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她滿面淚痕地抬起頭:
「怎麼辦?師姐!」
雖不是他的錯,但我們都知道,蕭昱此生最痛苦的事,便是平沙宗滅門那日,他不在。他以那樣屈辱的方式,沒有同我們站在一處流血。
他坦然地靠著小師妹站起來,結下最後一個印:
「妙商聽話,離我遠一些。」
漫空的天雷都被他引了過去,大師兄撐著最後的力氣迅速地飛馳到萬靈宗的大陣中。
「寶月,開境!」
他要將所有的雷都引到自己身上與這些人同歸於盡!
我看著那位所謂的仙人,想起當初師父自毀大陣時,萬靈宗長老立起的結界,垂眸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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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雷次第劈下,以毀天滅地之勢全部灌入蕭昱的體內。
幾乎同時,他的咒術瞬成,無數雷自他身上分出枝杈來,如萬箭齊發,直奔萬靈宗的長老們。
那日他們抵抗師父自毀陣的結界出現了!
三大長老並一位上仙迅速結陣,完美地抵抗住了蕭昱的雷法。
23
小師妹手掌的傷口早已愈合,全身沒有一處流血,可她的身體卻迅速幹枯起來,滿頭黑發寸寸變白。
咒風在她身側席卷,法印緩緩打開。
穆驚也踏著四面妖飛到半空,淚痣盈盈,紅綢滴血。
而我,已放下了開山斧,雙手結印。
「我以我命入陣,天玄九黃,土母生衰,非我同門,皆S!起!」
除了小師妹,幾乎沒有人因蕭昱的S展現出悲傷來。
因為我們都知道,這一次報仇,便是要同歸於盡的。
蕭昱力竭而S倒在地上的瞬間,萬靈宗的結界破。
小師妹的第三奇技和我的自毀陣如蛇一般迅速地穿過亂世廢土,直直地將他們包圍起來。
我賭他們沒有法力再抵擋一個飛升後的自毀陣!
想象中的S亡並沒有發生。
霧散天開,遠處長久地響起鳳凰的吟唱,無數鳥兒從林中飛起,百花突然盛放。
那位從天界而來的上仙驚喜地指著遠處那最高的山巔道:
「神女醒了,那位救世的神女醒了!」
陣法舔上他們的瞬間,時間靜止了。
24
現下,我的腦子十分清醒,可我卻見到了極其不可思議的一幕。
我看到所有陣法急速後退,小師妹從皮包骨的骷髏變回少女,蕭昱重新站起,驚雷就懸在他的頭頂。
神女撥雲而來,她靜靜地立在大師兄面前,抬起手來單掌拖住滿天的雷。
人世在她的掌中分成了兩半,一半烏雲密布,至暗。
一半是神女降世,金光大作,至明。
我從未見過世上有這樣的法術幻象。
我好像看到了我的師父。
在她旋轉掌心將雷法都吸到自己身體的時候,那種逆轉時間的感覺終於消退,我無力地跪在地上,仰起頭痴痴地看過去。
萬靈山的眾人齊齊跪倒在地,以頭搶地,口中高呼神女。
而我的師父,睜開那雙慈悲的眼,像看眾生一樣朝我們看過來。
小師妹向師父飛奔的身影徑直定在原地,她轉過頭來,哀求一般看向我。
而我的腦中,轟的一聲嗡鳴起來。
25
在我們百年來的修行中,也不是沒有琢磨過,萬靈宗為什麼需要如此多的靈脈。
要知道他們挖走的靈脈加在一起,能轉化成我們無法想象的龐大力量。
可以說天宮中三分之一的仙人,都是靠這些靈脈飛升的。
而萬靈宗除了幾位後生的破鏡比常人快了許多之外,靈脈的真實作用,甚至沒有發揮出一絲一毫。
上百條靈脈,去哪裡了呢?
直到我們聽說,那位傳說中生於混沌、S於救世的神女還有些許神魂留在世間。
而天宮的東陵帝君,正在不惜一切代價復活她。
如今,那位重生的神女正站在我們眼前。
她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這些年,叫你們受苦了。」
小師妹再也忍不住,奔跑著投入她的懷中,手中的牌位都來不及放下:
「師父,你是我們的師父!」
S而復生的大師兄也動情地喚了句「師父」。
可神女卻搖了搖頭:
「我不是你們的師父,萬年前我神身覆滅,她隻是我轉世的一縷神魂。可說到底,現下的亂局是因我而起。」
26
萬靈宗還沒S的一群人如看到光一般,瞪圓了眼睛怒目看過來:
「神女降世,可是看不得這妖宗遺禍來屠S我們萬靈宗?神女慈悲,要為我宗門慘S的弟子做主啊!」
我握緊了手中的斧子看向那一頭:
「她是神女,不是我們的師父。過來。」
小師妹此時正仰著臉痴痴地望著神女,她伸出手來仿佛想去觸碰自己久久期待都未曾做過的夢。
可她的手還未觸碰到神女,就被一股力量打了出去。
真是熱鬧,鎮守海外的東陵帝君也來了。
他一擊震開神女身側的所有人,慌張落入凡塵:
「伏颍,你醒了?」
伏颍神女並不領情,她看他如看我們,看萬靈宗一般,都是看眾生的神情。
沒有絲毫差別。
「我為救世而S,你卻為了救我盜用人間靈脈,致使生靈塗炭,天地秩序崩裂。」
「東陵,我命你速到天君面前請罪,不要讓我親自出手。」
「你們,敘舊敘完了嗎?」
東陵並沒有用一成的法力,可小師妹和蕭昱已是重傷。
我扔掉手中的開山斧,輕輕地拔出了師父的承影劍:
「若說完了,能不能讓開,我還有人要S。」
多可笑,東陵指使下界的宗門屠S不周山所有人,S了我的師父。為了什麼,為復活我師父這一縷神魂的元身?
這世道、這天地竟把我們愚弄成這般!
27
「我以我命入陣,天玄九黃,土母生衰,非我同門,皆S!起!」
還是師父的自毀陣,如今我能使出的最強也是最絕望的一招。
東陵見我結印,那天神之資染上了層怒氣,他翻過掌心,帶了五成法力。
穆驚不發一言帶著四面妖站在了我身前:
「我不管什麼神魂,也不管你們背後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我要為我師父報仇,我要為平沙宗報仇!」
東陵的術法打出的一瞬,我的自毀陣也大成。
巨大的法華光暈下,我仿佛聽見了神女的嘆息:
「寶月,你這臭脾氣。」
一片虛無之中,她以師父的樣貌緩緩向我靠近:
「聽話,放手吧,把這一切仇怨,交給我好不好?」
我哽咽著,腦中的清醒同心裡的酸楚不停撕扯。
我問她,問這位傳說中大愛所有生靈的神女:
「你是我師父嗎?」
她沒有答我,隻是伸出手來緩緩地替我擦去眼角的一片湿:
「我是你的神,是世人的神。」
光暈閃過,我已不在萬靈宗。
28
仙宮大殿,雲霧和靈氣源源不絕地湧起,仙娥仙君們身著廣袖流光裙,像跳舞一般在其中遊走。
碧樹繁花,數不清的珍寶靈器。
我垂眸,看著手中緊緊握著的承影劍。
「我的同門呢?妙商在哪裡?我的師兄師弟在哪裡?」
許是我這樣子實在有些不莊重,一位美貌的小仙娥快步走過來:
「你現下在神女的逢水殿中,你的兩位同門受了傷,神女命仙君帶著去治傷了。還有一位脾氣大些,暫時關起來了。」
「哦,神女命我們告訴你,不光是屠平沙宗的人,所有參與擾亂世間秩序、竊取靈脈、濫S無辜者,已都被收押,交由專掌刑罰的仙君處置。」
我愣了愣:「怎麼處置?」
「自然是按照天宮律法處置,難不成像你們一樣隨意砍出去嗎?」
直到神女回來,我仍是沒有想明白:
「若這麼簡單便能處置,為何他們作惡這許多年月,竟沒有一人來管?」
神女仿佛輕笑了一聲,不知在笑我傻還是笑這事兒:
「因為他們打著我的名義,覺得我為眾生S,眾生便要供我生。況且,靈脈到我的身上之前,層層盤剝,一路看著的都得了好處,自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神女有同我師父極其相似的面容,可我卻能清楚地將兩人區分開。
一位身上有天生的神性,拔地而起不染俗塵。一位又太鮮活,如春山野泉,自由不羈。
我心中終於肯松下那口氣。
我以為絕望無門,唯有拼S才能掙來的公道,如今好像,輕易便能得到。
29
又好像沒那麼容易,我這口氣才松下來,天宮便開始震動,一位身著戰袍的仙子手執銀槍走進來:
「神女,東陵帝君入魔了。」
神女悲憫地往外看去:
「又要有多少生靈受牽連了。我本不該如今這個年月復活,也算是天道指引,眾相歸位。」
那一場大戰,山水崩壞,星河逆轉。
東陵在被鎮壓的最後一刻,痴狂一般質問神女:
「萬年前你我下凡歷劫,你明明說過愛我!我為救你,不惜違抗天道,如今你卻要打我入魔。伏颍,你可有心,你可愛過我?」
神女不急不緩地畫完最後一道咒符:
「我自然愛你。」
東陵愣住,眉眼驚動, 仿佛下一刻便要感動得落下淚來。
「如愛三界眾生,如愛萬物靈獸, 我自然也愛你。」
像是連天幕都被一起壓下了,東陵眼前的光從一片到絲絲縷縷,再到全然黑暗。
山河不滅, 日月不歇,他便要被永世鎮壓。
神女在這一片混沌的黑暈裡,看著人間業火燒上昆侖,看著天界的界門石搖搖欲墜, 她看著冥河沸騰, 鬼王率萬鬼爬出踟蹰河。
她悄無聲息地嘆了一口氣, 隨後,聖光大作,她的發化為靈泉熄滅業火,她的軀幹躺在群山之中成為新的靈脈, 她的頭顱散到三界的縫隙中重新封住禁錮。
最後,神女五髒皆落, 帶著她的神魂飛到九荒的盡頭。
數不清的生靈都沐在聖光之中,他們從苦難中抬頭仰望這位神女, 她如萬年前一般, 又救了這世間。
30
那位身著戰袍的仙子叫尺, 她將我帶到小師妹和蕭昱療傷的藥神殿:
「蕭昱和穆驚二人已引雷飛升,他們逆天而為躲避雷劫, 要留在天宮受罰。受罰之後要重新遭十道天雷,走他們的修煉之道。」
「神女說你這位小師妹帶著神裔之血, 卻無神性,承擔不了這份天責。神女已拔出她身上的奇技和血脈之力,往後便是普通人了。」
「你呢?」她冷峻的面容仿佛從來都沒有過波瀾,「你是要走你的飛升之路, 還是回到凡塵去?」
我沒有思考,彎腰抱起了小師妹,耳邊是平沙宗被滅剛醒來那一日她癲狂的聲音:
她仿佛有些不耐煩,一腳將我踢倒:
「(那」我笑了笑:「回凡塵去吧,我小師妹要人管的。」
31
許多年之後,蕭昱和穆驚都領了仙職,師兄勤勉得很, 整日不是抓鬼就是驅魔。
穆驚十分懶散,除了每年鬼王能出冥界那幾日, 都安逸得很。
而我帶著小師妹回到了不周山, 世上已沒有了萬靈宗,也沒有平沙宗。
小師妹勤奮極了, 每日不是修煉,就是在修煉的路上。
「等我打遍天下無敵手,便重開宗門,你做宗主, 我出去收徒!」
32
又過了不知多少年月, 不周山來了一位嬉笑怒罵都在臉上的女修。
她不知自己的來路前塵,甚至沒有名字,隻是手執一顆靈脈,笑眯眯地同我們說:
「我覺得你們這山, 似乎該更有靈氣些。」
那一日,已在化神期的小師妹,沒出息地哭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