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一直重復,俺抬不動啊。
我喉頭哽咽,說不出話。
「帶上吧,去皇城根底下,就算是討飯也能活。」
最後還是鏢師頭子開了口,將大林子也留下了。
那時的大林子被嚇得神志不清,說話也總是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
我問他有沒有看清那些山賊的樣子,他回憶很久才勉強說:
「他們穿得恁威風,騎著棗紅大馬,俺躲在草窠子裡遠遠瞄了一眼,看清楚其中一個人的臉,要是這個人讓俺看見,俺能認出他來的!」
我點頭說好,安撫著他多吃些東西。
Advertisement
可是京城就在眼前,我們和鏢局終究要分道揚鑣。
趙大哥臨走前告訴我,要是實在不行就把大林子丟到城隍廟裡。
我謝過他的好意,隻說我在京城有人投靠,可以帶著大林子過去。
所以當天拜別鏢局,我就帶著大林子直奔繁華地段住宿。
隻是不知道是不是幸運,我還沒開始找侯府,就被一陌生人拉住袖子。
「表小姐,您怎麼貪玩到這裡來了?府上大家可還等著你呢……」
拉我的人是個老婆子,看著年紀大了,有些老眼昏花。
大林子上來和她解釋兩句,我默默看著,在她走之前忽然道:
「敢問這個大娘是哪位貴人府上的管事的?」
她聞言笑起來:「管事的稱不上,就是夫人身邊的一個二等婆子,我是勇毅侯府的。」
我點了點頭,同那婆子拜別。
當天晚上,我和大林子就找上了勇毅侯府。
那時候天漸昏暗,不能算巧,我知道高門大戶中子女要送客人出門這個規矩。
所以再次見到陸則,我一點都不吃驚。
反倒是陸則,神情震動好一會,半晌才開口:
「月娘,你怎麼來了?」
7
陸則不會說話也就罷了。
關鍵時刻,大林子也不開口了。
他愣愣地跟在我身後,我無奈嘆了聲氣。
「過來要東西。」
陸則眉頭一皺:「今日是侯府宣布我身份的大日子,你不要在這裡鬧。院子裡還有貴客沒走,讓人看見平白惹人笑話。」
陸則如今也是能耐了。
身後跟著許多侍衛。
侍衛們站得密不透風,將我的視線牢牢堵住,半點不透露院子裡的情況。
見我不說話,陸則不耐煩地嘖了一聲。
「那些錢還不夠?月娘,我怎麼沒發現你是如此愛銀財寶的貪婪性子?」
我嘴巴動了。
卻什麼都說不來。
此處人太多,我恨自己嘴笨的性子,此刻大林子也指望不上,我隻能強迫自己開口。
「我的玉佩在你手裡,還給我。」
他眉頭動了動:「什麼玉佩?我不知道有這種東西,你再繼續在侯府門前鬧事,我就要將你送官了。」
他說著揮了揮手,那幾個侍衛忽地來到我身後,一把就將我和大林子扭住,作勢要送到官府。
大林子當場就哭出了聲:「娘親!我的娘親!!!」
聲嘶力竭,不似裝的。
所有人一愣的工夫,從侯府正門中走出一身著錦衣氣宇軒昂的男子。
「表兄,你這是在做什麼?這是從哪找來的戲班子?還嫌侯府不夠熱鬧啊?」
8
陸則一晃神的工夫,那男子瞧見了我的臉。
他先是微微一怔,隨即忍不住笑出聲。
「表妹,你穿著這身衣服是什麼意思,怪不了表兄派人抓你。你這樣子,讓別人瞧見,恐怕是嫁不出去了。」
天黑燈暗,他看不清我也是正常。
我幹脆向前走了半步,站在燈光下。
那男子反應更大。
「嚯!」
什麼都沒說,好似什麼都說了。
陸則的表情更加陰森深沉。
我笑了笑。
「你把東西給我,我立刻就離開京城。」
陸則自然不同意,在身旁男子還沒說話的工夫就讓手下侍衛來抓我。
大林子剛剛的爆哭轉為小聲抽泣,我順勢湊過去,在他耳邊耳語幾句。
他的哭聲瞬間加大。
本就是半大小子的年紀,公鴨嗓號起來能直接穿透房梁。
縱使侯府裡頭千般熱鬧,也蓋不住大林子這哭喪一般的聲音。
陸則見勢不妙,讓人來拿我們。
侍衛蒲扇一樣大的手掌就要往我們臉上罩下。
我躲閃不及,被抓住。男人一巴掌拍下來,我被扇了個眼冒金星,臉頰迅速腫了起來,嘴裡血腥味漫布,再張嘴就困難了。
大林子那邊卻躲過一下,滿臉驚恐,流著淚,也不哭喊了。
愣愣望著我,眼見著就要被拿下。
侯府的大門又開了。
這次,是個長相和我有幾分相似的男人出來。
見到我的剎那,他也愣住。
他身後跟著幾個看熱鬧的賓客,沒等他們反應過來,賓客也圍上來。
眾人都沉默了。
「靖威,此女肖你。」
9
那天晚上過後,我被收入侯府,成了侯府的二小姐。
侯爺本想將陸則治罪,但是被夫人攔下。
「他已經是御賜探花,不日就要辦瓊林宴,不如認下,想辦法去了世子的位置,待他不日入朝也是個助力。」
侯爺很是贊同,大贊夫人真是賢內助。
夫人笑著,心情不錯地讓人帶我下去。
就是這一會的工夫,我探聽到了自己的身世。
原來,我是夫人在戰亂中生下的孩子。
那時夫人和侯爺被迫分開,生產時隻有一個婆子在身邊。
那婆子為了能活下來,就將我先送走,送到了當地一戶人家中去。
她送完孩子之後就卷著錢跑了,所以夫人醒來時,連自己孩兒是男是女都不清楚。
她說:「能回來,是老天爺都想讓咱們母女緣分續上,月娘好生休息,明日母親再來看你。」
「哦,對了,你帶來的那個小兄弟,不如就給他送到別莊養著吧。為娘看他好似受了驚嚇,待在侯府容易衝撞其他貴客。」
我原本已經躺下,聞言卻還是坐起來。
「那娘親可能讓我再見他一面?」
夫人同意了。
再見到大林子,我給了他筆錢,讓他離開侯府。
他不解攢著錢:「為什麼?我想跟著月娘。」
我冷著臉故意嚇他,十來歲的孩子,被我嚇得不敢出聲。
「你要是害怕就在京城找個地方住下,你留在侯府還要學規矩,太麻煩,我也不是你親人,沒道理養你。」
大林子很是落寞,沒拿錢,困得身子打著擺子搖搖晃晃走了。
我看著他孤零零的身子也難受,鼻頭剛酸,眨眼間,餘光中身後的影子微微晃動,那點淚水就收了回去。
10
侯府對外的說法是,夫人當年生下龍鳳胎,我和陸則都是她的骨肉。
可是偏生,侯府中還有一個大小姐。
那是夫人為慰藉相思苦特意收養的女兒。
她對我,很是不待見。
據說她那早早定下的婚約,大概要落到我的頭上了。
所以今天一見面,她身上就好濃的火藥味。
「聽母親說二妹妹剛到府上來還不習慣,正好我做姐姐的過來看看你。妹妹如今,衣服什麼的可還夠穿?鞋子可還合腳?」
她低頭瞧我的腳。
那是一雙沒有纏過的大腳。
跑起來撲稜撲稜的,一步能跨三個臺階。
不像她,千金閣中長出來的大小姐,一雙三寸金蓮還沒有我半個巴掌大。
「不合腳也沒關系,高門中就是和外頭不一樣,妹妹沒受過教養,總歸會不習慣的。
「隻是路是自個走的,鞋子合不合適,還是自己知道。隻要別搶了別人的鞋來穿,又不合腳又讓人看著硌硬。」
11
那天我沒反駁她,我覺得她說得挺對的。
不合腳的鞋就是穿著難受。
我也這麼覺得。
可是不知道夫人從哪聽了什麼話,第二天就給我做了好些新衣裳送過來,還要讓大小姐帶著我去參加什麼春日宴。
大小姐叫陳櫻,說是夫人母家妹妹的女兒,所以和我才長得像。
不然也不會讓那個表哥和婆子都認錯了。
參加宴會前,過來給我梳妝的幾個侍女都誇我俊。
「小姐比大小姐還好看些呢,果然京城就是養不出北國料峭的梅花,小姐看著格外疏朗呢。」
我笑著應和。
銅鏡裡,紅彤彤的臉蛋跟著提起來,像是猴子在抖屁股一般。
剛一出門,我就見到了陸則。
他癩皮狗一樣跟在陳櫻身邊,S皮賴臉說著:「好妹妹,怎麼就不帶哥哥去了?難不成還真要和那個村婦一同去見各路貴人?」
陳櫻笑著躲開,眉眼間厭惡至極,卻在我面前故意用手腕柔弱推搡陸則的胸口一下。
「都是女子,哥哥可去不得,兄長還是留在家中好生溫習功課吧,不然瓊林宴上有你好果子吃。」
這番親昵,是我之前從未有過的。
陸則和我,當了幾年夫妻就分房睡了幾年。
說是夫妻,不過就是在一個屋檐下罷了。
見到我過來,他也不收斂,依舊伸手去抓陳櫻的素手,那蔥白的手指從他手心劃過。
簡直像是做給我看的。
我走過去,陸則才略略正常一些,隻壓著眉頭:「怎麼打扮成這樣?真是難看,你要是誠心給侯府丟人,就別去了。」
他這麼說也不是沒有道理。
送到我手上的新衣服是壞的,那兩個侍女給我穿的時候還吃了一驚。
她們讓我瞧那衣服後面破了個大洞,根本就不能穿了。
於是我左思右想,幹脆將那個還沒破的衣服當作外衣穿在外頭,留下自己已經洗得發白的衣服當做內衫。
隻是沒想到這麼容易被發現。
我訝異看他,想了想隻說:
「不行。」
這趟宴會,我得去。
說罷,越過兩人,徑直走向馬車。
陳櫻笑了一聲,看好戲一樣在我和陸則身上來回掃了幾眼。
「兄長,回見了。」
她想讓我去,因為我的裝束足夠丟人,足夠讓那個和她定了婚約的人放下我這個侯府真千金。
我也想去,因為我聽說,舉辦宴會的人,是守護曾經沣水溝子的戰神——英國公。
12
春日宴同我曾經聽說的天潢貴胄們參與的銷金窟差不多。
但是比傳言中頓頓都吃肉還要好上很多。
那一道道精致得一口就能吞下去的美食,都是我看不出來的食材。
一個個穿著錦衣綢緞的男女,都是珠光寶氣光風霽月。
我混在裡面,活像是個剛學會走路的潑猴。
陳櫻帶著我和各路人見面,即便是顧及著我勇毅侯千金的身份,這些人異樣的眼神也足夠讓人難受。
貴女們退入到內院,捂著嘴悄悄交流,隻有時不時眼神掃過來,會讓我知道,我是她們談話的主角。
她們笑著我哪怕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
穿著不倫不類的衣服,像個來找勇毅侯討飯的窮親戚。
笑京城最流行的妝容在我臉上反而成了災難。
她們一直笑到本場宴會的主人公,英國公夫人出來才算停歇。
可是我的面子也早就不剩下什麼了。
隻是我沒想到,英國公夫人身後竟然跟著我母親。
她言笑晏晏和英國公夫人說著話,不知道說到什麼,高興地笑起來,然後自然而然地將視線轉到我這邊。
母親的表情驟然停頓在臉上,她的眼底浮現出一絲啞然和尷尬。
也似乎是這一瞬間,也讓英國公夫人注意到這邊。
她皺起眉頭:
「這是哪個府上的小姐?老身之前怎麼沒見過的?」
東道主開口,無人敢應,所有人都翹首以盼等著看好戲。
我垂下了頭。