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偷布防圖,哪兒有那麼容易?我才成功了一步。
7
我是唯一住在拓跋弘營帳內的女人。
聽伺候我的阿吉說,那些隨軍的姬妾,已經被送回遼國都城了。
當中緣由,我並未深究。我清楚拓跋弘不是沉迷美色的男人,他心中有宏圖偉業。
他是遼國大王在登基前與漢女生的兒子。因有一半漢人血統,被遼國皇室排斥,靠天生的將才本領,才殺出一條血路。
縱使他天天和我睡在一起,也未怠慢軍事。
有時候,他甚至毫不避諱地叫來手下的將領,當著我的面就開始談論軍情。
這於我來說,是件好事。
今日我午休剛起,隔著屏風聽他們說要攻打魏國北部的冀州。
他手下的副將提醒道:「殿下,屬下不明白為何要將那個漢女放在你營中,這不是放了隻老鼠進米倉嗎?」
拓跋弘冷哼一笑:「敵人要放在自己看得見的地方,才更安心。」
「她夜夜與殿下睡在一起,殿下就不怕……」
拓跋弘打斷了他的話:「我有什麼閃失,她能活著走出去嗎?你放心,她比我更怕死。」
我心中明了,這些話都是故意說給我聽的。他在警告我,不要亂來。
可這幾日,我想亂來也沒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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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身體不知怎的,變得越發疲累,總是昏昏沉沉。
今天晨起,喝了一碗粥,一直睡到了日落。
拓跋弘回來時,我還在睡,他用手試探了一下我的鼻息,轉身出去找阿吉,叫來軍醫為我診脈。
軍醫看過我之後,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他跪在地上:「殿下,姑娘不是病了,是有孕了。」
阿吉聽後嚇得後退了兩步,拓跋弘深邃的眼神瞟了一眼我,大步走了出去。
我撫著小腹,心想,這孩子真不會投胎。不過既然來了,我就要讓它發揮價值。
8
一整夜,拓跋弘都沒有回來。
我起床,阿吉已經端了一碗藥進來,她吞吞吐吐地說:「軍醫說了,藥很快見效,姑娘頂多吃一兩個時辰的苦……」
「知道了,放涼了我會喝。」
阿吉站在原地,我問:「你沒有事了嗎?」
「副將軍讓我看著姑娘喝下再走。」
我淡淡一笑,這孩子的命運怎麼同我如出一轍,不是帶著期盼和愛而來的。強行生下來,也會重復我的悲劇。
我端起碗,送入嘴邊,一道黑影晃入,他打翻我的藥碗,衝著阿吉怒吼:「誰讓你自作主張?」
阿吉嚇得連忙跪在地上。
她口中的那位副將軍走了進來:「殿下,您萬萬不可與漢女生孩子啊!你忘記了嗎?是漢人害得我們先祖退兵塞外。我們祖祖輩輩生在蠻荒之地,靠著吃泥沙、啃樹枝活了過來。如今日子才好一點,殿下就要忘本了嗎?」
拓跋弘凜冽的目光一掃:「我也是漢女的兒子,你們是不是連我也一起恨?」
「本來這孩子我不是非要不可,但你們擅作主張,我偏要留下它。」
他拔下佩劍,對準副將軍:「還不快給我滾出去!」
他們二人互相對視了一眼,無可奈何地退了出去。
拓跋弘轉身看著我,聲音冷靜得過頭,帶著危險的意味:「你就這麼不想和我生孩子?」
我吸了一口涼氣,心中駭然:「生下來,也像你一樣,背負著恥辱長大嗎?」
拓跋弘的聲音冷得像冬月從湖面撈起的冰塊:「我背得,你背得,憑什麼他就背不得?」
心髒猛地一皺,他說我背得,他知道我的身世。
他輕易看穿我的慌亂,手指抬起我的下巴:「魏寧,別裝了。你來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不是什麼正經公主。」
「正經公主,會在被陌生男人抱上床的時候,冷靜地掏出刀子捅人?」
空氣凝固了一瞬,我似笑非笑,帶著哭腔:「那你打算讓我生下他?遭受族人的唾罵?」
拓跋弘眼神沉靜如幽潭:「我能護得住你,亦能護得住他。」
我的視線一片迷糊,外頭風聲陣陣,呼嘯著跟隨拓跋弘的話語,一起穿過我的胸膛。
他竟然說,要護我。
我的至親,遺棄我,利用我,眼前這個敵國皇子,卻說要護我。
拓跋弘走後,我在床上呆坐了許久。
他要留下這個孩子,對我來說或許不是壞事。
孩子在他心中的分量越重,我越可以放手去做想做的事。
9
我懷孕的事傳遍了整個軍營,其他人看我的眼神更怨毒了。
在他們心裡,我是狐媚惑主的妖女。
隻有阿吉,一碗一碗的補藥送進來,和父皇的家書一起。
父皇又在催促我了,魏遼大戰一觸即發。拓跋弘拿了魏國的好處,並沒撤退,他打算讓魏國亡國。
我懷孕三月時,軍醫說我胎象穩固。拓跋弘聽後,冷峻的臉上露出了一抹喜色。
他命人去砍了一棵大樹,挽起袖子,親自為孩子做了一張小床。
他仰起頭問我如何,我摸了摸肚子,說很好。
我想,這便是我動手的最好時機。
無堅不摧的人,一旦有了軟肋,便會疏於防範。
入夜,我假裝夜不能寐,要他陪我睡。其實我懷孕以後,我們很少睡在一起。
日暮西沉,萬籟俱寂。
身側的人,雙目緊閉,平穩地呼吸,我一再確認他熟睡以後,躡手躡腳地爬起來。
從他脫掉的那身衣服裡,找到了書桌上那個木匣子的鑰匙。
慢慢打開,裡面果然是營地的布防圖。
我依照父皇在信中留的暗語,將圖紙放在竹筒裡,扔進旁邊的溪流裡。父皇說,他會在下遊,安排人接應。
快要入冬了,再不做好這一切,溪水便要結冰了。
我順手將一張紙條一並塞進了竹筒,懇求父皇善待馮嬤嬤。我不愛魏國,更不愛那個所謂的父皇。
可我不能不管馮嬤嬤,她是我悲涼人生裡僅有的溫暖。
隻要救出她,我會讓那些威脅我的人付出代價。
夜晚的風,如刀割一般刮在我臉上。
我攏了攏披風,轉身準備回去。一個挺拔的身姿向我靠近,他陰沉的目光盯得我打了個冷戰。
「這麼晚了,你跑這裡來幹什麼?」
10
我攥緊手心,強作鎮定:「我心口悶得慌,來溪邊吹吹風。」
拓跋弘抓住我的手腕,揉開我的手心,十指緊扣:「回去吧,太冷了。」
他的神色沒有半分懷疑,我懸著的心暫且落下。
回到營帳,拓跋弘摟著我睡了冗長的一覺。醒來時,已過正午,拓跋弘不在,阿吉給我送來午膳。
自從我懷孕後,拓跋弘便安排阿吉去學漢人的膳食。她學得十分用心,比御廚房的還要美味。
我慢條斯理地用膳,細細品味,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吃到阿吉做的飯菜。
太陽快落山了,拓跋弘還沒有回來。營地附近,有一些異動,一部分士兵被派去查探。
我知道,魏軍快來了。
喊「殺」的聲音逐漸逼近,阿吉慌忙地跑進來:「我們快走。」
我僵在原地,她氣得跺腳,獨自跑了出去。
打鬥聲越來越近,我掀開門簾,眼看魏國將領殺進了營地。
驀地,一束火光逼近,遼軍從最外圍,將整個營地圍得水泄不通。
拓跋弘身披銀色鎧甲,坐在高頭大馬之上,衝在最前面。
「魏琛,還不快投降!你們中了我的埋伏!」話音一落,萬箭齊發,魏軍紛紛倒地,他們的血,染紅了地面。
我的心擰成一股麻繩,眼看著魏軍帶頭的將軍被擒獲。
拓跋弘從馬上下來,走到我面前,月色下,他的眼神格外冷淡:
「真以為我那麼好騙?布防圖那麼好拿?」
我扶著肚子,往後退。
是我看錯了嗎?他眼中竟有失落和痛苦。
拓跋弘將我步步逼到床邊,他抬起手,掐住我的脖子,手背青筋凸起:「別以為你懷了我的孩子,我就不敢殺你。」
我喘不過氣,拼命掙扎,最後倒在那張我們曾經意亂情迷的床上。
快要窒息時,他松開了手,我的腦袋嗡嗡作響。
此刻,我腦子裡隻有一個想法,父皇會不會以為我和他串謀?會不會殺掉馮嬤嬤?
想再多終是無能為力,我的命運之繩,落到一個又一個人手裡,偏偏都不是我自己。
拓跋弘把我關在一間不見天日的屋子。
幾日過後,他命人把我帶到校場,中間跪著一個滿身傷痕、被五花大綁著的男人。
拓跋弘扔了一把匕首給我:「你們兩個中,隻能活一個。魏寧,是殺他還是自盡,你自己選。」
11
那名男子驀地抬起頭,我看清了他的臉。是他,那個每日在永巷口等我,給我好吃糕點的公子。
當年,我因餓肚子,在永巷與狗搶東西吃。
他正好路過,看見衣衫褴褸、滿手汙穢的我。
「你是哪個宮的人,為何這般?」
我埋著頭不敢看他,生怕招來一頓毒打,默不作聲地搖頭。
他卻蹲了下來,將食盒推到我面前:「吃吧。」
我抬起頭,對上一雙清澈的眼睛。
他看見我狼吞虎咽,便笑著說:「以後每日這個時辰,你都可以來這裡,我會讓人給你送吃的。」
後來我才知道,他是太子魏琛,我同父異母的親哥哥。
魏琛看見我的一瞬,好像也認出了我。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疑惑:「你就是魏寧?」
我點點頭,手抑制不住地發抖:「馮、馮嬤嬤,還好嗎?」
「哪個馮嬤嬤?」
「御廚房那個。」
魏琛的臉沉了沉:「你走後,父皇把與你有關的人都處死了。」
怔了片刻,我全身泛起戰慄,淚水不受控地往外湧,心髒仿佛被什麼東西,鑿開一個口子,冷風灌入,一抽一抽地痛。
再回神時,拓跋弘就站在我面前,他握住我的手腕,將匕首塞到我手裡。
「快動手,我沒耐心跟你耗。」
魏琛的嘴角扯出一絲悲憫的微笑,聲音縹緲:「魏寧,是父兄欠你的。餘生要為自己而活。」
他的心髒撞上刀尖,血如同鮮豔的玫瑰,緩緩綻放,空氣裡都是血腥味道。
我整個人僵住了。
拓跋弘臉上露出滿意的笑,他收回我手中的匕首:「魏寧,安心做我的女人。你給了他們假布防圖,還親手殺了魏國太子,回不去了。」
12
我的心如同墜入冰窖,變得麻木。
魏琛死後,魏國猶如喪家之犬,獻出北邊的三座城池,對遼國俯首稱臣。
兩國歇戰,我跟隨遼軍回到了他們的都城,住在拓跋弘的府邸。
與我來說,沒有任何分別,隻不過從一間屋子,關到了另一間屋子。
除了阿吉和為我安胎的醫師,沒人能進來。
我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看來拓跋弘是鐵了心要這個孩子。他來看過我一次,帶著很多木質的小玩具。
他說,都是他親手做的,有馬,還有一把木質的劍。
那天,是自魏琛死後,我第一次開口同他講話:「若是女兒,也玩這個嗎?」
我拿著木劍,在他眼前晃了晃。
拓跋弘眸色一亮,約莫是沒猜到我會開口。他彎下腰,摸了摸我圓滾滾的肚子:「阿寧,在遼國,女子也是要上戰場的,玩這些,不分男女。」
我牽了牽唇,是啊,遼國曾經人丁稀少,連女子都要上戰場。
他見我沒有繼續聊下去的意思,嘆了口氣,走出去關上了門。
隨著產期臨近,拓跋弘特地去請了漢人醫師和穩婆。
在遼國,女子生子沒那麼多講究。可他卻說,我終究是漢女,體質不一樣,萬事都要小心。
阿吉更是寸步不離地守在門外。
我想那晚我真的是憋得慌,讓阿吉坐在床邊陪我聊天。
我問她:「阿吉,你是不是也恨漢人,很不想我生下這個孩子?」
她頓了頓,而後說:「我的父兄在戰場上被漢人殘忍殺害,我肯定是恨的。我確實不想你生下這個孩子,因為他很有可能會阻礙殿下未來的路。」
我明白,她說朝堂上為了這件事爭論不休,有人想去母留子,有人想一屍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