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片混合著鮮血弄得滿地狼藉,我卻在空無一人的公寓裡笑得暢快。
如果商清言還在,她一定會立刻上來查看我的傷勢,會有條不紊地清理好一切,然後默默陪在我身邊。
可現在,明明我在我們的公寓裡,明明她的東西什麼都沒帶走。
我卻感覺到深入骨髓的孤獨。
尚清言,這是我們相識的第十四年。
你從我資助的學生,成為我的助手,成為我堅不可摧的盟友,成為我的秘密愛人。
隻差一點,你就能成為我的妻子,然後我們攜手後半生。
就在那天晚上,你也坐在我此刻坐的沙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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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剛剛得知我騙了你。
所有的重病不治、性命垂危不過是放出去迷惑競爭對手的假消息。
可是你還是揚起臉來,笑著問我:「喂,宮徵羽,我們私奔好不好?」
你給過我最後的機會。
如果那時候我再仔細一點,我就會發現,你的彎彎笑眼裡是即將滿溢的淚水。
你用顫抖的聲音問:「你帶我走好不好?」
賭上我們最後的溫存與愛,卻得到我沉默的答案。
你一定很失望吧。
可是那時候,你不知道,我背後攥著一枚鑽戒,攥到手心生疼。
我想說,清言,再等一等。
我想說,我蟄伏隱忍了這麼多年,為了母親,為了自己,也為了你,我要權勢滔天,要讓所有對不起我們的人加倍償還。
如果半途而廢的話,那我受過的屈辱和苦難算什麼?你的隱忍又算什麼?
你會理解我對不對?
我們都是在黑暗絕境中苟且偷生的人,我們最了解彼此,我們互相扶持這麼多年。
可我真的不想,把自己的軟弱和不堪展示給最愛的人看。
那比S了我還要痛苦。
2
清言。
後來你和宮謹言走得越來越近。
我很清楚你不會愛上他,你冷靜、理智,專一又長情。
可我還是嫉妒得快要瘋掉了。
我不斷自虐般看著你和宮謹行同進同出的視頻,即便你保持著距離,你的笑意溫和淺淡,可他隻是搭上你的手,我的心就如同跌入酸澀的苦海。
挺可笑的,原來我自詡聰明,到頭來試圖挽回你的方式一樣拙劣。
我幾乎找茬一樣地問你上百條領帶裡其中一條的下落。
隻要你說不記得,我大概會糾纏你陪我再去買。
可你記得。
在你準確地說出位置之後,我有些不可置信。
隨後家裡的管家告訴我,這些年裡裡外外,所有關於我的事,你都事無巨細,親自安排。
隻是我習以為常。
我又提起,你的衣服落在我這裡。
宮徵羽,你真卑劣啊。
你寄希望於讓她想起,這是曾經一起出席的第一場商務活動,也希望她能因為你這看似劃清界限的話而有所反應。
可她隻是淡淡地說,不要了。
她不要了。
兩句話輕而易舉讓心底的防線潰不成軍,理智已經脫韁。
我沒忍住問,那我呢?
「你要結婚了呀,恭喜你。」
……
萬箭穿心,不過如是。
3
清言,你離開之後,蘇允棠告訴我,她並不把這當成商業聯姻,她說起與我的初次相見是在我十八歲生日宴上,她說起對我隱秘而漫長的暗戀。
但我毫無印象,聽她把自己感動得熱淚盈眶,我內心平靜,甚至有些困惑。
我告訴她:「蘇小姐,你甚至不了解我的十分之一。
「我的自私、傲慢、涼薄、我的陰暗面。
「你隻是愛上了被商界包裝後捧上神壇的宮徵羽。」
可她不想按照約定,在兩家合資之後離婚。
我按照法定義務給予她一個妻子所有的尊重、保護和體面。
但蘇允棠不肯待在家裡養尊處優。
她非說之前你能做到的,她也能做到。
她會用行動告訴我,她的從來愛不是溫室裡的玫瑰。
結果在某次發布會回程路上出了車禍。
我猜得到幕後真兇是宮謹行。
他沒能得到宮家繼承人的位置。
又被我扒出一連串財務上的漏洞,光景大不如前。
他自然是恨我的。
可,蘇家新任的繼承人卻告訴我,他們不打算追責,畢竟這樣的事情不算光彩,他剛剛接手蘇家的一切,不想股價因此一落千丈。
「如果宮總您隻是介意沒有了陪伴,小妹今年也滿十八歲了。」
……
冷酷到幾乎無情。
清言,在那一瞬間我又覺得,或許放你離開才是最好的選擇。
這裡的一切都太骯髒不堪。
配不上你。
我也配不上。
4
清言,我去了金山寺。
原來六百多層臺階那麼長那麼遠啊。
你是真的頂著滂沱大雨,懷著滿腔愛意,為我求一點希望。
可我把平安符弄丟了,把你也弄丟了。
這麼多年孑然一身。
外界流言喧囂。
有懷疑我是否喜歡女人的,有說我為了亡妻深情不悔的,也偶爾有人提起我身邊曾經形影不離的你。
當你我被人再度提起,你會不會有那麼一絲絲不舍?
我懷揣著最後一點幻想漫無目的地等待著。
你離開的第十年,我提前卸任了。
去周遊各地,看山,看水,見眾生。
在某個深秋的連綿雨季,我在山腳下停歇,聽說這座山上面有個道觀,雖然人跡罕至,卻是清靜養心的好去處。
老人笑指山頂:「那裡是撫生觀。你若得闲,可以去走走。」
撫生觀。
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我穿著黑色唐裝,明明才到而立之年,兩鬢已然零星發白。我撐著傘冒雨慢慢地上了山。
道觀很小,門前有戴了鬥笠的童子打掃落葉。
穿過一重重朱門,院落裡的銀杏樹已被秋風吹黃。
有一道清癯身影站在庭院深處,穿藏藍色道袍,彎下腰,抱起屋檐下的黃貓。
不知是否看清來客,遠遠朝我行了個禮。
剎那間萬籟俱寂。
我心跳停止。
可也隻是瞬間,她轉身便進了靜室。
那道身影倏忽一閃而過,便再也看不見了。
宮謹行番外
1
起初得知宮徵羽聘用了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子當總助。
整個董事會和管理層都沒忍住,哄堂大笑。
和我聯手的大哥神色輕蔑:「到底是見不得光的私生子,想攀附上位的恐怕也是個狐媚子吧。」
可很快,大家就笑不出來了。
我們到手的一個開發項目被截胡,對方幾乎是擦著我們出價的邊吃下來的。
在極度低氣壓的總會議室,大家都在竊竊私語。
「巧合吧?」
「查出來了,那個空降的商清言,2020 界斯坦福金融系……」
大抵隻有我在出神。
我看著抓拍到的照片,年輕的女人清瘦高挑,氣質清冷又不失書卷氣,那張沒有完全褪掉學生青澀的臉上,黑瞳沉靜,薄唇微抿,是藏不住的野心。
她松松地挽起半截袖,拿著文件夾跟在宮徵羽身後。
我好像在哪裡見過她。
我問大哥記不記得,他有些疑惑地擰眉細看,滿臉茫然。
不,我記得,她出現過。也是這樣,像個忠誠的小尾巴跟在宮徵羽身邊。
很快,商清言就展露出驚人的商業天賦。
打了所有人的臉。
大哥急了,準備弄S她,一了百了。
這些年來他在黑道上也積攢了點人脈,行事愈加乖張暴戾。
我知道,這有危險。
但關我什麼事呢?兩虎相爭,我樂見其成。
那晚我卻夢見了商清言,她如純白的茉莉,輕輕柔柔地落座在枕畔,唇齒柔軟芬芳。
醒來後懊惱不已。
然後我得知我們的大哥在高速路上車禍追尾,當場身亡。
啊,還真是意外呢。
2
宮徵羽比我想象中更為難纏,他曾經在宮家伏小做低,步步謹慎,甚至已經快成了我們眼中的透明人,此刻卻忽然以雨後春筍般的速度飛快壯大起來,和商清言攜手一步一步擴張著商業版圖。
更讓我可恨的是,無論威逼利誘,各種手段,商清言就像S士一樣效忠著宮徵羽。
他憑什麼?
心裡的在意因為求不得而漸漸扭曲成恨。我開始對商清言下S手。
我得不到,那就都別想要。
可是宮徵羽護著她,寧願偽造證明把自己關在醫院營造出重病的假象。老爺子已經痛失長子,厲聲呵斥我們不許再自相殘S。
就在僵持不下的時候,我的眼線給我遞過來一樣東西。
平安符。
網上視頻被傳得沸沸揚揚, 那個商清言三步一叩首求來的平安符。
宮徵羽居然扔了。
他媽的。
養不熟的崽種。
怎麼不S在醫院裡呢。
我裝作不經意地出現在商清言面前,她又瘦了點, 在路邊搶小蛋糕。
她分了我一塊。
難道她也有點喜歡我?
靠,她問我願不願意娶她,這絕對是圈套吧?
可我多年遊走情場,還真的從未有過敗績。
商清言, 來吧,讓我看看你打算如何利用我。
我們在無數個酒會和宴席上彼此撕扯爭奪資源,如今居然成了媒體記載下的人人豔羨的情侶。在聚光燈此起彼伏閃爍的時候, 我下意識幫她擋。
記者追問我們的關系。
我從來在外維護女伴的體面, 含笑回答,她是我正在追求的人。
轉頭看商清言。
不是,這女人裝也不裝一下感動嗎?
我把這些年來搜集的情報又看了一遍,搜羅來不少藏品送她。
商清言沒有和那些名媛千金一樣和我高談闊論,發表對藝術的見解。
她坦率又直白:「我看不懂。」
又補充,「之前都是為了宮徵羽去的。」
最後說:「很貴吧?還能退嗎?」
好, 你的確成功激怒我了。
我一怒之下, 怒了一下。咬牙切齒地問商清言, 她到底想要什麼。
她看向我,在流光溢彩的水晶燈下,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 有剎那間淚眼蒙眬,光是站在那裡, 好像隨時都會碎掉。
忽然一陣恍惚。
「恨愛」「我想要有人好好愛我。」
3
後來秘書告訴我,商清言狼狽不堪的過往和破碎的童年。
她是從深淵裡爬出來的人, 卻對多年苦難隻字不提。
我忽然發覺, 自己心髒的某處開始被她牽動著, 喜悅, 溫暖, 傷心,憤怒。
我好像真的愛上她了。
可是商清言不愛我。
即便她住進別墅裡, 即便她貼心地為我洗手作羹湯,即便我們在深夜裡抵S纏綿,我就是知道, 她的心是冷的。
可我淪陷了。
商清言, 我每一次問你要不要和我結婚,其實都真心實意。
我的懷兜裡是你求來的平安符, 還有我挑選的戒指。
他們和我的愛一樣見不得光,被藏了好久好久。
再後來喬家那個沒腦子的大小姐找上了門,還推了你一把。你從容地擦了擦額頭上的血, 朝我微笑:「放心, 沒什麼大礙, 隻是腳踝有些疼,喬小姐大概也是在氣頭上。」
我第一次把和喬家的所有合同從書房取出來, 找到喬家。
讓他們派出話事人, 帶著喬虞找你道歉。
可是,商清言。
你真的比我想象中還要涼薄。
隻給我留下一封信,便孤身一人離開了。
你說。
你從來沒愛過我,我們是永遠的宿敵。
我竟然覺得有些寬慰, 商清言,我大概也瘋了。
愛而不得就恨吧。
恨一輩子,怎麼不算永遠呢?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