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斯年靜靜地看著我,四目相對,我的手心不斷地冒汗,像是在等待一場審判。
「為什麼要救我?」
腦子一瞬間飛速地轉動,下一秒我笑著回道:
「江總,我是一個賭徒。」
「江氏集團總裁的救命之恩,可不是每個人都能夠得到的機會。」
陸斯年皺著眉頭,靜而沉地審視著我,像是在評估我話中的可信程度:
「你想要什麼?」
他們這個階級所奉行的道理是,什麼都不要的才是要得最多的,而利益交換才是最讓人放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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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仔細思考要些什麼才能值得我以命冒險,一個足夠讓陸斯年放心的要求:
「我要陸氏集團 1% 的股份,換我一輩子衣食無憂。」
陸斯年緊皺的眉頭松了下來,我知道這步棋我走對了,他笑了笑:
「股份這種不靠譜的東西,不如繁華地區的一套店面房,你覺得呢?江秘書。」
我也笑了:
「幾千萬的店面,那就謝謝陸總了。」
大家各取所需,陸斯年也就不必對我有愧疚之意了,所以他起身淡淡道:
「那江秘書好好休息,訂婚的事情就不必你費心了。」
我在醫院躺了整整一個星期,出院的那天也是陸斯年訂婚的大好日子。
手機上鋪天蓋地都是陸蘇兩家聯姻的相關報道,玫瑰花裝扮得現場如夢似幻。
挺好的,從此橋歸橋路歸路,我還完了我的因,得到應得的果,可是為什麼我還是有點難過?
我一個人無所事事地走在大街上,陰差陽錯地走到一個酒吧。
這些年我一般是作為替所有人收場的人,所以我很少喝酒,也不喜歡喝酒。
都說一醉解千愁,可是酒真的好苦,苦得我眼淚都掉下來了,落在酒裡,混成一杯又苦又鹹的液體。
意識快要消失前,我下了個跑腿的單,囑咐他將我安全送回家。
14
訂婚宴上,陸斯年接了個電話,不是他事先安排好的電話,而是江秘書的電話。
不過也無所謂,他隻是需要一個借口離開訂婚宴罷了,至於理由是什麼並不重要。
開車到達酒吧後,穿著藍色馬甲的小哥急忙迎上前:
「她讓我將她送回家,又沒告訴我她家在哪裡,我實在沒辦法才打通了她置頂的號碼。」
他看了陸斯年一眼,有些害怕地說道:
「你該不會是她老板吧?她明天醒了不會給我差評吧?」
陸斯年接過他手中的江秘書,安慰了下受傷的小哥:
「放心,不會的,剩下的交給我就好。」
他扶著江餘往外走去,懷裡的女人並不安分,一會兒戳戳他的臉,一會兒揪揪他的頭發。
她似乎真的醉了,都說酒後吐真言,陸斯年有心試探一番:
「你來我身邊是幹什麼的?」
女人皺著眉似乎在思考,然後傻乎乎地笑了:
「報恩。」
陸斯年又皺起了眉頭:
「報什麼恩?」
「救命之恩。」
陸斯年又問:
「那你準備怎麼報這個恩?」
「給他世界上一切最好的。」
「為什麼要給他世界上一切最好的?」
「因為我愛他。」
陸斯年大學的時候選修過一門詢問學,要點就在於順著對方的邏輯層層深入下去,然後將對方引到自己的問題中。
本來他以為可以問出些什麼,不承想會得到這樣一個答案。
她愛他,江秘書愛他。
陸斯年又反反復復看了江餘很多眼,她笑得很傻,醉得很深,不像是在裝。
很多人說過愛他,他也看過很多不同的愛,濃烈有之,涓涓細流有之。
但他第一次見到這種愛,藏在心底數年,無人知曉的愛。
一些無法解釋的事情得到了解釋——為什麼江秘書家沒有一點男人的東西?
陸斯年想,他可以相信她麼?
隻是因為愛,所以生S不論。
15
第二天,我頭疼欲裂地從酒醉中清醒過來,依稀記得昨晚好似做了一個夢。
唯一清楚的是陸斯年那雙黑黑沉沉的眸子。我怎麼又夢到了他?夢到別人的丈夫,這是不道德的,我想。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強迫自己不去關注陸氏集團的消息。
天南海北地跑,坐著火車隨意到一個地點下車,然後漫無目的地在不同的城市遊蕩。
我親自去探訪了一些人,評估了具體情況,然後分等級進行了捐助。
有時候我常想,或許我媽是想要活下去了,如果當時有人拉了我一把,是不是一切會不一樣?
這世間苦命的人太多,我隻能幫助我眼前所能看見的。
再看到陸斯年的消息,竟然是陸氏集團破產的消息。
封面上陸斯年和蘇婉的照片被人為分成兩半,幾個血紅的大字寫著:
【聯姻成空,陸氏集團何去何從?】
我心裡焦急,打了電話給蘇婉,她語氣中似有歉疚之意,最終卻隻是嘆了口氣:
「江秘書,你該知道的,我嫁的從來不是人,而是家族,我無能為力。」
最初的驚慌過後,我的大腦開始冷靜下來,越想越不對。我忽然意識到,或許這一切都是陸斯年所為。
這些年陸氏集團看似鮮花著錦,涉及各行各業,但尾大不掉,欣欣向榮的下面滿是危機。
我試圖提醒過陸斯年,都被他不痛不痒地擋回來了,我本以為是他別有打算,卻原來從一開始就抱了這樣的念頭。
忽然想起那天他醉酒時的樣子,原來陸家於他而言不過囚籠。
我忽然覺得此刻他身邊應該有一個人,就好像我媽拉著我跳樓的那天,陸斯年SS拽住了我的手。
無論那個人是誰,隻要握住他的手就好。
想到這裡,我不顧一切地往公司趕去。
原本燈火通明的公司,如今大半已是灰暗,公司最後的一些資金,全用在員工的補償上。
我穿過層層疊疊的工位,推開門,陸斯年整個人被陰影包裹住,帝都的風吹得百葉窗獵獵作響。
他抬眼望我,目光晦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我向前握住了他的手,明明來之前想了千萬種的說法,卻一下子什麼都想不起來。
此刻,我隻知道我要握住他的手,就好像很多年前他握住我的手一樣。
16
他又想到母親了,嫁入豪門的貧民少女最終成了豪門裡一個見不得人的瘋子。
人們試圖用各種規則將一個山野的孩子塑造為一個合格的大家主母,要虛情假意,要冷靜克制,要懂得取舍,所有人都在逼瘋我媽的路上添了一把柴。
後來人們說她沒有福氣,擔不起這樣的重任,可是如果規則本來就是錯的呢?
陸氏集團私底下依舊經營著一些非法的勾當,他的母親就是看到一些東西感到不忍,她不忍吃人,於是人便吃了她。
陸斯年本來是準備獨自一人去面對一切,讓一切罪惡就此塵歸塵土歸土。
可是江餘來了,因為愛麼?
在江餘剛來時,他就看到她了,在所有人忙著收拾東西離開的時候,她逆著人流,穿過滿地的狼藉向他走來。
像是騎士趕來保護她的公主,陸斯年想到這裡忽然笑了一下,天底下怎麼會有這樣的頭號大傻瓜?
她一言不發地上前握住他的手,熱量源源不斷地自手心向他傳遞過來。
直到此刻,陸斯年才發現自己的手原來涼得這般厲害啊。
於是他反握住她的手,風也飄,雨也搖,隻有她的熱量是實實在在的。
17
我陪著陸斯年對陸氏集團進行了最後的清算,陸斯年接受了媒體的採訪,有義憤填膺的人將雞蛋砸在他的身上。
陸氏集團欠了太多人的血債,群眾的憤怒需要一個發泄的口,這是它該償還的。
陸氏集團宣布正式破產的那天,陸老爺子腦梗進了醫院,陸斯年叫我和他一起喝酒。
到了地點才發現那是他在市中心的家,我站在門口一時有點進退兩難:
「這不太好吧?」
想說我們之間好像並不是可以一起喝酒的關系,而這樣又會讓我有僭越的心。
陸斯年低垂眼眸,身上幾分蕭瑟之感,語氣中似乎有幾分哽咽?
他哭了麼?
我想不管怎樣,總是他的爺爺,心一下子被揪得一塌糊塗。
我接過了酒瓶,看著他的眼睛亮了一下。
算了,舍命陪君子,無非就是再忍耐,忍耐不是我最擅長的麼?
我從來沒有看到過陸斯年這個樣子,襯衫領帶散落,西裝上滿是褶皺,頹唐,脆弱,像是要融化在這夜色中。
他好像永遠是天上的人,無論何時出現總是在眾人簇擁之下,一舉一動都顯矜貴。
而如今——
像是天上的人,忽然降落到了地上。
醉意朦朧中,陸斯年一個勁地喚我的名字,還要我一定要應。
醉後陸斯年的嗓音帶了一點點的啞,敲擊在耳膜上,一聲一聲,像是敲擊在心髒上。
他猛地靠近我,彼此之間的距離隻有寸餘,我可以看見光打在他的睫毛,灑下疏密的影子:
「江秘書,你會一直在麼?」
我沒有回答,畢竟沒有誰會永遠陪在誰的身邊,何況我以什麼身份一直在他身邊?
他卻一直執著地問,像是不問個答案誓不罷休。
最後我隻能無奈答道:
「是的,我會一直在的。」
得到了滿意的答案,陸斯年消停了一會兒,皺著眉望我不知在想些什麼。
然後不知怎麼忽然喊熱,硬生生扯掉了襯衣的兩個扣子,帶著一股似有若無的誘惑。
我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詞有一天能夠和陸斯年扯到一起,有一瞬間的愣怔,我硬生生強迫自己轉移了視線。
卻不知為何明明一直在喊熱,卻一個勁地往我這裡貼,我感覺臉燙得厲害。
我想今年的冬天,可真熱啊!
用了最後一點定力,我拉開了與陸斯年的距離。
他莫名地抬眼望了我一眼,然後又開始喝酒,終於將自己喝到了人事不省的樣子。
暈倒最後瞬間,他望了我許久,眼神中流露出類似鼓勵的意思。
為什麼是鼓勵呢?
將陸斯年安頓好,我回到家中,想了一晚上也沒想出為什麼會是鼓勵。
18
第二天陸斯年打了個電話,特地感謝我將他照顧得很好。
我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客氣地說:
「都是我應該做的,陸總。」
電話那邊停滯了幾秒,然後陸斯年咬牙切齒念了一聲我的名字:
「江餘,你真是!」
也沒告訴我真是什麼,電話就被掛斷了,弄得我一頭霧水。
陸氏集團已經沒了, 我和陸斯年好像也沒什麼理由繼續見面了。
說來也已經好幾天沒有見到他了, 再見到他時, 他醉意朦朧敲響了我家的門。
開門的瞬間, 他倒在我的懷裡。
我用盡力氣將他扶到沙發上,起身想走的時候, 他拽住了我,一個沒穩住, 我倒在他的懷裡。
彼此的距離如此之近, 他很認真地看著我, 輕輕喚我:
「江餘。」
明明是多餘的餘,是不受歡迎的餘字, 在他的唇齒間滾了一遭,就變得那麼好聽。
此刻他的眼中隻有我,我的心忽然無法抑制地開始狂跳。
近一些再近一些, 緩緩靠近, 終於……
後面一切都是一團亂麻, 全部都逃脫了軌道,我自以為的忍耐都被燒成了一團灰燼。
第二天醒來後,我沒出息地跑了。
跑到一半,忽然想起來這好像是我的家, 在外面一直待到天色將黑,小心翼翼地推開了門。
燈忽然亮了,陸斯年竟然還沒走, 就那樣抬眼似笑非笑地望我:
「怎麼?不想負責?」
19
我愣在原地, 一時有點進退兩難的意思。
「我們談談。」
我本來是想勸他不要把昨晚的事情放在心上, 飲食男女, 一時酒醉情迷也是有的。
他眉眼間有些無奈, 止住了我:
「你這張嘴說不出什麼好聽的話, 所以你先聽我說。」
陸斯年的表情很嚴肅, 陸氏破產那天他都沒有今天那麼嚴肅, 弄得我也一下子緊張了起來。
「江餘,他要訂婚了,暗戀一個有婦之夫是不道德的事情。」
「(至」我搖頭, 想說不是的,他卻已經繼續說下去了:
「我明明知道你現在的腦子不是特別清醒, 讓你現在做決定很不公平。」
「但我怕給了你時間, 你看清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就不會再那麼喜歡我了。」
「不管你對我的感情是感激也好, 尊敬仰望也罷,你主動招惹的我,慣沒有招惹完就跑的道理。」
陸斯年不知從哪裡拿出了一個戒指,目光灼灼地望向我:
「所以江餘, 願意嫁給我麼?」
我隻覺得腦子一片混沌,稀裡糊塗地不知怎麼就點了頭,戒指就這樣戴了上來。
「身份證拿了麼?」
我下意識點頭,陸斯年笑著望我:
「那走吧。」
「去哪兒?」
「領證。」
我們成了今天民政局最後一對新人。
出來的時候, 正是黃昏,晚霞豔豔,染紅了半個天空
至此所有的妄念與不甘都塵埃落定……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