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屏住呼吸,仔細聽了聽,屋裡院裡都沒了動靜。
我透過柴垛的縫隙往外瞧,外面好像也沒人了。
我小心翼翼地挪開柴垛,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看到滿地的血,愣住了。
張屠夫被人捅了個對穿。
他娘的腦袋被砍了,但還沒完全斷,還連著點皮。
他們S了,我也嚇得手腳發抖,兩眼發黑。
我拖著兩條腿,從堂屋走到裡屋,又從裡屋轉回院子。
啥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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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的,鐵器,全被搶光了。
連我娘給我扯的那兩塊新布也沒了。
我穩了穩心神,想起娘說過,以前一亂,都是往山裡跑才保住了命。
我得跑!
我木然轉身。
可這一轉身,卻看到一群漢子堵在院門口。
「喲,還有個俊俏小娘子。」為首的漢子笑嘻嘻地說。
他們有的抱著手,有的叉著腰,神色各異地看著我,臉上都掛著莫名的笑。
我咽了咽口水,手顫抖著掏出那半塊玉米烙,遞給為首的漢子:「吃的,給你。」
他接過去,隨意掰了一塊放進嘴裡,嚼了嚼,「呵呵」笑了聲:「挺甜,像我娘做的。」
說著,把剩下的遞給旁邊的人,招呼道,「都嘗嘗。」
我看著他,舔了舔幹裂的嘴唇。
他們分著玉米烙,一陣哄笑。
笑完,還是為首的那個漢子對我說:「小娘子,別怕,我們不S你這樣的人。」
我想,我大概是能活下來了。
他們進了院子,翻了翻,確實沒啥東西。
他們也不在意,出門去了隔壁。
我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們後面。
6
外頭的景象,我看了直想吐。
隔壁的小娘子,肚子被豁開,身上連塊遮羞的布都沒,就那麼明晃晃大剌剌地躺在院子中央。
我還記得,我頭兩天來的時候,她好奇地從門縫裡偷看我,臉一紅,又躲了回去。
我肚裡直冒酸水,嘴巴裡發苦,蹲在地上幹嘔,卻什麼也吐不出來。
我這點兒動靜,讓前頭的漢子們回過頭來。
領頭的那個皺了皺眉,指了指我,吩咐一個年輕點兒的:「帶上她吧,一個人也活不下去。」
那小伙子聽了,扶起我,繼續挨家挨戶地搜。
我慢慢明白了,這條巷子裡,除了我,都沒人了。
看來這條巷子是他們搜的,搜到頭,他們也準備回去了。
領頭的漢子猶豫了一下,問我:「小娘子,你想好了嗎?要不要跟我們回去?」
我點了點頭,我本來不就是來伺候張屠夫的嗎,我也不是啥金貴的命。
我娘想讓我活著,我自己也想活。
他聽了,對後面的人說:「咱們幾個,都嘗過這小娘子的餅,以後她就是咱們的妹妹,好好照顧著。」
他們嘻嘻哈哈地答應了,對我也開始熱絡起來。
7
快到他們營地的時候,他讓其他人先候著,帶著我走向旁邊一個不起眼的帳子。
「胡嬸,給你帶來了個福星。」他一邊掀開帳子門,一邊喊道。
帳子裡走出一個年紀稍大的婦人,她笑眯眯地打量著我,又跟他開玩笑說:
「哎喲,這是搜刮的寶貝沒找到,倒撿回個小娘子啊。」
他咧嘴一笑:「咳,哪有的事,這小娘子運氣好得很,我們去的那巷子,就她一個人活了下來,手裡還抓著吃的呢。」
胡嬸聽了也笑了,連聲說:「還有這樣的好姑娘!快進來吧。」
她拉著我就要進帳子。
他又像不放心似的,補了一句:「胡嬸,人就交給你了,我們兄弟幾個都嘗過她的餅,把她當妹妹。」
胡嬸假裝生氣:「快把你的人帶回去,我哪敢擔這福氣。」
我一聽,趕緊抓住胡嬸的手,生怕她把我推開。
我這小動作被他們看在眼裡,那漢子重重拍了拍我的背:「好好跟著胡嬸!」
說完,他就邁著大步走了。
我怯生生地跟著胡嬸進了帳子。
帳子不大,也就夠三五個人擠擠,胡嬸帶著一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兒,還有另一個小娘子住著。
再加上我,就顯得有點擠了。
我急忙向胡嬸要活幹,這裡不養闲人,這個道理我懂。
她笑著說不急,帶我到帳子後面的臨時灶臺,一邊和面,一邊和我聊天:
「小娘子,這裡都是苦命人,家裡男人沒了,也沒別的牽掛。
「我家那口子姓胡,他們都叫我胡嬸。」
她直起身,四周看了看,這樣的小帳子還有五六頂,她繼續說,「咱們的男人原來都是軍中的,後來沒了,軍爺就讓我們跟在後面,撿點吃的,多活幾天。
「你安分點,顧好自己。」
我點點頭,走過去生火。她看著我笑了笑,自己繼續和面,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我聊,「咱們這帳子,是顧爺照應的,我家男人,以前就是跟著他的,陳娘子的男人也是。
「陳娘子和她男人,從小一起長大,剛成親男人就去了,她也不吭聲,就跟在後頭。
「顧爺是個講義氣的人,得空就會來買些吃的,照顧我們幾個銅板。
「你既然是顧爺帶來的,就安心住下。
「小娘子,你是怎麼遇上顧爺的?」
問到我,我有點發愣,隻會茫然地看著她。
她以為我是害羞,也沒在意:「這有啥,你看那邊的帳子。」
她朝第三個帳子瞟了一眼,聲音壓低,「進進出出的人多著呢。」
說完,又有點不屑,「你既然叫我一聲嬸,我也把醜話說在前頭,咱們帳子,可不興這個,你跟著顧爺,就好好跟著,別有別的心思。」
我臉上一熱,輕聲應了聲「嗯」。
她得意地笑了幾聲,手上動作麻利,不一會兒就烙了個餅,遞給我:「先墊墊肚子。」
我顧不得燙,三兩下就吞進了肚子。
吃得我直噎,她又笑呵呵地舀了碗水給我。
好不容易把嘴裡的食物咽下去,我小聲說:「胡嬸,我叫春嬌,叫我嬌兒就行,我爹娘都這麼叫我。」
胡嬸爽朗地笑了:「嬌兒,嬸記住了。」
又推著我進帳子,嘴裡念叨,「快去休息吧,明天可就沒得闲了。」
她手腳麻利地給我收拾了個鋪位,讓我挨著陳娘子睡。
我提心吊膽了一整晚,這會兒松懈下來,很快就睡著了。
迷迷糊糊中,我聽到有人說話,感覺有人給我掖了掖被子。
這一夜,我睡得很沉,好像還抱著一個軟軟的身體。
8
睡得沉,醒來就晚了點。
我睜開眼時,帳子裡已經沒人,外面倒是笑聲不斷。
這頭一天就睡過頭,我有點不好意思,趕緊整理一下往外走。
我剛掀開簾子,就有一個清脆的聲音傳來:「春嬌姐姐醒啦!」
我抬手遮了遮太陽,才看清眼前的人,圓臉,和胡嬸長得很像,正笑著看我。
還不等我回話,她又說:「春嬌姐姐長得真漂亮!娘,你又多疼一個了!」
說著,她還用手肘碰了碰胡嬸。
胡嬸笑著在她鼻子上點了一下:「就你話多,小心嚇著你春嬌姐姐。」
又對我說,「嬌兒,這是我女兒,六月份生的,叫胡六兒,比你小幾天,你叫她六兒、六妹妹都行。」
胡嬸正在和面,那一點白面粉就留在了六兒鼻尖。
六兒也不以為意,笑著挽我的手:「我娘說顧爺帶回了個有福氣的姐姐,我就想要多親近親近,跟著沾沾福氣。」
她拉著我坐下,旁邊是陳娘子剛擺上的一張餅和一碗粥。
陳娘子站在一旁,面帶微笑。
「這是陳姐姐,人特別好,昨晚你還抱著她叫娘呢!哈哈哈!」
一句話說得我和陳娘子都臉紅了。
我呆呆地坐著。
昨天這個時候,我還以為我快沒命了。
今天這個時候,我坐在太陽底下,吃著餅,喝著粥。
我感覺眼睛有點酸,忙低下頭,狠狠喝了幾大口粥。
陳娘子輕輕拍了拍我的背,柔聲說:「慢點吃,不急。」
「嗯。」我含混地應了一聲,用力咽著。
我有嬸嬸了,有姐姐,有妹妹,這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是好事。
顧爺說得對,我是個有福氣的。
9
好日子過著,人便生出些貪欲。
我念著娘的心越來越重,像個秤砣子墜在心頭。
那張屠夫家的巷子已被S得幹淨,我家咋樣了呢?我娘,她還能好嗎?
每次這樣想,我胸口都悶得慌。
顧爺時不時來買餅,我心裡開始有了盤算。
今兒,顧爺又來了,要了兩張餅。
我緊握著烙好的玉米烙,跌跌撞撞地跑過去,叫出聲:「顧爺!」
他停下步子,回過頭來看我。
我手忙腳亂地把玉米烙遞給他,急忙解釋:「這玉米是我自個兒攢的,沒佔別人的糧。」
他接過來,道了聲謝,又告訴我不必如此,好好活著便是。
看他轉身欲走,我急忙又叫住他。
他皺著眉頭回頭看我。
「顧,顧爺,我想探探我娘還在不在。」我攥緊衣角,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他護了我一條命,我給他烙個餅,還要這麼問上一句,心裡著實不安。
可不打探娘的消息,我心裡也是上上下下的不安寧。
他嚼著餅,看了眼我,過了會兒才問道:「你家原是哪兒的?」
「許村。」我小聲回答。
他咂摸著「許村」這兩字,摸了摸不存在的胡子:「記著了,我叫人打聽打聽。」
有了他這一句話,我仿佛千斤重擔已卸下,回帳子的腳步都輕松許多。
可是回到帳子裡,胡嬸的眼神卻變了,話裡也帶著責備的意味:
「嬌兒,顧爺他們都是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過日子,咱們幫不上忙還罷了,不能仗著他的義氣隨意開口。他為你這事欠下的人情,都不知用啥來還清。
「顧爺保護著咱,咱得多替他想想,不能隻想著自個兒。」
我知道自己理虧,默著不說話。
胡嬸嘆氣:「啥都比不上活命要緊,你要明白這個道理。」
這原就是我不佔理,是我該受著的。
從那以後,我更起勁地幹活,與人話語卻少了許多。
陳娘子和六兒都瞧出了我的不對勁。
胡嬸也沒同他們說我託了顧爺的事,她們問起時,胡嬸也隻是嘆口氣,搖搖頭。
但四天後,顧爺託胡嬸帶來了消息,我娘她……沒了。
我爹,我哥,連同我們十裡八村,都沒了。
一場大火,燒得一幹二淨。
胡嬸告訴我這消息時,手都在顫。
我知道她是為了前些天說我的話難過,她沒必要這樣的。
她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把我摟進懷裡,聲音顫抖:「嬌兒啊,你得好好地活下去,你娘也是希望你能好好的。」
我訥訥地點了點頭,聲音哽咽:「胡嬸,我曉得的。」
我深知這些道理,我們這樣的人,S了也就那樣,活人何必自尋煩惱?
活著,便盡力活著就是了。
隻是這一夜,我做了個長夢。
夢見顧爺找到我娘,還把她帶到了這帳子。
我娘給我烙了一張又一張的玉米烙,甜得讓人發醉。
10
知道我家裡人都沒了之後,胡嬸她們幾個對我更好幾分。
她們明明也是苦命人,卻總是心疼我的苦,我也隻能盡力去回報她們的好心,才稍稍心安。
這日子一天一天地晃悠過去,顧爺他們打仗也算順風順水。
他們原本是要去漠北的,聽說這裡鬧山匪,小將軍就帶了一隊人馬來剿匪。
這小將軍姓霍,是霍將軍家最小的兒子,不過十七歲,卻是個十足的英雄,打從小就跟著他爹霍將軍大戰北蠻子,十五歲時立了大功。
霍將軍本不打算管這邊的匪患,霍小將軍撂下一句「吃百姓的糧,就要護百姓的安寧」,就自個兒領著人馬來了。
這幫山匪哪是他的對手?
不到半個月,匪患就給平了。
再休整幾日,我們就要跟著他們前往漠北,與大軍匯合。
但,就是這麼幾天,出事了。
霍小將軍為民做了多少事,就招來多少恨。
他除了這一方的匪患,卻也斷了城裡幾個官的財路,更是把這幾個官棄城逃跑的事捅到了明面上。
這地界,山高皇帝遠,官的膽子也都大,眼看著小將軍就要走了,有人出來放了暗箭,箭頭淬了毒。
箭拔了,然而這毒卻難倒了軍醫。
眼見著霍小將軍一天天地衰敗,營中的氣氛也一天比一天沉重。
營裡謠言四起,說什麼小將軍被吸了精血,攝了魂,怪嚇人的。
這一天我們剛支起灶,顧爺沉著臉走過來。
「兩張餅。」他沉著聲音。
餅遞給他,他卻靠著樹沒走,和我們聊了起來,「霍小將軍這幾日一直吐血,吐的血黑裡帶紫,軍醫們說沒幾天了。霍小將軍還不許給漠北傳信,說不能為他分心。老天怎麼就不開眼呢!」
看著顧爺那樣的漢子說著說著眼眶發紅,我心裡也有些發酸。
霍小將軍待人一直不錯,顧爺心頭壓了這麼多天,這會兒難受也是正常的。
可,一直吐血,血黑裡帶紫?
我想我大抵是認識這種毒的。
「霍小將軍是不是冷得厲害,吃不下飯,隻能喝水?」我小心翼翼地問道。
顧爺抖著唇,急忙問:「你見過這毒?」
我點點頭。
他猛地抓住我,拉著我就往小將軍的營帳跑,一路跑一路喊:「有救了!有救了!」
我們自然被攔下了。
顧爺喘著粗氣,抓緊我手腕的手松了又緊,緊了又松。
終於有人掀開帳子讓我們進去,整個帳子裡都是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