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陸則做了三年貧賤夫妻。
他進京趕考後一去不回。
捎信的人回來暗示我說他飛黃騰達。
我求送信人幫我問問陸則何時來接我。
他說:「等安排好京城的一切便來。」
可後來,我等來的是他成了勇毅侯世子的消息。
還有他的一封書信:
【你是個鄉下人,做不了侯府的世子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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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陸則的信寄到的時候,我還在院子外頭漿洗外衣。
那外衣上沾滿了泥水,怎麼也洗不幹淨。
這些天狍子不太好獵,我得爬草叢很久才能盯上一隻,搞成這樣也沒辦法。
送信的人穿著一身新衣新鞋,料子很好,我隻見員外老爺穿過。
見到我局促,那人笑了笑,很是好涵養。
「小的是侯爺手邊的信差,專門給世子爺走這一趟,想來你就是柳氏了。」
我愣怔片刻,反應過來後不尷不尬點頭。
「老爺不用這麼叫我,我就是一般人家,叫我月姐兒就行。」
他擺擺手。
「尊卑有別,哪能那麼叫?
「這是世子給您的書信,您識字嗎?要不要小的幫您讀?」
我急忙在身上擦了擦手,剛要接過那做工精美的書信,就注意到對面的人露出個微妙的笑容來。
順著他的視線向下看去。
指甲中的泥印還沒洗幹淨,和那潔白的信箋成了鮮明的對比。
那信箋好白,將我映襯得像是剛從土裡挖出來一樣。
我有些不知所措。
手指僵在那裡不知道該不該接下。
「要不小的給您讀吧。」
展開信紙,他的表情毫無變化。
隻是在讀過信後對著我行了一禮:
「柳小姐,恭喜您,往後就是自由身了,可以正常婚嫁了。我們公子還說,可以給您添點嫁妝呢。」
2
我不懂什麼意思,拉著他非要講清楚。
他無奈轉身,將那信紙放到我眼前:
「你看得懂嗎?」
信紙近乎貼在我面前。
我卻忽然說不出話來。
信差無奈嘆息:「柳姑娘,您是自由身了,當年您和公子的事情無人知曉,三媒六禮一個沒走,也算不得成親。如今大公子放你自由,也請你成人之美。」
我怎麼會看不懂那封信?
那些年為了供陸則讀書,他熬夜攻讀,我便在旁邊磨墨,他興致來了會教我寫字,我又不笨也肯用功,所以我什麼字都認得。
隻是我反應不過來罷了。
薄薄一張滑得像是絹絲制成的紙上隻寫了一句話:
【你是個鄉下人,做不了侯府的世子夫人。】
信箋飄落。
送信的人騎上馬和另一個下人一起走了。
他們臨行前,我聽著兩人沒有背著我的談話。
「確實是個鄉下婦人,若是弄到京城,老夫人說不得要生氣,不如這麼打發了。」
「是極,若是帶回去,免不了要夫人承認這些年失職,大公子給的也不少了。」
是了,不少了。
我手裡捏著的,是陸則用來買我這些年青春的二十兩雪花銀。
銀子沉甸甸的,有點燙手。
我們在一起四五年,算了算,反正我自己決計是賺不出來這麼多錢的,不如就隻收下我該收的那些。
「欸!這錢我不要這麼多,你們拿回去吧。」
反應過來時,那兩個信差已經策馬離去。
見到兩個身著錦衣好似貴人的人離開,鄰居才從門裡探出頭。
「哎喲,咋這麼多錢!」
林大娘的眼睛都要粘在那二十兩上。
「是你家陸則給的吧,俺就說他是個有出息的,這一下就認了京城裡的親戚。我看那兩個,他認的怎麼說也是個員外吧。」
我沒有說話,隻是低低應了一聲,將院門重新關好。
其實我早就猜到會有這麼一天。
3
陸則入京那天,我給他整理行李時看到了那個堆在衣服堆裡的玉佩。
我也沒見過啥好東西,頭一回見到這麼好水頭的玉佩,感覺它像是忽然出現在我家的一樣。
於是我問陸則:「這是你的東西?」
聞言他一愣,二話沒說就將玉佩抓在手中。
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好像是我家裡人給我留下的。」
我笑著跟他打趣:「幹嘛這麼緊張,這次你帶著它上京吧,若是沒考上狀元,沒準能認個親戚呢。」
他沒說話,看我的眼神多了些我沒辦法辨認的晦暗。
「行,那我就把它帶走吧。」
我們聊著聊著,話題自然聊到別的地方去。
如今想來,他這次機緣,也算是我湊的。
「我走後你就少上山打獵了,這些天冷,那些畜生都不出來,你小心遇到熊瞎子,再給你叼了去。」
他走之前這麼叮囑我。
我卻是不怕的,這片山我最了解,若說沣水溝裡最好的獵戶是誰,我說第二,無人說第一。
於是,第二天,他入京趕考,我入了林子給他打狍子。
萬一真成了官老爺,免不了打點東西。
我這邊努力點,他就少受累些。
可是我等啊等。
等到家裡的狍子皮都堆得有半人多高了,甚至我還和別人一起在春天獵了頭熊來。
才有人從縣城帶了話回來。
那人是村裡的鏢師,回來走親戚的時候順便給我帶個口信。
「你家那個陸則說是找到自己家裡人了。」
說著,他順手在我桌子上放了隻兔子。
「鄉裡鄉親的,以前也沒照顧過你,以後還多關照哈。」
鏢師的表現很不同尋常。
有的人當天就反應過來。
鄰居林媽還經常告訴我,說這陸則是要飛黃騰達了,那我就是我他的糟糠妻。
「都說糟糠之妻不可棄,就算是憑著名聲你以後也得過上好日子,小柳,你這是熬出頭來了啊。」
那天我磨著刀,羞澀地低下頭。
半天後,我找到鏢師給我帶話。
「大哥真是麻煩你,你就幫我跟陸則說,問問他什麼時候帶我回去就行。」
鏢師一口答應下來。
於是我又開始等。
等過寒來暑往,等過一個春秋。
再次見到鏢師的時候,他滿臉怨氣。
「你家那個陸則真是不得了了,在別人面前還要假裝不認識我,真是和咱們這些下九流有別了。」
我聽著難受,連忙解釋:「陸則不是這種人,他可能是不方便。這些銀兩您就去買兩斤酒,是陸則給您留的賠禮錢。」
收了錢,他才緩過神色。
隻是看我的眼神有些莫名。
「你還給他花錢?他說過段時間安頓好了就將你接過去。」
聽到這句話,我高興極了,又給鏢師一把大錢。
那時鏢師笑著說我傻,我也不當回事。
回家拿硝狠狠磨了遍皮子,等著陸則回來就能給他睡最暖最軟的床。
可是如今,他說我是鄉下人。
4
那兩個信差走了之後,第二天我家門前就開始出現不同的人。
有人過來打探陸則的情況,還有人問我借錢。
我訥訥不說話,反倒是林大娘動了怒,一把掃帚揮得塵土飛揚,把這些人都趕走了。
有些潑皮無賴不肯離開,她就勸我回家拿出來弓。
「你家沒男人了,這些人都知道你能幹,肯定都惦記著你。你厲害點,他們就不敢了。」
我有些發怵,林子裡再大的畜生我都不怕,但是就是怕見人。
看見正常人,我要緩一陣才能開口說話。
見我沒反應,林大娘也知道我老毛病犯了,於是走到屋裡,將我那把弓拿出來,掰開我的手指放到我手心裡。
「拿好了,你院子門也別關,讓他們瞧瞧你多能耐。
「這女人要隻是能幹就會被盯上,若是特別能幹,反而別人不敢招惹。」
我木然點頭,她嘆了口氣。
「月娘,俺想和你商量個事來。
「俺家大林子,也到開蒙的時候了,俺想和你借你筆錢,給他交束脩去。」
聽她這麼說,我才緩緩將視線轉過去:「借多少?」
她抬頭瞅瞅我,神情不復從前輕松。
「二十兩銀子。」
5
我有些為難。
那些錢本身我沒打算花的。
林大娘看我猶豫,幹脆站在我旁邊好聲好氣哄我:
「月娘,俺知道你不舍的,但是俺們家一定一定是會還錢的,再說你家還有一個傳家玉佩呢,也不差這二十兩銀子。」
傳家玉佩。
我被這四個字吸引,緊盯著她一張一合的嘴巴瞅。
林大娘有些不好意思,揪著自己衣擺:
「那啥,俺也不是整天盯著你家瞅,那玉佩是你爹還在的時候偷摸給俺們這些鄰居瞅的。他說那是你的,特意叮囑不讓俺們往外說……」
話音未落,我將她話頭截住:
「那個玉佩,什麼樣子?」
她說自己有些忘了,但是依稀還記得那上面刻了個栩栩如生的虎頭。
我眼裡震驚不似作偽。
林大娘漸漸止了話頭,嘆息一聲:「月娘,你爹你娘走得太突然,你是不是都不知道那個玉佩的事?要不你回家找找看,沒準就在你家擱著呢。這些年俺以為你早就找到了就沒跟你說。」
「你要是找到那個玉佩了,能不能把這二十兩借給俺?」
我搖搖頭:
「大娘,我也得走了,我得上京一趟,那二十兩是我的路費。」
我轉身就回家收拾行李。
身後是林大娘一拍大腿的脆響,她哭天喊地說我沒良心。
「早知道不告訴你就好了,不然俺們家大林子肯定能上學了。」
我走過去,對著她指了指身後那些皮子。
「那些狍子皮你拉出去買了吧,賣了錢都歸你。我不一定能回來了,大娘,你給我看好家。」
說罷,我就在她愣怔的片刻離開。
這次去京城,我不為別的,隻為了一件事。
陸則身上的玉佩是我的,我要把它拿回來。
我想,他應該是在我父母剛剛離世,他借機過來幫我收拾遺物的時候拿走那個玉佩的。
畢竟他家就在我家旁邊,他的父母沒理由沒見過那個玉佩。
原來這麼多年的照顧都是有意的。
二十兩銀子,不但買了我的青春,還買了我的身世。
陸則,真是好算計。
6
從沣水溝子走到京城可不容易。
也多虧了我和那個鏢師的關系,他想方設法讓鏢局帶上我,一行人浩浩蕩蕩朝著京城去。
隻是走了一半,我們便被攔住。
攔住我們的人一身灰黑破衣,神情恍惚。
離近了還能看見他那身破衣服不是黑色,而是被煙燻火燎出來的黑。
雖然他面頰上多處傷痕,可是隻一眼我就能看出這是林大娘家的兒子,大林子。
大林子看見我們,撲通一聲跪下了。
「哥,你們帶上俺吧,帶上俺吧,俺沒有活路了。」
沣水溝子被歹人闖入,燒成了一片白地。
我前腳剛走,沣水溝子後腳就被山匪闖了,挨家挨戶屠S了個遍。若不是大林子那天正好帶著東西去開蒙,或許也要被S。
「俺娘不見了,應該也是埋在房梁底下了。俺沒力氣,俺抬不動房梁,那房梁咋那麼沉啊?趙大哥,俺抬不動啊。」
他眼裡悲切,卻不知道怎麼表達自己的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