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反過來寬慰我心,說是反正咱們已經有了鈺兒,不用再拼著半條命給那人渣生兒育女,這是福不是禍。
我給她遞了一塊伯府使人送來的點心,看她吃完,拿起帕子給她擦掉嘴邊的碎屑,才與她說道:「鈺兒會給你養老,往後有我一口吃的,就會有你一口吃的,你別害怕。」
她俯身將臉埋進自己的臂彎裡,無聲啜泣著。
21
我朝科舉歷來先舉行歲試,後一年舉行科試,再後一年舉行鄉試,三年一個循環。
鄉試在京城及各州府府城設點舉行,考期歷來都在八月。會試一般在鄉試第二年的三月,由禮部主辦在京城貢院舉行;會試之後便是殿試,由皇帝主持在五月舉行。
因此一入七月,許多學子就趕赴京城備考。
可京城居實在大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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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都會有學子因不敵飢寒,在考上未能發揮出自己的水平,而頓足嚎啕滿地打滾的。
北郊院舍在六月中旬已經建好,我從中挑出幾間面積最大,位置最合理的屋子建成商鋪,從東往西分別是售賣筆墨紙砚的洗筆閣、可租可售的不二書齋、替讀書人漿洗衣物的淨水房,以及給不便做飯書生提供簡單餐飲的雜食堂。
這年月書本是極珍貴的物件,從來沒有地方願意將書籍出借。
因此不二書齋的成立在學子中形成了軒然大波,根本無需我往外宣傳,僅是學子們自行相告,不二書齋就已門庭若市。
鑑於北郊院舍價格低廉、設施齊全,且讀書人聚集易於交流等特點,未出十日,便一房難求。
我根據上一世的經驗,為學子設置德義堂,每逢初一十五,請來大夫坐診為窮困學子免費看診。平日裡就在這兒提供一些粥水,任窮困學子自取。
如此做法,伯府與我在學子中竟漸漸有了仁義之名。
大半年過去,玲瓏閣生意依舊火熱,我在京城與臨京的城市裡開設了分店。
今年一入臘月我便通知各處掌櫃提前過來歸賬,總共得銀二十萬六千三百兩。
我從中取出十五萬兩銀票,仔細用油布包好,囑咐小橙守好院子,便帶上阿容並幾個家丁前往永寧伯府。
到伯府時大表嫂已帶人在大門口等著我了,一見我便往我手上塞了個熱乎乎的湯婆子,笑著說:「這般冷的天氣,難為你還趕了過來,路上可有凍著?」
這天兒著實是冷,才一張嘴就有霧氣在眼前騰升,我回答她:「不瞞嫂嫂,我將馬車用厚厚的防風布給圍上,裡邊放了熱爐子倒是不冷。就是路上想嫂嫂府裡的秋蓉糕想的肚子餓了。一會嫂嫂可得給我多備上幾份,我吃不完是要兜著走的。」
身邊一眾丫鬟婆子都沒忍住笑了起來。
「你個狹促鬼,想吃不會使人過來說一聲,家裡管夠。」
一路說說笑笑便到了書房。
書房裡除了表兄,還有一身著深藍長袍袖口用金線繡著吉祥雲紋圖的男子在,劍眉星目器宇軒昂。
我在前世曾見過他一回,這張臉我印象極深。
他是陛下與皇後嫡出之子,當今的太子殿下,文韜武略頗有賢名。十年後因代帝南巡染上惡疾,從此纏綿病榻不出兩年便薨逝。
太子逝後,陛下五子爭位,手段層出不窮,最後皇三子勝出登基,開啟了我朝軟弱又暴政的時代。
而李家父子作為皇三子派系,從此青雲直上。
於是我收回目光,當是不識隻一臉遲疑的望著表兄。
「月娘,這是為兄摯友,你稱呼他梁兄即可。咱們今日所言,無需避諱他。」
梁是國姓,我略向他一施禮,然後將手中匣子遞給表兄,與他說:「這裡是十五萬兩,我已留下明年所需,這些銀票便勞煩大兄換上物資早日送往雲崖關。」
表兄意外道:「怎麼這麼多?」他原本估計最多也就十萬兩。
「玲瓏閣生意好,明年我再往外鋪開一些,隻是材料這一塊有些難處,若是能有源原料,利潤至少還能再上升三成,不知兄長可否有熟悉這一塊的人?」
玲瓏閣生意越來越好,如果不能解決材料的供應問題,隻靠著從中間商處攏貨,攤子鋪的太大了,很容易跨掉。
我知曉太子手中有一座玉礦,長兄少時為太子伴讀,他們是君臣也是好友,我今日來的另一個目的,原就是想請長兄為我牽線搭橋。
22
太子恰在屋內,但他不願過明身份,我也隻能當做不知。
表兄有一瞬將目光投向一旁的太子,沉吟著準備開口。
「宋姑娘所求很是不巧,某正好識得一人手中有座玉礦,可為姑娘搭橋。不過,在此之前,某想問姑娘一個問題。」太子開口。
「梁兄請講。」
「我朝百廢待興,朝堂上一直在推行簡樸之風。姑娘如此執著於金玉之道,是否有悖國情?」
「梁兄所言,我既不能答也不敢答。但我之心皆向窮苦百姓。」
「既然如此,宋姑娘且放心,今日姑娘所言,吾能保證不會傳出這個書房」。
「且保證不問罪於我?」
「是,吾保證。」
我向他施了一禮,緩緩說到:「這天下興也好衰也好,艱難困苦的似乎從來都隻是普通百姓,而非達官貴人之流。天下萬民,達官貴人商賈百佔其一,但天下財富他們卻十佔其九。因此任何時候,他們都有過上窮奢極欲生活得資本,可百姓們連好好活著都很艱難。所以我想以經商之道開路,為這天下食不果腹的百姓們『劫富濟貧』。」
「宋姑娘可知,你所願的,我朝歷經數十年也未能達成。」
「那又如何,道路阻且長,總要先行才會將至。」
書房內靜可聞針,有違世俗之言令我心下忐忑,卻也不覺後悔此言。
「宋姑娘大義,我等佩服。宋姑娘所求,我會為你辦妥,你且寬心。」
我起身致謝。
這該給的給了,所求的得償,我起身告辭。
並不知曉身後書房裡的太子殿下對馮家長公子說:「真是個有意思的姑娘,以後要是有什麼事,你就盡力替她平了吧,孤很期待她的行則將至。」
我轉悠到了伯府的學堂看望鈺兒,大概正巧趕上他們的課間休息,我看見鈺兒與他的小表兄正在玩投壺。
看見我來,他像個棉球滾一般的朝我跑來,我摟住他忍不住親呼他的臉蛋,誰知他趕緊扭頭去看他的表兄瞧見沒,待看見他表兄用手刮臉笑話他,才紅著臉扭扭捏捏對我說:「阿娘,我都長大了。」
「好吧,鈺兒長大了,阿娘就親不得了?那以後不親了。吧」我故意逗他。
「那回府了還是可以給阿娘親的。」
我被逗得哈哈大笑,看見他的先生出現往學堂方向走去,我摸摸他的臉,交代他好好用功,便讓他趕緊回去坐著。
表嫂送我出來時,空手進去的阿容在我身後提一個大號的食匣子,裡面飄出陣陣秋蓉糕的香甜味道。
臘八節這天,我去少卿府上探望才出月子的青姊,成婚十年已得三子的她終於生下了自己的嫡女。
香香嫩嫩的小姑娘,我一抱上手就不舍得放了。
青姊知曉我被李雲禮下絕育藥傷了身子,這一輩子都沒可能生下自己的女兒,她不忍我傷懷,便提議讓她的小姑娘認了我做幹娘。
我驚喜抬頭,卻在她關懷的眼神裡逐漸找回理智。
淚水毫無預兆砸了下來。
我將頭輕輕靠在她的肩上,她就像小時候那樣環住我。
我說:「青姊,我知曉你真心待我,可我決定要走的是一條布滿荊棘的道路,此時前路未明,我不能害了你的女兒。如果有一天我把這條路走通走順了,再來讓我做她的幹娘可好?」
「好,我與囡囡等著你。」她輕輕拍著我的肩頭,我們像小時候很多個日子那樣,想到哪兒就把天聊到哪兒,一身輕松。
回到李府還沒到芳華院便撞上特意去尋我的孫嬤嬤,她臉上堆著笑向我行禮,轉述李母請我去飯廳共用八寶珍的吩咐。
我點點頭算是應了,隨後從阿容拎著的食盒裡拿出一份秋蓉糕遞給她,讓她帶回去給自己的小孫子吃。
孫嬤嬤受寵若驚,要知道自從喬姨娘落水李雲禮發瘋以後,這大半年來我待華榮院眾人始終淡淡的,今日突然這般好臉,她又喜又驚,連連道謝。
23
可能是日子安逸久了,有些人的小心思又開始想要作妖了。
李家起勢晚,飯桌上並沒有其他大戶人家食不言的規矩。李母偏愛喬倩,不舍得立她規矩就讓她坐下一同用餐,我見狀便也直接免了玉竹與荷姨娘的規矩,令她們一同坐下,然後一臉真誠的請示李母:「同是姨娘,母親向來慈祥,定然做不出厚此薄彼的事吧?」
李母心下難堪,卻也不好多說什麼,見李父狠狠剐了自己一眼,便神色訥訥的讓孫嬤嬤去宣菜上桌。
等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之後,眾人心思慢慢浮出。
李父說年後朝中會空出兩個四品之位,若是運作得當,便可得手;李雲禮說他打聽到年後朝中預備外放一批人出去做官,若是運氣好外放到一個好去處,用不著幾年就能回京,屆時還能再往上晉一級。
他們父子兩推杯置盞,像是前程已然在握。
其他人一臉有榮與焉的表情令父子兩大受鼓舞,他們繼續自吹自擂,我與玉竹對視一眼,皆看到彼此眼裡的好笑與諷刺。
這時喬倩端起酒杯就敬李家父子,好話說了一籮筐,總之是祝願他們來年都能心願得償。
然後又端起酒杯去敬李母,大誇李母好命,能培養出李雲禮這般的人中龍鳳,並恭維李母即將夫榮妻貴,說的好似「诰命」之位已指日可待。
她又敬李雲禮,他們彼此眉目傳情著,她祝願他前程似錦、步步高升,歲歲年年人如意。李雲禮則滿臉愛憐的回敬能與她此情永長久,萬事皆順暢。
他們旁若無人的情意綿綿,直將最小的荷姨娘氣的眼眶發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