是秦予,卻是我的名字。
看見我向她走來,汪夢搖搖晃晃站起身:「宋璉,你是來找我的嗎?」
她的眼睛亮了一下,像極了我跟她表白那天,仿佛跳躍著閃爍的星星。
隻是那星星,從未為我而亮過。
汪夢跌跌撞撞朝我走來,高跟鞋在地上踩不穩,一下倒在地上。
膝蓋重重碰在堅硬的地板上,「咚」的一聲。
汪夢愣了一下,眼裡凝出一層水霧。
她朝我伸手,委屈得像個孩子:「宋璉,我疼。」
以前她別說摔跤,就是磕碰在哪裡,都會像孩子一樣,湊到我身邊,「宋璉宋璉,我疼我疼,快給我吹吹!」
而她在秦予那裡,卻遍體鱗傷都不吭一聲。
現在她朝我伸手:「宋璉,我疼。」
眼淚從她眼角滑落下來,「宋璉,你管管我,求你了,管管我啊。」
我看著她小聲細碎地哭泣,像被人拋棄一樣。
可我隻是後退一步,叫了個女服務員:「麻煩把這位女士扶起來,扶到門口我叫的車上。」
然後轉身出門,叮囑網約車師傅,安全送她到家,並記下車牌號碼。
這麼周全,不是為了汪夢,隻是為了汪晴。
上車時汪夢哭了。
她坐在車裡,放下車窗,看著我指指心口:「宋璉,我這裡疼。」
「疼了好幾天了,吃什麼藥都好不了。宋璉,怎麼辦啊。」
我在她眼裡看見深深的絕望,「怎麼才能不疼啊,宋璉?」
我搖了搖頭:「要不去好一點的醫院看看吧。」
我不是醫生。
但我也曾一夜一夜看著空蕩蕩的床,心口疼得直不起腰來。
即使現在有了汪晴,回想起那段日子,我依然難過。
我曾經那樣付出過真心,卻一無所獲。
所以汪夢,你疼一疼,活該。
辜負真心,怎麼會沒有報應?
10
和汪晴訂婚後,我開始恢復以前的工作節奏。
我以前是工作狂,可跟汪夢在一起這三年,我整個人像是被陰霾籠罩一樣。
患得患失,鬱鬱寡歡,再也找不到以前的工作狀態。
現在汪晴情緒穩定,也是一個愛事業的人。
跟她在一起,我心是安定的,可以騰出手為我們的以後打拼。
可我沒想到,汪夢能追到我公司來。
甚至通過了面試,到我公司上班。
而且是 HR 力薦的人才。
我知道汪夢是名校出身,人又聰明,正經要做事,很有競爭力。
可我不知道她放著汪家不去,大費周折來我這裡幹什麼。
我無奈,讓她來我辦公室面談。
汪夢穿著一身以前從不曾穿過的套裝,很是正式,頭發扎起,站在我面前:「我是通過面試正式進來的,你不能趕我走。」
她比以前瘦了,更蒼白了,似乎風一吹就會倒。
可她的眼中卻含著一種偏執:「宋璉,求你了,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她眼淚落下來,「我從來沒求過人。我也從來對我妹妹疼愛有加。可我真的,不能放開你啊!」
汪夢掩面而泣,肩膀一直在顫抖,「我怎麼能硬生生把你逼走呢!我怎麼能現在才發現,我愛的是你呢!」
我一手扶額,饒是已經沒有感情,可還是心酸。
為我當初經歷的一切而心酸。
我清了清嗓子:「汪夢,我們沒有可能了。」
我站起來,遞給她紙巾,「這輩子都沒有了。別做無用功,好嗎?你是汪晴的姐姐,以後抬頭不見低頭見,給彼此留點體面。」
汪夢身子晃了晃。
她不可置信地抬頭,紅著眼睛看著我:「宋璉,你說我不體面?」
我搖了搖頭。
汪夢眼淚不斷往下掉,她時不時抬手擦掉:「可是宋璉,你就沒有錯嗎?」
「你對我沒有一點利用嗎?你想不起來你愛誰,你就利用我來填補你的空白?」
她倔強地看著我,「你敢說,不是嗎?」
我垂眸,看著我遞紙巾的手。
這雙手,一次次拍著、哄著汪夢入睡。
一次次在汪夢喝醉時,給她遞水,遞解酒藥。
一次次在寒冷的冬夜,在夏日的午後,在汪夢想起秦予那些低落的時刻,把她緊緊摟在懷裡。
我深吸了口氣,抬眸,看向汪夢:「汪夢,你拍著良心說,我真的,利用過你嗎?」
「我那些真心,那些情意,你真的都忘了嗎?」
「是你在我快淹死的時候,還跟秦予卿卿我我的啊!」
「是你在我愛你入骨的時候,卻接了一個電話就扔下我追著秦予走了啊!」
「是你在我把你當寶一樣珍惜的時候,把我當垃圾扔啊!」
我又深吸了口氣。
汪夢,糟蹋真心,是會孤獨一生的。
汪夢不哭了。
她白著一張臉,看著我張了張嘴,最後顫聲問:「我彌補,我彌補你還不行嗎?」
我打開辦公室的門:「不用了,汪夢,我們結束了。你要明白,結束是什麼意思。」
汪夢一步一停,走向門口。
走出門口時,她轉過頭,擦了把淚:「秦予給我打電話了,說他又要出國。可這次我沒求他,我隻是讓他要走快走。」
她笑中帶淚,「你看,我也可以離開他的。我其實知道的,是你陪了我三年,不是他——」
我閉了閉眼,打斷了她:「汪夢,我對你的那顆真心,已經死了。淹死在那條河裡了。」
我朝她笑了笑,「是你親自動的手,你忘了嗎?」
汪夢怔了怔,痴痴看著我。
過了一會兒,她捂住嘴,哭著轉身跑了。
11
後來汪夢再也沒出現過。
直到我和汪晴結婚前夜,她喝得醉醺醺的,按響了我家門鈴。
我出門時,她突然撲進我的懷裡,緊緊抓住我的衣服。
我嚇了一跳,緩過神來,把她強行推開。
汪夢朝我笑:「宋璉,你說我現在拿東西砸你,你還會再失憶嗎?」
我警惕地往後退了一步。
汪夢笑得更暢快:「放心,再怎麼我也是汪晴的姐姐,不會搞亂她的婚禮。」
她遺憾地看著我,看著看著,眼圈又紅了,「宋璉,你還能再失憶一次嗎?求你了。」
她閉上了眼,不讓眼淚掉下來,「宋璉,我難受。我真的難受。求你了。」
兩滴眼淚掉了出來,落在地上。
汪夢哽咽:「明天婚禮一舉行,就什麼都不能挽回了。我再也不能靠在你懷裡了,是嗎?」
我點了點頭:「是。」
汪夢又睜開眼,仔仔細細看了看我,朝我笑了笑:「宋璉啊,我怎麼就這麼忘不掉你啊。」
她朝我揮了揮手,「再見了,宋璉。」
走了幾步,她又停住身形,背對著我,笑著說,「以前你讓我叫你老公,我總是不想叫。宋璉,我最後一次,叫你一聲老公吧,行嗎?」
說完,她回過頭,笑著叫了一聲老公。
月光下,她的眼淚清晰可見。
我看著她的背影,眼角不覺湿了。
可我知道,那不是我在哭。
是我死去的真心在哭。
是它在那條河底冰冷的水裡哭泣。
哭泣它活著時,從來沒有得到過的珍惜,卻在它死後姍姍來遲。
……
我和汪晴結婚那天,婚禮盛大華美。
汪晴那天穿著白色的魚尾婚紗,美得不像話。
我在臺上,聽著司儀訴說我們的故事,看著大屏幕上我們歡快的笑容,不禁萬分感激。
感激上蒼,最終還是讓我醒了過來。
讓我最終找到了真正愛的人。
汪晴拉著我的手,眼睛通紅,哭得像隻小兔子。
我把她摟在懷裡安撫,眼角餘光卻不經意地瞥到臺下。
臺下,汪夢就坐在主桌。
一襲米色長裙,長發披在肩頭,嘴角露出燦爛的笑,可眼中一串串眼淚就那麼悄無聲息地砸下來。
有人問她怎麼了,哭得那麼厲害。
汪夢擦了擦眼淚,笑著看我:「沒什麼,我就是羨慕我妹妹,有個世界上最好的老公。」
12
白駒過隙,光陰如梭。
我和汪晴不知不覺,已經攜手走過了十二年。
我們事業穩定,也有了一兒一女,生活平靜幸福。
而汪夢在我結婚後的第二天,就出國了。
一走就是十幾年,每次回來都是來去匆匆,不知不覺,我已經十多年沒見過她了。
直到今年,汪晴做了個小手術,汪夢回國探望, 我們在汪晴的病房見了面。
她還是很瘦,很白。
穿著米色的長裙, 安安靜靜地跟我打招呼:「好久不見。」
我跟她開玩笑:「你是真的好愛米色長裙啊,買了多少條啊?」
汪夢張了張嘴, 像是想說什麼,可最終垂下眼眸, 什麼都沒說。
隻是苦笑了下。
她拿出一個小禮盒來:「我在意大利有個工作室, 親手雕的。」
我打開一看, 是一對小人,男的像我, 女的像汪晴,安安靜靜地靠在一起,一副歲月靜好的樣子。
汪夢清了清嗓子:「雕的時候手頭沒你們的相片, 隻能靠記憶來。不知你們喜不喜歡。」
我和汪晴頻頻點頭:「很喜歡, 很傳神。」
汪夢笑了:「喜歡就好。」
她走到汪晴身邊, 摸了摸汪晴的頭發, 「就當是我的祝福, 祝你們, 白頭到老,恩愛如初。」
頓了頓, 她又低頭加了一句,「懂得珍惜。」
這三年,我把能給的都給了汪夢。
「此我」汪夢抬眼看了我一眼, 又移開視線, 看向窗外的陽光白雲。
過了一會兒,她淡淡地笑:「不找了,一個人也挺好的。」
她自嘲地笑,「我要求高, 老想找個能為我不要命的,可是後來,就碰不到了。」
汪晴勸慰了她幾句,便困乏了。
汪夢起身告辭,我去送她。
走出醫院大樓,走到樓前草坪的時候,天空萬裡無雲, 陽光照著汪夢的米色長裙,一陣微風吹拂過她的長發。
一瞬間我仿佛看到了十幾年前那個畫畫的女孩。
隻是那個少女現在笑得從容寬和:「好了,別送了, 回去吧。」
我點點頭, 轉身離開。
可就在我轉身那一瞬, 聽見身後失落的聲音:「我好想你啊。」
聲音輕得像是自言自語,「這個世界, 怎麼就不能時光倒流呢?」
我頓了頓腳步,終究還是沒有回頭。
前方, 有我的老婆兒女。
而後方, 隻有一個孤獨的人, 在緬懷一顆死去的真心。
真心不能復活,感情也不能回頭。
我們終究,隻能往前走, 接受感情裡的一切報應。
我迎著陽光,大步走向前方,走到我愛的女人身邊。
此生再也沒有回頭。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