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想到了從前的衛昭,走到了他面前,語氣十分不善:「怎麼,你也要考功名?」


謝景川抬頭,眼眸亮晶晶地看著我:「不是,阿蠻,我在學記賬。」


我面色稍霽,語氣和軟:「你學這個做什麼?」


他倒是挺有自尊心:「我是個大男人,怎麼能總讓你養呢。


「隻是我從前尚武,在讀書寫字這塊實在差勁。不過沒事,我學東西很快,這些年我闲來就看書,知識一點沒忘。」


我反駁:「不就是幾根香燭而已,我又不是買不起。」


謝景川不贊同:「一根香燭少則八十文錢,貴的要一百二十文錢。你賣一碗豆花才隻得三文錢,我吃一根香燭,你便要賣上四十碗豆花。可我看了賬本,你那麼早起來,賣到近晌午收攤,一日下來,多的時候能賣上八十三碗,少的時候卻隻有三十七碗。我一根香燭便要花掉你辛苦幾日的錢……」


我盯著他張張合合的唇,他雖面色蒼白,但唇色一直都泛著微微的紅潤,如今這張嘴像算盤一樣,一點一滴滴算著我這些不值錢的小玩意。


我朝他招了招手,他乖乖地靠了過來,我湊近他耳邊低聲說:「你不知道,我從前那個夫君給我留了一筆遺產,夠你吃好多香燭了。」


這錢還是我在東宮攢下來的,足足有好幾百兩,當日從東宮死遁時,偷偷用袋子裝了塞進懷裡帶出來的,不過財不外露,我才裝作一貧如洗的模樣。


誰知謝景川一聽這話,反倒不是很開心:「我不用他的錢。」


12


直到晚間,我才確定謝景川是當真因我下午的話,獨自在生悶氣。新放的香燭,他動都沒動。


我拿出玉佩,用針扎破指尖,血滴在上面。


下一秒,謝景川憑空出現,面上一片錯愕。


我吸了吸手指,利落地站了起來:「沒想到吧,我還有這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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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次便發現,之所以能召喚出謝景川,無外乎就是血和玉佩。


「謝景川,你在生氣,是為什麼?」我繞著他轉圈,「我對你不好嗎?」


他這人通陰陽,通地府。我好幾次聽他講,他常見我父母,說他們如今在等投胎,隻是名額年年有限,所以他們在地府也做起了營生,據說也是賣豆花。


我生怕他同我爹娘告狀,待會兒治我個不敬祖宗的罪名。


「我沒有。」少年悶悶地轉過臉,隻留下一抹側影,長睫微垂。


過了一會兒,他又轉過臉,眼眶紅紅:「阿蠻,我是在生氣,可我不知道為何生氣。」


他死時才十七,一心隻有戰場和家國,還來不及明白什麼是心動,來不及體會男女情愛,而後百年沉寂,面臨這突如其來的情緒,恐懼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是在吃醋嗎?」我大逆不道地問,「因為我提到從前的夫君,所以你吃醋,生悶氣。」


「為什麼會吃醋?」他問。


「因為,你喜歡我。」我的心怦怦跳,緊張地咽了咽口水,背著手在身後禱告:不肖子孫,實在有罪。


我眼眸一暗,抬手捏住他的下颌,踮起腳尖蜻蜓點水一樣吻了下他的唇角,臉色發燙:「像這樣。」


像這樣,死性不改,見色起意,就喜歡好看的男人……男鬼,也不對,男的。


相較於我的臉色發燙,謝景川可謂是發焦,耳尖像煮熟的紅蝦。下一秒,他突然就原地消失。


「哎,喂?」我對著空氣喊了兩聲。


過了會兒回過神來,「啊」了一聲捂著臉蹲下,沒臉見人。


第二天一早,我推開門就看到謝景川,神色如常地叫住他:「上哪兒去?」


「賺錢。」他看了我一眼,又轉開臉,「給你。」


阿黃繞著他歡快地跑,汪汪地叫著,像在附和他的話。


謝景川一手抱起她,補充了一句:「也有你的份。」


他放下阿黃,有意無意地說了一句:「最近阿黃好像總跟著我。」


「喜歡你。」我下意識地說,見他看過來,「我說,狗喜歡你。」


「那你呢?」頓了下,他又說,「你喜歡小狗嗎?」


我壓著嘴角的笑意,結果怎麼壓都壓不住,嘴巴反倒噘出了二裡地。


自那以後,原本就承包了所有家務的謝景川,除了劈柴挑水做飯洗衣,每天天不亮還要趕去私塾,教學生射御之術。


現下,也不知為何,他已慢慢能離我離得遠了,隻是再遠也就在青石村。


第一次發現謝景川能走出我身邊一裡外而不受阻時,我還愣了半天沒說話。


我笑了笑,恭喜他:「好事,過不了多久,你就不用被綁在我身邊啦。」


當時,謝景川抿唇悶著,沒說話。


芍藥來找我時,我正在縫香囊,她嘖嘖地搖頭。


「沒救了,阿蠻,你,沒救了。」


我戳了戳她的肚子:「你還說我,你跟面館公子的進展可比我快多了。」


芍藥坐下,一拍大腿:「那我跟你能一樣?我精著呢,男人嘛,玩玩就是了,情情愛愛無所謂的,但他休想從我手中騙走一文錢!」


我不拆穿她,低頭笑了笑。


13


日子風平浪靜,倒也趣味橫生。


謝景川已經全然適應人間的生活,如今連一斤白菜能砍價多少錢都曉得。


我不再追問他的身世和生前事,那個奇怪的夢,也未再做過。


這日是我同謝景川認識的第一百日,我沒出攤,一大早挎著籃子便上街買菜。


在肉攤子前挑豬肉時,街道盡頭傳來一陣喧哗聲,緊接著是兵甲機械碰撞聲。


人群以我為中心點,向四處分散,一批官兵井然有序地將我圍成一圈。


我手上還掛著油膩的豬後腿,手指緊掐進肉裡,死死地盯著手中的肉。


「阿蠻,你讓我好找。」隨著這熟悉的聲音落地,許久不見的矜貴男人便如眾星拱月一樣出現。


我放下肉,平靜地擦了擦手,拿起菜籃子,看向衛昭。


他竟果真如傳言那般,烏黑的發絲中摻雜著幾絲白發,除此之外,眉眼神情一如從前。


我不知他此行為何,隻道:「找個人少的地方吧。」


從街上走到最近的茶樓,一整段路程,衛昭都緊緊地鎖住我的手腕,越扣越緊,像是怕手一松我又不見了一樣。


甫一落座,他就開口:「阿蠻,你同我鬧脾氣這麼久了,也該消氣了。跟我回去,我不計較你騙我的事。」


很意外,在這個天之驕子的眼中,我尋覓到了一絲從未有過的悔意和偏執:「殿下知曉我為何鬧脾氣?」


衛昭沉聲:「阿蠻,很多事我都是身不由己,你親眼見過的,被人暗殺流落到青石村,宮宴上被設計險些入了天牢。那年遊湖,是你替我擋住了暗處的冷箭……」


他伸出手在我的肩胛處摸了摸:「我記得,傷口在這裡。當時你很疼很疼,可你還是笑著安慰我。」


他復述出那年,我的天真純粹:「阿昭,幸好這箭沒落在你身上,我皮糙肉厚,很快就能好。


「這天下,比皇宮更危險的是東宮,比皇帝更難當的是太子。阿蠻,我日日如履薄冰,身邊無一人真心,隻餘算計,跟我回去好嗎?」


我仍然在問:「殿下知曉我為何鬧脾氣?」


他偏過頭,又轉視線:「這些年,是我忽視了你,隻要你回去,我會給你應有的名分。」


我笑著問:「殿下是接我回去做太子妃嗎?」


他緊皺著眉,眼中閃過一絲掙扎:「我不會虧待你,太子妃不過是一個名頭,我心中自始至終愛的隻有你。」


我好笑地問他:「愛就夠了嗎?」


男人怎麼總能這般自私,總想要兩全其美,用名分位置困住一個女人,要她為自己送上兵馬權勢,再用所謂的愛給另一個女人,要她溫柔小意解語花,不求其他。


「衛昭,我知道,你非皇後親子,你與她聯手,便處處受她禁錮。她要你娶太子妃,你不得不從。你要籠絡朝臣,要做一個無懈可擊的太子,所以你將我困在別院,一天一天地喂我喝避子湯,這些都是你的苦衷。


「你說你很愛我,那等你當上皇帝,你會讓我當皇後嗎?」


他緊緊地握住我的手:「阿蠻,會有那一日。」


「那許姝怎麼辦?她的父兄託舉你成為天子,你事成之後,便要卸磨殺驢嗎?」


我雖不喜歡許姝,但也為她傾心於這樣的男子,而悲哀。


衛昭沉默,面色平靜,他對許姝竟毫無任何憐憫。


我繼續道:「我來說一個法子,可好?」


「你說——」


我看著他:「阿昭,我不要當太子妃,也不要當皇後,我最初喜歡你的時候,也不是因為你是太子或皇帝。你說的這些我都不要,我隻想要你,你跟我兩個人,我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在這青石村,就這樣一輩子。隻要你答應,我就放下從前的事,永遠跟你在一起。


「隻要你還是從前那個阿昭,我仍舊會毫無保留地愛你。」


衛昭的臉上泛起一抹蒼白的笑容,在我起身時,迅疾地抓住我的手:「阿蠻,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衛昭啊,這世上,哪有那麼多稱心如意的事,避子湯實在是太苦了,你知道嗎?


我挎上菜籃子,有心與他撇清:「放手,我相公還在家等我,急了可是會吃人的。」


聞言,衛昭的面色,終於如山崩地裂一般,像繃得緊緊的絲弦突然斷裂。


但良好的修養讓他並未歇斯底裡,隻是眼底的神情變得愈發冰冷。


「阿蠻,你又想騙我一次?」


14


還未等我回話,我身後傳來另一道聲音。


「娘子。」謝景川不知何時出現,一向羞澀的男人,將手掩在袖中,隔空攬著我的腰。


他貼在我耳際,看了一眼衛昭:「我不吃黑心肝的人。」


我同他對視了一眼,謝景川耳尖紅紅地轉開了眼。


無視衛昭毒蛇一樣冰涼的神色,我大方地牽過謝景川的手:「回家吧,晚上我給你做好吃的。」


在衛昭要抬手攔人時,我平靜地看著他:「衛昭,回去吧,去成你的大業,去做一個好皇帝。瑩姑娘已經死了。」


活下來的是阿蠻,那個瑩姑娘早就死在深宮了。


回去的路上,謝景川一言不發。


我搓著手,時不時打量他,半道上,他突然停下來問我:「你不是說他死了嗎?」


我誠實地回答:「在我心裡,是這樣的。」


他繼續問:「如果他答應了呢?」


「答應什麼?」我愣了下。


他一字一句地重復著我方才同衛昭講的那些話,問:「如果他答應放棄一切,和你留在青石村,那我怎麼辦?」


他看起來像要哭了,我說這番話的時候,確實沒有考慮到這個問題,因為……


謝景川腦子裡快速轉了一圈,自言自語:「他若想留下,便隻能做小。」


這句話說得很是自暴自棄,說完他就大步轉身走了。


我剛追上去,他猛地停住腳步,我的額頭一下子撞在他背上。


謝景川心疼地替我揉著額頭,隨即想到自己停下的目的,眼神一變,兇狠地說:「他要是敢留下,我會殺了他。」


我拿開他的手,踮起腳捧著他的臉,上下左右地打量了一圈,然後重重地親了一下。


「你想什麼呢?我有把握的,他不可能答應的。」


我笑得很大聲,用力地揉著他的臉:「你又生氣了,不許生氣不許生氣,拿出你正室的派頭來!」


他拉下我的手,佔有似的十指緊扣:「隻許我一人。」


15


自那日後,衛昭再也沒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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