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生不出兒子

第二天一早，路遠峰接了個電話，告訴我公司讓他緊急出差。

「寧寧，家裡辛苦你了！」

我讓他不要擔心家裡，保證會照顧好婆婆。

路遠峰放心地拉著行李箱走了，我一路尾隨，看到他上了那個女人的車才回來。

這一次，我看清楚了，這個女人，我的確認識。

老公的遠房表妹。

路家親戚多，每年都有人上門，不是暫住幾天，就是要求幫忙找個工作。

半年前，路遠峰的遠房表妹與丈夫離婚被趕出了家門，婆婆來電話讓我們收留幾天。

我可憐她無家可歸，沒事就開解她，還給她找了個文員的工作。

她知恩圖報，經常幫著打掃衛生，就是穿得有點暴露。

拖地時，小背心裡的兩團經常不經意地跳著，路遠峰為此還害羞地躲回了書房。

兩個月後，表妹搬走了，路遠峰明顯松了一口氣。

為此，我還取笑他。

現在想想，人家那是公然調情。

婆婆的眼皮一直黏著，腿又受傷，便整天臥倒在床。

隻有嗓門還底氣十足。

「給我倒水！你想渴死我啊！」

「你要餓死我嗎！別一天天地不會下蛋也不會做飯！」

我每天都笑眯眯的，把她抱到輪椅上，推到院子裡曬太陽。

順便把大門也開著，讓她和村裡人聊天。

「老婆子命苦啊，兒媳婦懶得要死。」

我端著盆在一邊洗衣服。

「我兒子都把媳婦慣壞了，連個壓水井都不會用。」

我熟練地打了水燒開給串門的嬸送去。

李嬸嘆著氣走了，走時拉著我的手嘆氣。

「閨女，你受委屈了。」

我攙著李嬸，讓她注意腳下。

「當人子女的，哪能計較這麼多。」

婆婆的腿已經腫得發亮。她摸著自己越來越緊實的大腿非常開心。

「沒想到神婆的藥還能讓人年輕。」

我將一包摻鹽的香灰倒進傷口裡，她一聲都沒吭。

我看看一臉回憶神色的她，又看看傷口。

傷口已經化膿，有幾隻蒼蠅在香灰裡打個滾，我不動聲色地走開了。

路遠峰出差已經半個月，電話也越來越難打通了。

常常上一秒還在通話，下一秒就斷了，再打過去就是忙音。

倒是半夜會時不時地打過來，傳出令人作嘔的聲響。

我拿另外的手機全部錄了下來。

每天下午四點多，我都推著婆婆去神婆家，讓神婆給看一眼婆婆的腿。

村裡人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打牌，見了我總會招呼。

「路家媳婦，又推婆婆出來啊！」

「是的，叔，我怕婆婆在家太悶了。」

「這老婆子找了個好兒媳婦。」

婆婆總會勃然大怒。

「不下蛋的雞，害我老路家絕後，你要送給你！」

縱然這話我聽了千百遍，也會通紅了眼睛，手足無措地站在大街上。

然後慢慢抬起袖子擦眼淚。

「我婆婆說笑呢，平時她對我可好了，叔別當真。」

說完低著頭把輪椅快速推進神婆院子裡。

身後還有議論聲傳來。

「嫁給誰不好，非得嫁給他家！」

「呸，死老婆子！」

神婆仔細地看著婆婆的腿，不住地點頭。

「你這腿馬上就大好了，以後不用來了。」

婆婆大喜，雙手合十拜了兩拜。

「就知道神仙的靈藥能治百病。」

我也跟著拜了兩拜。

「我也替婆婆謝謝您了。」

神婆讓年輕人送我們出來。

年輕人長得高高大大，一臉正氣，幫我推輪椅時不小心碰到我的手，也飛快地移開。

他將婆婆推到一邊，一臉認真地看著我：「他們要是欺負你了，你來找我，我會幫你的。」

他目光灼灼，好像這個小山村清冽的泉水。

我眼圈紅了又紅，緊緊咬著嘴唇，快步推著婆婆走了。

路遠峰打電話說三天後回來。

我看著婆婆，催促她快一點，聲音裡還帶上了哭腔。

「老公，你快點回來，我覺得咱媽一定得去醫院了。」

「媽一直不肯去，非說我要害她！」

說完，我把婆婆腫大了兩圈的照片給發了過去。

老太婆又在罵我，竟然還沒重樣，我無比佩服。

我端了碗水過去，婆婆喝了一口，竟然把碗砸了，身體瑟縮發抖。

我又端了一碗水過去，柔聲道。

「媽，喝水。」

水字剛落，她便一巴掌扇了過來，我迅速躲開，她直接從輪椅上掉了下來。

地上殘留的水沾到她手上，她抖得更厲害了。

我再次拿起手機催促路遠峰快點回來。

「老公，你快回來！」

路遠峰第二天一早就回來了，一起到家的還有他的遠房表妹。

小表妹怯生生地咬著唇喚我：「表嫂。」

我看著她的肚子讓她趕緊坐下。

「你又結婚了？肚子都這麼大了還讓你出來，你老公真是個混蛋。」

小表妹垂涎欲滴：「沒結婚呢，他讓我再等等。」

「原來是想白嫖個孩子。」

「表妹，你可長點心吧，別又被人騙了。」

氣氛又一瞬凝滯，小表妹不停地偷看路遠峰。

我伸著胳膊給路遠峰看。

「老公，我胳膊昨天撞牆上都青了，你給我揉揉。」

路遠峰拍了拍我的頭。

「你怎麼這麼不小心。」

然後溫柔耐心地給我揉胳膊。

小表妹突然抱著肚子「哎喲」起來。

路遠峰立馬關心地問。

「怎麼了？」

「孩子踢了我一腳，可能想爸爸了。」

含嗔帶笑的一句話，路遠峰聽了立馬笑得眉飛色舞。

我不樂意了。

「你笑什麼？好像你是孩子爸爸似的。」

「老婆，你瞎說什麼呢。」

「哼，我看也不像。你可看不上這樣的。」

小表妹又楚楚可憐地看路遠峰。

我拉著他就進了房間，指著床上的婆婆，眼淚撲簌而下。

「你快去看看咱媽吧。」

婆婆全身都腫了，像個發面饅頭，身上一按一個坑。

聽見動靜的婆婆睜開了眼睛，驚喜異常。

「遠峰回來了啊！」

轉頭看見我就開始幹嚎。

「你再不回來我就被你媳婦虐待死了！」

「她每天都不給我飯吃，還指著我的鼻子罵！」

「媽真的活不下去了！」

路遠峰反手就打了我一個巴掌，然後愣住了。

「寧……寧寧，我不是故意的，你怎麼也不知道躲。」

躲就能躲得掉嗎？

小表妹又在叫喚肚子疼，路遠峰逃也似的出去了。

「我去看看表妹。」

我把婆婆抱上輪椅，拿起錄視頻的手機，將剛才那一段剪切好，推著婆婆就出了門。

路遠峰打我用足了力氣，我臉腫了半邊，手指印也清晰可見。

我推著輪椅邊走邊哭。

村裡人見了少不得都得問一句。

我也不說話，點開手機就給他們放視頻。

一個小時後，整個村裡的人都知道路家媳婦又被欺負了。

這次不僅挨了婆婆辱罵，還被老公打了。

路遠峰追出來的時候，劉嬸正給我擦藥。

「挨千刀的老太婆，這麼好的兒媳婦也罵。」

「路家小子混蛋，打老婆算什麼東西。」

劉嬸看見他，呸了一口就走了。

我不回頭看他，倔強地推著輪椅往前走。

「你鬧夠了嗎？」路遠峰拉住輪椅不讓走了。

我和他僵持著，有個聲音突然響起。

「你媽活不過三天了。」

那人扔下這句話就走了。

路遠峰終於開始仔細打量他媽。

很快，他就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推起輪椅就往家跑。

我轉頭看了一眼背後，年輕人在陰影裡站著，見我回頭，咧開嘴笑了一下，牙齒異常地白。

早晨的空氣異常清新，我慢悠悠地走回了家。

院子裡，哭鬧聲不絕。

小表妹坐在地上，抱著肚子喊疼，鬧著要去醫院。

婆婆拍打著輪椅，鬧著要去找神婆。

路遠峰哄了這個哄那個，異常忙碌。

我進院子的一瞬間，小表妹立馬不哭鬧了，隻剩婆婆的哭喊。

若無其事地走進屋，我倒了杯水給婆婆。

「媽，您喝點水再罵。」

婆婆臉色猙獰起來，我害怕地後退，將水遞給路遠峰。

「你給咱媽送水吧。」

路遠峰直接將水喂進婆婆嘴裡，婆婆全身抽搐起來，喉頭嗬嗬作響，呼吸明顯困難起來。

被嚇了一跳的路遠峰拍著婆婆的後背，將剩下的半杯水也喂給了婆婆。

婆婆抽搐得更加厲害，突然抓住路遠峰的手狠狠地咬下去。

同時一聲狗叫清晰地響起。

「汪——」

路遠峰傻眼了，我偷偷地笑了。

婆婆堅決不去醫院，路遠峰煩躁了半天竟然也沒堅持。

「媽，您會好起來的，我帶您去看神婆。」

看著這個男人，我的心落入谷底。

他明知道被狗咬了要打狂犬疫苗，卻隻字不提，任由婆婆去看神婆。

他明知道香灰抹到傷口上會加速感染，卻倒下了第一包香灰。

他明知道去醫院婆婆會走得體面一點，他卻提議去看神婆。

別說他不懂，他可是研究生畢業。

更何況，那天被咬後，他第一時間就打了狂犬疫苗。

見了神婆，婆婆異常亢奮，拉著小表妹就跪下了。

「神仙，您的靈藥真有用，我老路家有後了。」

「這是我新兒媳婦，懷孕六個月了，男孩！」

我沒說話，路遠峰也沒說話，小表妹低著頭哭。

神婆一時有點懵逼，而後反應過來。

「你胡說什麼呢！你兒媳婦還在呢。」

婆婆不管，拉著路遠峰也跪下了。

「神仙，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

「但我老路家不能絕了後。」

「兒子，當著神仙的面，你給我發誓：一定會和許寧離婚。」

路遠峰沒看我，按照他媽說的一五一十地發了個誓。

他們三個人手疊在一起，對著屋內的泥塑神仙跪著，像是虔誠的一家人。

我當場甩了路遠峰一個耳光，路遠峰抱著我拼命解釋。

「老婆，我隻是想讓我媽走得安心一點。」

真是無恥！

我指著小表妹說：「那她呢？」

路遠峰萬分委屈：「老婆你相信我，我不愛她，我隻是想要個兒子。」

「誰叫你不能生呢！」

荒唐的話一句接一句，怒火無處發泄，我又甩了他一個耳光。

婆婆看見了，掙扎著從輪椅上撲過來打我。

我向後一退，她被路遠峰突然伸出的腳絆倒，直接倒在了小表妹身上。

一個年輕人端著盆從屋裡走來，被屋外的情形嚇了一跳。

手一抖，一盆水就倒在了婆婆身上。

小表妹肚子朝下趴著，痛苦地呻吟。

「表哥，救我們的兒子。」

被水刺激到的婆婆立刻變得瘋癲起來，牢牢掐住小表妹的脖子。

「叫你讓我老路家絕後。」

「我掐死你個喪門星。」

婆婆力大無比，路遠峰竟然一個人拉不開。

「寧寧，快來幫忙！」

我立刻又後退了幾步，神婆也跟著我退到一邊，年輕人倒完水，悠然走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路遠峰終於拉開了婆婆，她身下的小表妹早就昏厥過去，身下一片血。

小山村來了救護車，所有人都跑出來看熱鬧。

年輕人生動地向大家描述了剛才精彩的一幕，還不忘感慨。

「這故事小說也不敢這麼寫啊！」

「路家人可真不是東西，一家人欺負一個女人！呸！」

婆婆和小表妹都被抬上了救護車，路遠峰也跟著救護車去了醫院。

我無處可去，劉嬸收留了我一晚上。

第二天我就回了城裡。

快速找好律師，起草了離婚協議。

律師是個俠骨熱腸的人，非常同情我的遭遇，聽說我去醫院送離婚協議，說什麼也要跟著我去。

「總不能讓我的當事人再被欺負了！」

路遠峰不同意離婚，將離婚協議撕得粉碎。

「寧寧，我隻是犯了男人都會犯的錯誤，我愛的是你。」

「我找人生兒子也是怕你會受苦！」

我還沒什麼，我的律師火冒三丈，當場就把他拉出去揍了一頓，回來後安慰我。

「不要怕，我在沒人沒攝像頭的地方動的手。」

路遠峰拒絕籤署離婚協議，我向法院提出了離婚申請。

三天後，婆婆去世。

四天後，小表妹流產了。

我關了手機一概不理。

一個月後，法院宣判離婚。

房子和車子都是我的婚前財產，當然歸我。

至於夫妻共同財產，隻有幾萬塊錢。

路遠峰大喊不可能，肯定被我轉移了。

我嗤笑：「你以為你很能賺錢嗎？」

這些年，路家的親戚一個接一個地上門，根本沒存下什麼錢。

他享受的所有，都是當年我爸媽不忍心我受苦補貼我的。

而我，被愛情衝昏了頭，都拿出來用在了路遠峰身上。

我看著宣判結果，當場哭了出來。

折騰了三年，我又回到了原點。

當晚，路遠峰喝醉哭著下跪求我原諒。

「寧寧，我隻是鬼迷心竅了，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都怪我媽，要不是我媽非要孫子，我也不會犯錯的。」

我看著這個男人，惡心得要命。

「滾！」

人一旦看清楚了事情的本質就會觸類旁通。

以往路遠峰對我的算計，此刻我看得明明白白。

這麼拙劣的謊言，我到底為什麼會相信呢？

為了這麼一個垃圾，把爸媽氣出國, 把自己折騰死。

如果沒有重生一次, 我真的不敢想象爸爸媽媽知道了會如何痛苦。

從小到大, 聽得最多一句話就是。

「你是爸爸媽媽最愛的寶貝！」

見我不答應復合，路遠峰威脅我要到公司去鬧。

「好呀, 你去我公司鬧，我也去你公司鬧。公平。」

路遠峰不敢，他是央企職工，這種事一旦鬧開, 他隻能卷鋪蓋離職。

見我不心軟, 路遠峰抱住我就親，還意圖將我拖進屋裡。

「寧寧，夫妻沒有不吵架的。我們睡一覺就好了。」

「你以前不是最喜歡這樣嗎？」

哦，我現在隻想把它剁碎喂狗。

大晚上鬧得太厲害，鄰居受不了報了警。

警察二話不說便將他帶走了。

「有人報警說你意圖入室強奸，請跟我們走一趟！」

真不知道是哪個可愛的鄰居，我在群裡發了大紅包。

鄰居們一搶而盡，紛紛罵路遠峰不要臉。

我覺得月亮又溫柔了。

我翻出三年前的手機，充電, 開機。

舊微信全是爸爸媽媽的信息。

他們問候了我每一個節日, 每個生日都給我包了大紅包。

媽媽一遍一遍給我發語音。

「寧寧，後悔了就來找爸爸媽媽, 爸爸媽媽永遠愛你。」

抖著手撥出視頻，被秒接。

媽媽不敢置信地看著鏡頭, 而後放聲大哭。

「這些年你去哪裡了！爸爸媽媽都要急死了！」

爸爸也走了過來, 眼睛通紅地攬著媽媽。

「寧寧——」然後哽咽得發不出聲音。

我看著爸媽的白發, 終於說出了那句晚了很久很久, 用死亡換來的道歉。

「爸、媽，我錯了。」

我向公司申請了國外的崗位, 批準後便賣了房子和車子。

搬家的那一天，我叫了一輛貨拉拉，司機竟然是神婆家裡的年輕人。

他見了我忍不住哈哈大笑。

「這世界可真小！」

很長時間之後我才知道, 這個幫了我好幾次的年輕人竟然是個警察。

小山村的神婆不止給人看病, 還兼職拐賣婦女兒童。

山裡人愚昧, 都想要個兒子傳宗接代, 家裡的女人懷孕，當地的醫生不給看性別，他們便求神問卜。

神婆不僅告訴他們孩子的性別, 還自告奮勇地擔任接生婆。

很多孩子便無聲無息地「夭折」在她手裡，然後出現在全國各地。

警察順著線索找過來，為了取證，年輕人便自告奮勇地去神婆家拜師, 還上繳了一大筆拜師費。

神婆見錢眼開，便收了個弟子。

不料這個弟子在一個深夜帶著人將她抓了起來。

「哎呦！我的眼睛！」

「【祝」「謝謝警察同志！」

「不用謝！」

「車費便宜點？」

「想多了！」

車輛行駛在車水馬龍的城市，我看著手機裡爸媽嘮嘮叨叨的信息，覺得異常溫馨。

這世界, 給你苦難, 也給你希望。

而你要做的，是透過欲望的深海，看見一個人真正的本質。

將原本就屬於我們的幸福牢牢地抓住, 遠離腐朽作嘔的垃圾。

祝我們，有人愛，有人等。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