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你要留在我身邊的目的吧?」
少年的語氣表情看不出喜怒,我沒敢貿然說話。
「有目的是好事。」他頓步,偏頭看向我,「隻有知道彼此的目的,我們才能成為牢固的盟友。」
盟友?
我有瞬間的恍惚。
如果不是宮徵羽主動出現,這一輩子,我們倆的人生軌跡都不會有分毫交集。
他是千尊萬貴的豪門小少爺,而我光是好好生活就已經很艱難。
「可是,我有什麼能幫上你的呢?」
「現在的確沒有。
Advertisement
「不過以後就不好說了。」
看我還是滿臉的茫然,他反而笑了,「喂,我一個渾身散發銅臭味的商人,你是在擔心一個商人做虧本買賣嗎?
「給你的這些不過舉手之勞,你接著就是了。」
說完,他將一張卡遞給我。
「吃穿用度,不夠再說。」
「真的非常感謝你。」
我糾結了一上午三百塊的資料費,猶豫無數次能不能問同學要復印件。
「不用謝,要還的。」
6
十五歲的宮徵羽有點腹黑,也有點毒舌。
他招了招手,跟我說再見。
我看著少年的背影,從近在咫尺,到遙不可及。
其實我想說,他才不是銅臭味的。
他身上有一種雨後竹林的氣息。
幹淨、清冽、沉穩、內斂。
如果我沒有參加那一次的晚宴,大概不會這麼早見到跌落高臺的宮徵羽。
那年我十七歲。
在日復一日苦行僧般刻苦修行之後,如他所願,文科省狀元。
我小心翼翼地拿出三百塊為自己買了一條紅裙子,又去大商場逛了又逛,挑了個一千塊的紅酒,包裝得很好看。
今天正好是宮徵羽的生日。
他並不太主動聯系我,除了偶爾過問我的成績。
這次我主動來找他,帶著我的成績和禮物,想要給他一個生日驚喜。
宮家的老宅建在紫檀苑半山,那棟金碧輝煌的別墅外有一大片玫瑰莊園。
時不時有豪車停下,衣著光鮮亮麗的人群言笑晏晏地走進去。
我局促地攥緊衣角躊躇不前。
要給他打電話嗎?
可是提前知道了就不是驚喜了呀。
保安禮貌而輕蔑地問我:「小姐,您的邀請函呢?」
「我……」
餘光一瞥,我看見宮徵羽被眾星捧月地簇擁著,從噴泉後面穿過回廊。
他旁邊的女孩輕挽著他的胳膊撒嬌似的說笑。
7
即便全是富商子弟千金小姐,少年仍如松柏孤鶴一樣清冷拔群。
在喧囂道賀的人群裡,宮徵羽卻遙遙看見我,不動聲色地抽離了女孩的手臂,快步朝我走過來。
他並沒有笑,可是眼眸微彎,顯然是愉悅的:「你怎麼來了也不說一聲?可以直接讓宋哥開車接你的。」
「沒事,我自己過來就好了。」
我被他帶進莊園裡,一群少爺小姐神色各異。
生長的環境讓我敏銳地覺察到那些目光的含義。
鄙夷、輕慢、嫌棄、嘲笑。
忽然,紅裙大小姐驚訝地捂著嘴,隨後「噗嗤」笑出聲。
「天哪,你穿的裙子是赝品,這件全國限量十件的,你不知道嗎?」
大家哄然大笑起來。
「她不會以為自己穿的是真貨吧?」
「別這麼說,說不定人家根本就不認識這種高奢品牌。」
「她帶的酒是什麼雜牌啊,賞給僕人都不夠看。」
「徵羽,她是誰?」
宮徵羽緘默不語,神色一寸寸冷了下來。
我慌亂到睫毛都在顫抖,雙手無處安放,垂著頭訥訥地跟他道歉。
「對不起,我不知道這條裙子不是真的,我,我脫下來。」
然而,他的目光隻是掃過眾人,落在剛剛那位與他相談甚歡的大小姐身上。
「喬虞,我記得,你也是今年高考。」
隨後接過了我的錄取通知書。
「她是文科狀元,你這麼優秀,想必是在理科奪魁了?」
剛剛出言譏諷的大小姐白了臉色。
「啊,沒有嗎?
「真遺憾,我以為連穿著也追求限量版的人,會對自己的學業也有所追求呢。」
他嘴角帶笑,可是笑容不達眼底。
說出的話彬彬有禮,卻直刺人心。
我有片刻的恍惚。
宮徵羽,是在維護我嗎?
有人笑著打圓場,隻是話題旋渦不再針對我,氣氛很快就再度熱絡起來。
高腳杯被一隻纖長漂亮的手遞了過來。
男生的身上帶著清新冷冽氣息。
「恭喜,小狀元。」
我不知道那瓶酒度數不低。
一杯下去灌了個半醉,也朝他舉杯,露出真心實意的笑:「宮徵羽,我也祝你,生日快樂,天天開心。」
這一次,我沒有再叫他「宮小少爺」。
而是宮徵羽。
他的神色似乎在某一剎那閃過落寞與孤寂。
但還是揚起笑,高腳杯輕輕相撞。
「好。借你吉言。」
8
講到這裡,我有些口渴,抿了一口面前的純淨水。
蘇允棠神色明明暗暗,看不真切:「你是想說,宮徵羽真的很在意你嗎?還是想說從那一刻開始你就愛上他了?」
「不,蘇小姐,恰恰相反。
「那一天他半途被宋管家叫走了,我等了好久,他都沒回來。
「當時我也有點醉了,我直接從宴席離開去找他,直到我看到,他被宮家長子一拳砸在臉上。
「那時我還不明白,為什麼明明是血緣至親,他卻能罵出『賤種』、『不過是外面認回來的私生子』、『和你的婊子媽一樣該S』。
「我也不明白,為什麼宮徵羽不還手,被他的高爾夫球杆砸得跪在地上,就那麼一聲不吭地承受著。
「不過我回去就想明白了,喬家和宮家有商業來往,怎麼能得罪呢。宮徵羽那時候太年輕,選錯了。」
我笑了笑,將所有的酸澀和意難平壓下。
「蘇小姐,我想告訴你的是,我隻是他少不更事偶然一次錯誤的選擇。
「而且我也早就明白了,門當戶對就是真理。」
她終於緩和了些許臉色,施舍般將一張卡撂在我面前。
「你說的最好是真的。」
9
我回到家的時候已經累到精疲力盡。
脫掉高跟鞋,踉跄著倒在沙發上。
卻猝不及防看見了在陽臺上點煙的宮徵羽。
男人眉眼低垂,在明滅的火光裡,仍是潑墨般的驚豔。
隻是神色染了三分疲倦。
「清言,過來。
「讓我抱一下。」
我沒動,隻是看著他。
「宮徵羽,你騙我?」
按照私人醫生給我看的病歷單,宮徵羽此刻絕不應該就這樣輕松出院,出現在我面前。
除非,重病是假的。
他掐滅了煙走過來,忽然用力地將我抱過去,摁在懷裡,用力到甚至有些微顫抖。
「公司面臨最後一輪融資,加上我爸的遺囑遲遲沒公開,這個節骨眼上,醫院裡不知道被安插了多少眼線。
「我說那些話是迫不得已,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
「我不愛蘇允棠。
「我要的人一直都是你。」
我喉間哽住了數秒,酸澀還是不可抑制地湧上鼻尖。
「宮徵羽,你的計劃真是天衣無縫。
「你是不是覺得我輕易就相信你時日無多了,手足無措到去拜佛的樣子很可笑?」
「不是的。」他聲音有點急,有幾分指責的意味,「清言,我們說好會信任彼此的。已經隱忍這麼多年了,你就不能再等一等嗎?」
他話沒說完,我的眼淚已經順著眼角滑下來,一滴又一滴。
被蘇允棠種種羞辱刁難,一整天都面不改色、從容應對。
可現在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難過。
我是真的害怕啊。
我怕我忙完了國外的生意回來後得知他的S訊。
我怕我們任何一次不經意的合作都是最後的訣別。
眼淚被我輕輕抹掉。
這不是商清言該表現出來的失態模樣。
「抱歉,這麼多年生活在真真假假裡,去分辨謊言,再編造謊言,我真的有點累了。
「你知道我剛剛從國外飛回來,就得知你進了 icu。
「我見不到你,你拒收我的一切消息。
「再見面就是你告訴我你要結婚了。」
宮徵羽揉了揉眉心,似乎對我的崩潰措手不及,又疲於應對。
「清言,我以為我們足夠默契。
「你受的委屈我很清楚,可我又何嘗不是如履薄冰走過來的?
「事後你要多少補償都可以,哪怕雙倍十倍奉還,來日讓整個蘇家跪下來求你原諒。
「但是現在不行,因為我還沒有十足的勝算,你我必須忍。」
他看到我青紫交加腫脹的右手,眼底劃過一絲痛色。
「是她幹的?」
我沒有力氣再申辯了。
宮徵羽卻強行掰過我的肩膀。
「清言,我讓她流掉了一個孩子,這輩子都不能再生育,這個懲罰夠讓你消氣嗎?」
他的語氣篤定而從容,就像是聊著日常瑣事。
我卻打了一個寒戰,幾乎不可置信地看著宮徵羽——
是多久沒認真看過曾經的愛人,為什麼會覺得這麼陌生?
「還不夠?」
宮徵羽問我。
「那就S了她,讓你親自動手怎麼樣?」
「你瘋了?」
他的眼睛如寒潭深不見底,一字一頓。
「你應該了解我,我說得出就能讓你做得到。」
我跌坐在沙發裡,每一寸血液都像是冷卻後結成冰凌,刺入骨髓,痛得鑽心。
「是啊。
「我忘了,宮徵羽。
「你真的做得到。」
他眉眼沉鬱,似乎想到了之前的某些事,許久才揉了揉太陽穴,嘆息。
「清言,你跟在我身邊最清楚不過,太多人覬覦這個位置,太多人想把我拽下去,我沒辦法。」
我起身去冰箱裡拿了一瓶紅酒——是宮徵羽喜歡的某家法國貴族酒莊的甘紅。
他的愛好和種種細節,恐怕我比他還要清楚。
宮徵羽抿了一口,卻忽然將我拽到他懷裡,俯身吻了下來。
那個吻旖旎而深長,帶著微醺和馥鬱的葡萄香氣。
我倏地抬起眼,眼波流轉間笑了:「宮徵羽,不如你現在收手,我們私奔好不好?去哪裡都行。
「我們已經有很多很多錢了,足夠找一個與世無爭的地方,隱姓埋名,結婚,安家,過好下半生。」
說到最後幾乎已經是乞求的口吻。
「你帶我走好不好?」
他沉默,眼底情欲褪去。
沒有回答。
或者說,這就是他的回答。
10
大學我進修了金融和商務管理。
為了能幫到宮徵羽。
其實我沒告訴蘇允棠全部的真相。
在那本是屬於宮徵羽的十八歲成人禮上,我目睹了曾經皎如明月的少年跌落高臺,被欺凌羞辱,毫無還手之力。
叢林掩映,他偏偏看到了我。
隻是一瞬間,一個眼神。
少年偏了偏頭示意我。
——走啊。
走。
可是他明明救過我那麼多次。
我看到那個紈绔子弟滿臉獰笑地解開皮帶。
「野種就該有野種的待遇。」
我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宮徵羽,你也在害怕吧。
你的脊背挺得筆直,卻忍不住微微顫抖。
冷汗已經濡湿了額前的碎發,你的嘴唇已經快沒有血色了。
那是,你的十八歲生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