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成了陰鸷少年的白月光。
準確來說,我並不是裴明成的白月光,我做的蛋炒飯,才是他的白月光。
1
蛋炒飯,四塊錢一大碗,量大管飽。
這是裴明成能吃到的最好的飯。
上初中的小男孩,身體發育最關鍵的時候,一天的伙食費隻有五塊錢。
就連這五塊錢,也是裴明成每天追在他爸屁股後面要,那個酒蒙子才罵罵咧咧地從錢包裡抽出五塊錢來,給他吃飯。
要不到錢,裴明成就隻能餓著肚子上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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餓過兩次之後,裴明成就知道了,如果他要不到錢,絕對不去上學。
他走遍學校門口的小吃攤、小飯館,最後,停在了我的炒飯攤子面前。
我正忙得熱火朝天,手腳麻利地炒飯,問食客忌口,時不時還抬頭和他們聊幾句。
小小的攤位旁邊滿是歡聲笑語。
裴明成抿著嘴唇,眼睛直盯著小攤的價格表。
最便宜的那檔是蛋炒飯,五塊錢一份。
他手裡隻剩下四個硬幣,早上他實在是餓得不行,花一塊錢買了兩個饅頭,就著水吃完了。
完全沒飽,隻能說墊個肚子。
等到最後一個客人的飯炒完,我擦了擦汗,終於注意到了裴明成。
書裡陰鸷的少年,未來的大反派,如今還隻是一個飯都吃不飽的孩子。
「小孩,你想吃什麼?」
裴明成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小聲地問道:「蛋炒飯,可以給我炒四塊錢的嗎?」
我用鐵勺敲了敲鍋,笑容滿面地說:「當然可以,你有什麼忌口嗎?」
裴明成搖了搖頭,跑到我身邊,不好意思地往我手裡塞了四個攥出汗的硬幣。
起鍋,鍋熱下涼油,油溫之後,往鍋裡打一個雞蛋,「刺啦」一聲,蛋香味爆開來。
快速滑散雞蛋,倒入剩米飯,用鐵勺壓平壓散,翻炒的過程中,米飯香和蛋香交織在一起,香氣四溢。
下半勺鹽,些許味精,翻炒均勻。
最後下一把蔥花,再次翻炒。
此時的蛋炒飯粒粒分明,香甜可口,令人食指大動。
裴明成站在旁邊,眼巴巴地盯著鍋裡的蛋炒飯,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我麻利地盛出蛋炒飯遞給他:「快吃吧!」
裴明成接過滿滿一大盤子蛋炒飯,坐在旁邊的馬路牙子上。第一口蛋炒飯下肚,他飽受飢餓的腸胃發出了幸福的轟鳴聲。
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蛋炒飯!裴明成大口大口地往嘴裡塞飯,嚼幾下就囫囵咽進了肚裡。
不過三分鍾,我洗個鍋的工夫,滿滿一大盤子蛋炒飯,已經隻剩盤子了。
裴明成打了個飽嗝兒,摘掉盤子上套的塑料袋,連著剛剛吃飯的一次性勺子一起,扔進了不遠處的垃圾桶裡。
我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心裡不禁感嘆道:
真是個有禮貌的好孩子。
2
自從在我這吃過一次蛋炒飯,裴明成每天都來,風雨無阻。
他是個很聰明的孩子,我的小攤前面有人的時候,他就幫我打掃衛生,乖乖地等著客人走完。
趁沒人的時候,再把四塊錢塞給我,眼睛亮晶晶地盯著我炒飯的鐵勺。
不多時,一大盤香噴噴油亮亮的蛋炒飯,就遞到了他手上。
時間過得很快,一個學期的時間眨眼就過去了。
寒風凜冽,學校放假了,沒有客源,我把攤子挪到了醫院附近,每天炒炒飯嘮嘮嗑,日子過得也不錯。
我在這個世界是一個無兒無女的寡婦,靠著這個小攤維持生計。
還好我炒飯的手藝不錯,掙的錢夠我吃喝租房子,還能攢下來一點。
臘月十五那天,天色陰沉,烏雲壓得很低。我旁邊賣炸串的大姐麻利地擦著灶臺,伸著腦袋看了一眼天色:「喲,這是要下雪了。」
我掏出手機看了眼天氣預報,黃色暴雪預警。
一會兒要下大雪了,我們相熟的幾個攤子都開始收東西,準備回家了。
收拾完東西,天色越發暗,我握緊車把,眯著眼睛,向家裡駛去。
小雪粒打在車棚頂上,刺啦刺啦的,有點像收音機的雜音。
風越刮越大,風裡卷著的雪也從雪粒子變成了大片的雪花。
趁著雪還沒積起來,我猛踩了一下油門,小車的速度提了起來。
從醫院回家的路,會經過初中門口的小吃街。
我怎麼也沒想到,裴明成居然蹲在我平時擺攤的地方,單薄的外套上落滿了雪花。
裴明成蜷縮著蹲在地上,看到我的瞬間,他驚喜地站了起來,踉跄了幾下,衝我跑了過來。
我趕緊踩下剎車,他已經跑到了我的車旁邊。手凍得發紫,往我手裡塞了五塊錢,抬起凍皴了的小臉,小心地問我:
「嬸兒,我好餓,能給我做個蛋炒飯嗎?」
3
裴明成端著一大碗蛋炒飯,坐在我的房子裡大快朵頤。我給他倒了杯熱水,笑罵道:「吃這麼著急也不怕噎著,真是個傻小子。慢點吃,喝口熱水!」
裴明成聽話地放下碗,端起杯子,咕嚕咕嚕喝下去半杯水。熱水熱飯妥帖地撫慰著他的肚皮,裴明成總算是放慢了吃飯的速度。
一碗蛋炒飯下肚,裴明成不顧我的勸阻,執意跑到廚房裡洗碗。
我給杯子裡續上熱水,裴明成端著水杯焐手,過了好一會兒,他的手總算恢復了正常的顏色。
吃飽喝足,裴明成磨磨蹭蹭地坐在凳子上,不時用眼睛瞟我,明顯就是有事想說。
「說吧,有什麼事?」我摸出一袋瓜子,放在飯桌上,嗑得咔咔作響。
裴明成也摸了一小把瓜子,隻剝不吃,不一會兒,桌子上就攢起了一小把瓜子仁。
他默默地將瓜子仁推到我面前,看了我好幾眼,鼓足勇氣問道:
「嬸兒,我放假的時候沒錢吃飯,但是我能幫你幹活,我不要工錢,嬸兒你給我炒碗蛋炒飯就行,可以嗎?」
我瞅著他的小身板,不到一米六的個頭,還瘦了吧唧的,一眼看過去就知道是個小孩。
「你上初幾了?還沒滿十六歲吧,你這算童工的,要是被發現了,我這攤子可就開不成了。」
裴明成漲紅了臉,他低著頭,悶悶地說:「嬸兒,不好意思啊,麻煩你了,我先回去了。」
他放下杯子,慢慢挪到門口,走之前還回頭深深看了我一眼,可憐巴巴的。
我衝著門口喊了一聲:「回來!我還沒說完呢!」
放在門把上的手飛快地縮了回來,裴明成蹭蹭兩步蹿回桌邊,兩眼直勾勾地盯著我。
「想在我這吃飯可以,你以後放機靈點,別人問,你就說是我老家的侄子。不然的話我就不請你幫忙了,蛋炒飯也別想吃了,知道了嗎?」
裴明成興高採烈地點點頭,開心地說:「我知道了!」
「開學之前,我都在醫院門口擺攤,你中午十點之前到那就行。」
「好的老板,我知道了!」
「行了,趕緊回去吧!別一會雪下大了,再給你摔了。」
裴明成一蹦一跳地離開了,我看著他遠去的背影,不禁失笑道:
「還是個孩子呢。」
4
第二天,我收拾完炒飯的食材,開著小車來到了醫院門口。
裴明成穿著不太合身的大黑棉袄,站在我擺攤的地方,不停地跺腳。
看到我和我的小車,他眼睛都亮了,急忙往旁邊走了兩步,給我的小攤讓出位置。
我有個來幫忙的遠房侄子這事兒,很快就傳開了。
裴明成話不多,但是做事很麻利,打包收錢擦桌子掃地擦灶臺,什麼活他都幹。
我隻需要炒飯就行,別的雜活兒他全都幹了。
除了不會吆喝攬客,他可以算得上是完美的小幫工了。
忙活了一中午,裴明成額頭都冒出了汗。
我怕他感冒,扯了幾張紙給他擦汗。
裴明成老老實實地站在小攤旁邊,眼巴巴地等我給他做蛋炒飯。
我也不是那種苛刻的老板,今天中午的蛋炒飯,我特地給他加了一根火腿腸。
裴明成還以為火腿腸蛋炒飯是我做給自己吃的,接過來之後就放在了小飯桌上。
我洗完鍋,看到他還站在旁邊,疑惑地問:「你的飯不是炒好了嗎?還在這站著幹啥,一會涼了可就不好吃了。」
他瞪大了雙眼,看著火腿腸蛋炒飯,再看看我。我揮了揮手:「別愣著,快吃吧。火腿腸是獎勵你的,以後也要辛苦你幫忙啦。」
確認這盤子炒飯是他的之後,裴明成老老實實地坐在小飯桌旁邊。我順手給他倒了杯熱水,他吃得又快又香,隻是不知道為啥,他老是揉眼睛。
我也沒擱辣椒啊,還能辣著眼睛?
從臘月十六到大年三十,裴明成每天都來我這幫忙。中午我就給他炒個蛋炒飯,他吃完就幫我推攤子回家。
回家的路上,我總會和裴明成說會話,包括但不限於他今天的工作情況,其他攤主和我說的有意思的事,大部分時間說的都是廢話。
裴明成自己話少,聽我說話的時候多。
他倒是不煩我說的廢話,每次都聽得很認真,我隨口問起:「我剛剛說了啥?」
他就會轉過頭來看我,用變聲期的小孩沙啞的嗓音說:「你剛剛說你們家那邊過年要吃三鮮餃子。」
「對,剛剛說的三鮮餃子。明成,你想不想和嬸兒一起包餃子?」
裴明成沒說話,但是他的腳步比之前歡快多了,我一聽就知道他樂意和我一塊。
攤子推到車棚裡,我帶著裴明成上菜市場買包餃子用的東西。
三肥七瘦的豬肉絞成肉臊子,再買上半斤蝦,買點幹木耳、半斤韭菜,做餡的東西就齊活了。
回到家裡,我指揮裴明成剝蝦、挑蝦線、泡發木耳。
我自己稱出來一斤面粉,倒進盆裡,打進去一個雞蛋清,放半勺鹽,加一碗水邊倒邊攪和。
攪到盆裡沒有幹面粉,將面粉揉成面團,放在盆裡醒十五分鍾。
醒面的時候正好可以調餡。
蔥姜花椒,用開水衝泡,放涼,蔥姜水少量多次地倒進肉餡裡,順著一個方向,充分攪拌。
等到肉餡將蔥姜水完全吸收,盆裡的肉餡看上去就超級嫩滑,再加上一勺生抽、半勺蚝油、半勺鹽、半勺雞精、少許胡椒粉。
完全攪和之後,我喊了一聲:「明成,把韭菜洗出來。」
裴明成聽話地洗韭菜去了,我撈出木耳,切成碎末,剝好的蝦仁切碎,通通倒進肉餡盆裡。
很快,韭菜也洗好了,我手起刀落,唰唰幾下,韭菜碎也倒進了盆裡。
最後,再給肉餡裡倒上幾滴香油,攪拌均勻,好吃的三鮮餡就調好了!
餡調好了,面團也醒差不多了。
裴明成站在灶臺旁邊,看我揉面。
醒過的面團再揉上幾分鍾就變得非常光滑,我往面板上撒點面粉防粘,將面團揉成長條,揪成大小均勻的劑子。
我抬頭看向裴明成:「你會包餃子不?」
裴明成搖搖頭,我取出擀面杖,將劑子擀成四圈薄中間厚的餃子皮,遞一張到他手裡。
「看,往餃子皮裡填上餡,餃子皮對折一下,兩個手虎口捏住,輕輕一擠!」
我放開手,一個完美的餃子出現在我掌心裡。
裴明成學著我的樣子,填上餡,對折,虎口捏住餃子皮,一擠。
「噗」的一聲,餃子餡露了出來。我拍著腿笑出了聲:「傻小子,別使那麼大勁,那是餃子皮不是塑料袋!」
裴明成趕緊拿過桌子上的餃子皮,補了上去。
還好從第二個餃子開始,裴明成捏出來的餃子就有模有樣的了。
我們一個擀皮一個捏餃子,氣氛非常和諧。
包到最後幾個餃子,我從圍裙裡摸出兩個洗幹淨的五毛硬幣,讓裴明成塞到餃子裡面。
「這可是我家那邊的傳統!誰吃到硬幣,明年肯定會順順利利平平安安!」
聽我這麼說,裴明成雖然無奈,但還是任由我將硬幣放進了餃子裡。
包完餃子,我數出來一半餃子,下進鍋裡。
白胖的餃子在水中沉浮,裴明成老實地坐在飯桌旁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鍋裡的大餃子。
點過三遍涼水,餃子就出鍋了。
裴明成顧不上燙,夾起一個餃子就咬了下去,湯汁四濺,燙得他直呼氣。
我端著蘸料碗,哭笑不得,拍了拍他的後腦勺:「放涼了再吃!傻小子,一會兒嘴巴燙起泡了可怎麼辦!」
裴明成接過我手裡的蘸料碗,嘶哈了好幾聲,可算是讓嘴裡的溫度降了下去。
中午的餃子吃完,我們沒吃到硬幣。
下午,裴明成打了盆水,在我的指揮下,將我家裡裡裡外外擦得幹幹淨淨,還貼上了新的窗花和對聯。
冬天的夜晚來得早,不過五點,天就擦黑了。
裴明成該回家了。
臨走之前,我遞給他一個飯盒,裡面裝著滿滿一盒餃子。
裴明成接過餃子,眼圈兒都紅了。
「謝謝嬸兒。」
我笑得不行:「那你可謝早了,嬸兒還給你買了新年禮物呢。」
我從背後拿出來一雙嶄新的藏藍色雪地靴,遞到他手裡。
裴明成徹底繃不住了,他兩步蹿進我懷裡,緊緊地抱著我,哭得一塌糊塗。
我隱約聽到傻小子喊了聲:「媽。」
我嘆了口氣,回抱住裴明成:「別哭了,乖啊。明天就過年了,眼睛哭腫了可不好。」
裴明成不舍地放開我,用袖子擦幹眼淚,對我深深鞠了一躬:「謝謝你,嬸兒。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